打眼 - 06 琨山玉碎凤凰叫（爱别离）

花雕不仅可酿嫁女的喜酒，还可以是初夏丧酒。

在家里，如果有女儿出生，那么父亲就会为女儿买下几坛子酒，等到女儿出嫁的时候舀出来喝，那么这就是女儿红。可是如果女儿在出嫁前死去，那么这酒就不再是女儿红，而成了花雕，意同花凋。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GB6I0qmTg
不过花凋的年份更久些，味道更凛冽些，或许是因为承载了悲伤的缘故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CyIBWtEah
花枯，人凋

凤凰泣血，犹是这般。

杜以衲的前妻姓王，当初杜以衲一众兄弟都在背地里吐槽他这是娶了个王熙凤回家啊。

因此，她如果就那么罢休了，也是不可能的。

杜以衲带着姑娘在京城一住便住过了年关，住过了沙尘肆虐却也大雪初融破新枝的春季。而盛夏正裹携着灼烧般的温度乘着焚风而来。

……今年的夏天，好像来得特别热呢。

一身墨兰底子银线缠枝花短款唐装的杜以衲站在梧桐树的巨大阴影下捏着水管浇着院子，望着大量堆积着雨云的天空。

看样子是有一场暴雨要来了。

“吱呀”“你上哪去？”

伴随着轻微拉门声一同响起的是杜以衲的问话，杜柔黛缩了缩脖子，十分谄媚的回过头来。

“爸爸……我就是去玩一会嘛。”

杜以衲木着一张脸打量着杜柔黛企图彻底藏到背后的用来粘知了的长竹竿，最终叹了口气。

“早点回来吃饭啊，今晚准备了水果乳酪。还有，不许下河玩水或者游泳。”

“知道了！”

砰的一声，回答被拖长的尾音被门板夹住了尾巴，侧门被巨大的力量反弹了回来，半掩在了那里。

“你要是那么不放心，还是带她去游泳池玩吧，毕竟夏天要让孩子抵抗住河水的诱惑还是挺困难的。”已经是杜宅常客的贺韬端着冰镇的绿豆汤有点无奈，他可不太相信命理什么的，因此总觉得杜以衲有点惊弓之鸟的架势。

“也只能这么办了……还好北方的河没有南方那么多……”杜以衲转着杯盏里的菊花看着它们上下沉浮。

北方是不像南方那样河网密布但是北方水库多啊！而且随便一个水库几个不高（相对于南方的而言）山头可就是一个避暑绝佳的森林公园了。

因此哪怕杜以衲把王家这辈几个小的通通严防死守了起来，他也万万没料到自己的前妻根本没有采用迂回的手段，而是亲自顶着这么毒的太阳带着杜柔黛去靠近太行山的森林公园玩。

或者说，他根本就低估了她想要复合的决心。

对于杜柔黛来说，“妈妈”，是一个非常新奇有趣的称呼。

“妈妈～我们能再待一会吗～”王晴芳看了看杜柔黛对水库里游动的大鱼充满渴望的小脸，根本没有思考就点头答应了。自从把杜柔黛生下就再没管过这个女儿的她怎么会知道杜以衲私下里找多方人算的命理？而且，在已经生育过三个孩子的她看来，这第一个女儿，只是用来劝说杜以衲复婚的最好手段。

如果是女儿强烈要求要要她这个妈妈，那么杜以衲那个对女儿百依百顺的人会作何反应呢？

出于这种目的，她在杜以衲忙碌的空隙带杜柔黛去放风筝，划小船，踏青野炊。非常刻意给予她以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经快一个多月了。而杜以衲则错误的以为，杜柔黛口中的叫“妈妈”的大姐姐是街尾老张他们家那个有小肚子肥肉的闺女。

……因为杜柔黛认为所有怀孕的女人都是妈妈。

天色暗下来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起风了，大雨转眼就倾盆而下。冰镇的乳酪已经有淡白色的奶汁稀释了出来，玻璃杯上的水珠啪嗒啪嗒的流下来。

“不行，我得去问问。阿绿她没带伞，按理说应该往回跑了，不该还没到家啊。”坐立难安的杜以衲起身，贺韬帮他拿伞。“我们一起去。”

外面风大的简直刮的人都站不住，要不是拿的是南方特地带来的十二骨加固的雨伞非得吹飞了出去。杜以衲砰砰砰的砸老张家的门。

“老张！！！老张你姑娘回来了么！！！！”

门拴刚一开就被哐的刮的大开，几张脸都从门里探出来，却没有自己放在心尖上的那个。

“什么？？我姑娘就没出去啊！！！”

……什么。

杜以衲瞬间如坠冰窖。

那么……那么阿绿说的妈妈……难道，难道是……

因为这场暴雨势力强持续时间长，因此山区的水库暴涨并且引发了小范围的山洪。王晴芳的车被救援人员及时在山底的积水大坑的底部找到，但是当时杜柔黛的生命体征就已经很微弱了。

王晴芳平安脱离生命危险，但是阿绿她……

到底什么是死亡呢？

看着杜柔黛那张死白的小脸，贺韬终于真切地意识到，这里有一个幼小的，还没满十四岁的生命，离开了。

杜以衲非常平静的一遍遍吻着杜柔黛冰冷的小脸，死死攥着她的手。

“宝贝儿，宝贝儿你看看爸爸啊。你又不听我的话去玩水了，又想罚蹲墙角了是吧……阿绿我们回家去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啊？”

虽然杜以衲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但是贺韬恍然觉得，这个男人已经无声的死去了。

杜柔黛的死讯传回了杭州那边，一大家子上下震惊。都不敢相信孩子居然就这么没了？

杜以衲年过半百的几个兄弟特意连夜开车赶了过来，奉家里老太爷和祖奶奶的急召，带这个小丫头落叶归根。

杜以衲像丢了魂似的死抱住杜柔黛已经逐渐僵硬的身体被架上了车，贺韬牢牢搀着颤巍巍的杜老头目送他们离开。

“老师，车票我已经定好了，明天一大早的车。我们……先把这边的事交接一下吧，这样也好安心赶过去。”

杜老头嘴唇微微动了动，贺韬连忙附耳过去“老师你说什么？”

“……以衲，以衲这次是连他的命根子都丢喽……他这日子，可还有什么盼头哦……”

短短三天，原本一头乌发的杜以衲头白了大半，原本看起来只有三十左右的他老态顿显，脸色憔悴。

他一身对襟褂，纯白缎子上洒满了银线团梅，领口被盘扣束的紧紧，掐着一圈连枝荷花。倒不像是一个送葬的，看起来下葬的是他似的。

……但是也变相的，是他的葬礼吧。

杜家不兴火葬那一套，依旧是土葬。因此众人围聚在墓坑前，杜柔黛穿着她那身火红的夹袄躺在棺木中，小脸上过浓妆后显得鲜活明媚，就像是像往常那样睡着了一般。

杜以衲上前两步，沙哑而悲凉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昔在无酒饮，今但湛空觞。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傍。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棺材盖缓缓的被合上，木锤刚砸上楔子，杜以衲的身体就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一下，两下，三下。杜以衲终于忍不住跳下了土坑，死死抱住小小的雕花棺木的盖。

人群一静，然后不断的有压抑的哭声接二连三的爆发出来。

老太爷拄着龙头拐杖敲着地“小九啊，小九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让阿绿安心的走吧。”

“爷爷……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可是阿绿说，她说她冷啊，她让我救救她，她不想睡在那么冷的地方啊！她才刚从那么深的水里出来，能不能不让她躺在这……能不能让我……让我再抱抱她……”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他从不知道，原来他也会哭，那么痛、那么不舍、那么沉重的泪。

自从杜柔黛下葬，杜以衲已经高烧昏睡五天了，温度怎么都降不下来。这五天里水米不进，杜家人没办法，只能给他吊葡萄糖和生理盐水。老中医来看过了，却只是叹气摇头。贺韬私下追上去问，却被告知“他已经不想活了。”

在杜家这群小字辈中，因为杜柔黛最乖巧软绵天资聪颖，所以便最讨一众曾爷爷爷爷伯伯的喜爱。这帮老家伙们经历过抗战，经历过内战，动乱锻就了他们不同于其他书生的一身铁骨钢筋，结果在这白发人送黑发人面前，一个个却忍不住老泪纵横。

也许……越是失去的越多的人……越难以接受接下来的失去吧。

杜以衲被转院回了北京，西医对他无缘无故的高烧束手无策，而中医都说，病人的心力衰微，还是早点准备后事吧。

他就那么躺在雕花楠木的大床上，外厅的餐桌上摆着的乳酪已经长了霉。他有时会短暂的在寂静中清醒过来，但是他会想，阿绿呢？阿绿的药喝了么？饭吃了么？

……对了，阿绿已经走了。那么我还独留着干什么呢？接着就又陷入昏睡。

命这种东西，你觉得你预知了它，千防万躲着要避开它，成天提心吊胆。但是若一朝应验，除了悲痛之余却还有一种诡异的轻松。就像是一直悬挂在头顶的那柄剑终于落了下来。是死是活，交给天裁。

人世无常，谁有资格肆意张狂？偶有所得，不过是老天从指缝里漏给你的一点施舍。

谁人不曾爱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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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琨山玉碎凤凰叫（爱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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