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偵探柯南 - 【名柯】同歸 1　赤安【重寫版】

Chapter 1.

「你難道不用向我解釋這是怎麼回事嗎？」

面對男人的質問，降谷零神情平淡，無動於衷，面色微微露出一絲古怪，好像他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

赤井秀一站在他眼前不到一尺之處，這個距離他不可能放跑任何目標，更別提降谷零現在還是個傷患，躺在床上的公安左腿前天剛打上厚重的石膏，左臉頰上大塊的紗布刺眼的很，吊在胸前的手臂讓他看起來毫無任何殺傷力，但這些因素都無法成為讓狙擊手冷靜下來的理由。

「我剛剛看過你的病歷報告。」赤井說。

降谷哦了一聲，過了兩秒後很不識趣又彷彿理所當然的回擊道：「所以FBI找到侵入日本公安情資庫的方法了嗎？」

啪！

一份被釘起來的文件扔到了米色的棉被上，不偏不倚地砸進降谷零的視線中。眼前的男人怒氣滿盈，即使是當年在組織內臥底，兩人關係緊繃，他也從未用這樣銳利的態度對待過他。

「你還想隱瞞到什麼時候？你真以為我永遠不會發現？」

「事實上我的確希望你永遠都不知道。」

無視赤井沉重的抽氣聲，降谷拿起那份報告書，隨意到可稱之無謂地翻了翻。

也沒什麼嘛。

上頭的內容他早就知道了，日本公安警察的一切私人資料都是國家機密，他回頭肯定得好好查查自家內部到底哪個環節出了紕漏，才能讓一個外國特工拿到這份檔案跑到自己面前囂張。那幾張輕薄的紙張上記滿了降谷零無數沉重的勳章，每一項崇高的榮譽背後都是一道鮮血淋漓的傷疤，篆刻著他是如何用自己的血肉換取這個國家的安泰，讓所有的國民，在渾然不知的平凡生活中，迎接每日的朝陽與星辰。

那甚至包含屬於他們倆人的第一個生命。

這才是赤井秀一寧可冒著兩國外交危機，不顧降谷仍是重傷傷患，不管現在已經是凌晨時分硬是闖進他的病室，也要他說清楚道明白的理由。

降谷零垂下視線。

到底該怎麼說，又該從何說起才好呢。

＊

那天的事他還記得很清楚。

準確來說，是在他閉上眼睛前，所有的畫面依舊十分清晰。

他記得他正在和同事討論案情，說明自己的計畫，調度分派人手。他也記得風見的表情從認真瞬間轉為驚懼，下屬和同僚們張大著嘴在吼些什麼，他卻聽不見。他記得他試圖控制自己的身體，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就像個斷電的遙控玩具，在眾人惶恐的目光下墜入一團黑霧之中，徹底失去所有感官。

等他重新睜開眼睛，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彷彿被一塊看不見的大石牢牢壓著，光是一個撐起上半身的動作就讓他吃力不已，他四肢發軟，使不上力氣，下腹部更是有著一股從未有過的疼痛感，他還在為自己從未有過的身體異狀感到愕然與困惑，便被一個驚雷般的消息砸得頭暈眼花。

醫生對他說，他失去了他的孩子。

降谷零呆愣在病床上，一動也不能動，醫生說的那些話他聽得根本是一知半解，那些詭譎的文字組合成陌生的語言，過多的勞動，長期的任務，壓力緊繃的臥底搜查，懷孕初期沒有妥善的安養和照護，語法跟字母層層疊疊，交織纏亂，他竟生出一種聽不懂自己母語的錯覺。結論就是他的身體現在根本不適合受孕，諸多前因導致了最壞的結果，一切都是無可厚非，又殘酷的理所當然。

降谷眉頭微微揚起，消化著這個令人愕然又荒唐的結局，表情很是複雜，隔了幾分鐘，他才緩慢地開口。

「我能看看他嗎？」

可他的請求沒有實現，根據相關法規，未足周的胚胎僅能被當作醫療廢棄物處理，在他尚未清醒的時候，那個還沒來得及成長的小小生命已經被送走了。

降谷聽到這裡並沒有太大的反應，現實就是如此，他僅能淺淺地點頭，說了句「我知道了」，接著便重新躺下，不再說話了。

當晚，他躺在病床上，窗外夜深如墨，萬籟俱寂，安靜的可怕。

明明不是寒冬，降谷卻覺得渾身發冷，他睜著眼睛，直直盯著天花板，全無睡意。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緩坐起身子，宛如雕像般巍然不動，爾後他緩緩下了床，赤腳在漆黑的房間裡四處走動，一會兒坐到椅子上，一會兒又靠在窗子旁，最後又回到床邊呆呆地坐著，直到天際染上濛濛亮色，他才不知不覺地躺回床上，重新闔上了眼皮。等他再度醒來的時候，枕頭兩側早已被淚水浸濕。

那種感覺宛如將整個身體掏空，彷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突然不見了，很奇怪，他明明不覺得傷心，心臟卻在一抽一抽的痛，他越想忍住淚意，淚意就越洶湧。

難受、不快、頹喪、哀戚。

無數的複雜情緒讓他在被窩下曲起雙腿，雙手抱緊自己，將身體化為脆弱的圖騰，一路向下沉淪到無底的深淵，沉溺在絕望與悲傷的漩渦中。

自從蘇格蘭死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大的情緒了。

卻偏偏每回都與那個男人有關。

降谷零困頓地閉上眼睛，諸多前事宛如雲煙，恍惚了他的視野，吞佔了他的神志，讓他想起不願回想的過往。

＊

波本走進屋子裡時，小客廳裡的燈是亮的，沙發上美艷的金髮女人朝他眨眼，一臉的意味深長，似笑非笑的表情裡藏著幾分狡詐。

「妳怎麼來了。」他扯掉領結，解開袖扣，看到貝爾摩德面前擺著這屋子裡最好的一瓶葡萄酒，軟木塞被掀開，酒香在高腳杯裡馥郁，在空氣裡蒸散，香氣宜人。

「現在應該是女士們保養的時間。」他說。

「這可得問問你了，波本。」她翻過手背，檢視自己漂亮的指甲，丹蔻的顏色在漂亮的指尖開成一朵朵冶豔的小花，「你倒是挺能幹的，我還以為，你只會搞搞情報消息之類的。」

波本瞇起眼睛，不動聲色的繼續脫下馬甲背心。

「這是對我的稱讚嗎？所以我該感到高興，還是感謝？」

「什麼都不用，像你這麼優秀的司機已經不好找了，少了你，我會頭疼的。」

波本笑起來，主動替她重新倒上酒，酒杯遞到眼前，貝爾摩德卻輕輕推開，搖了搖頭。

「『做好你的事情，就不會惹禍上身』。」她低聲呢喃。

波本微微挑眉：「看來琴酒最近挺忙的，還讓妳特地跑這一趟。」

「你那麼聰明，怎麼還讓我做這些事？」女人抱怨一句，紅色指甲輕彈波本就在她面前的額頭。

「這個嘛──或許是想看看妳今天擦的什麼指甲油。」

貝爾摩德又彈了下他的額頭，這次用上了真力氣，艷麗的指甲在波本額前留下一小塊粉色印子。

「再有下次，我可不敢保證在這裡留記號的會是什麼。」她說，「好自為之，子彈可沒長眼睛。」

直到貝爾摩德離開，他輕鬆的臉色轉為，坐到女人方才坐的位置，盯著那杯乏人問津的酒陷入空洞的陳思。

這間屋子也不能再待了，橫豎只是個臨時基地，要撤出也只是幾分鐘的事，更何況現在除了他以外，已經不會再有其他人回來這裡了。

萊伊親手解決了潛入組織的臥底──來自日本警視廳的蘇格蘭。一槍打穿心臟，當場死亡，下手的乾淨俐落，連琴酒都沒有第二句話能挑剔。

這個消息早就傳遍了組織上下，在這個深不可測的世界裡，沒有什麼比手刃曾經共事的同僚更能證明自己赤裸的黑色真誠，萊伊的地位一下子被拔升得很高，甚至隱隱有趕上琴酒的勢頭。

但少有人知，那天晚上負責「善後」的人，是波本。

其實降谷零那時想得很簡單。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蘇格蘭像那些過去被組織處理掉的屍體一樣，即使冒著身分可能曝光的風險，他還是站到了琴酒面前，主動請纓。

──讓萊伊動手對我而言是變相的羞辱，誰都可以但那傢伙就讓我不爽，人既然死了也沒辦法，至少清理叛徒的工作要讓給我。他說。

他知道自己越軌了，他知道蘇格蘭暴露後組織不可能不去懷疑他與萊伊，他知道自己最應該做的是保持冷靜，不動聲色，不變應萬變，保住自己才不算讓景光的犧牲白費。但是他做不到，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那是他的同伴，是他的至交好友，是他的親人，是他一路行來的支柱。他沒有辦法讓景光就這樣孤獨地在世上默默消失，所以他站到了危險面前，說著欺騙敵人也欺騙自己的謊言，用仇恨當作偽裝，用邪惡包裹哀傷，表為獻祭，實則弔唁，他的朋友躺在名為大義的祭壇上，自己則是那個點燃火炬將一切湮滅的行刑者。

送別了景光後，波本從此就再也睡不上一個好覺。

他的生理作息大亂，睡眠於他恍若永夜的太陽，再也無法升起，他總是淺淺的闔眼，又在無盡的黑夜中醒來。明裡暗裡有那麼多的眼睛在看他，他的手上有那麼多生命的重量，提醒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倒下，無論如何都要繼續走下去，哪怕到最後只剩下自己一人也要義無反顧，眼淚和著與鮮血囫圇，一起吞進肚裡。

不久的後來卻是萊伊暴露了真正的身分，他不是諸星大，而是隸屬FBI的探員──赤井秀一，是和自己有著一樣的目標，隱姓埋名想咬斷組織咽喉的狼。

可得知消息的那個瞬間降谷零竟不知是否要恨他了。

他有充分且足夠冠冕堂皇的理由針對他，厭惡他，扯裂他，直到那個男人低下總是高昂的頭，讓他嚐嚐自己也背負的重量──可他內心不願如此。

有很長一段時間，降谷零選擇忽略心底的聲音，即使他清楚的知道那是什麼，但他總是說服自己不聞不問，彷彿這樣就能抹滅人性的本能。他無數次對鏡中的人說道：自己是組織的波本，是在白羅打工的服務生，他在夜晚用子彈與詐術行走，在晨光中沐浴咖啡豆的清香。都說時間是最有效的萬靈藥，或許等時候到了，他就會發現那個男人對自己來說就只是必須除之後快的對象，並沒有多餘的其他的可笑的意義，

可是後來，他才明白真正可悲的，其實是當時的自己。

＊

「降谷先生。」

風見裕也不安地低聲呼喚上司，從方才開始，降谷就盯著手上的報告書沉默許久，一動也不動。他身為下屬實在不樂見降谷扛著一身傷處理公務的畫面，但降谷的態度很堅決──好吧準確來說是強硬，況且這次的聯合搜查確實少不了他，風見只得按時前來醫院，將案情進度彙整給休而不息的警界標竿。

降谷闔上公文夾，食指指尖輕敲塑料的硬殼封面，那是他在思考時的小動作，片刻過後，他開口說道：「讓警視廳那邊繼續追蹤下去，有必要的話把情報也透漏給公安部知道，讓他們也加入行動，就用以往的手法。」

「明白了，但是，還有聯邦調查局的人……」

「就讓他們幹。」降谷冷下聲音，「不過你們可要盯緊了，有什麼風吹草動隨時彙報，我就算坐著輪椅都會去找美國大使館。」

一滴汗珠從風見的後頸緩慢滑落，他不能更慎重的點頭，向降谷鞠躬後離開了。降谷試著活動安然無恙的右半身，多日來的靜養讓他覺得自己的骨頭簡直都快生鏽，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衝去訓練場，對著沙包痛快地出一身汗。

或是乾脆申請提早出院，回辦公室嚇嚇警察廳的同事好了，他想著這個頑皮又可怕的計畫，才休息了幾天，那群外國人倒是都登門踏戶來了，跨國犯罪無時無刻都在世界各地發生，美方倒是特別關注這次案子，重視到加派了FBI的搜查官來日本坐鎮，而赤井秀一深諳日本公安的脾性與行事手段，根本是最佳的不二人選。

打美方人馬在日本國境內落地，降谷再次見到赤井那張臉，美國與日本，雙方人馬就開始了明裡暗裡的競逐搶快。

希望美日的國際情誼永遠長存──這話放在電視螢光幕上還能姑且一聽，對降谷零來說那就是個天大的國際笑話。他實在看過太多虛與委蛇的微笑，那些無關痛癢的問候，擦肩而過時的面善心惡，不管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都始終存在。但這裡是日本東京，是大和文化政治經濟的中心，豈容一群外國特工無視他們百年的傳統與規矩，偏偏赤井秀一總是劍走偏鋒，每回降谷跟他在會議室裡遇上，唇槍舌戰到最後總恨不得動手揪著他領子，赤井卻只是弄熄手上的菸，悠悠然回一句：「我還以為你習慣了這些。」

所有在場的日本人都可以聽見他們的警視正狠狠憋住的抽氣聲，大夥兒連手指都不敢動一下，要是可以真想連呼吸都按下暫停。怒極的降谷零面無表情地盯著坐在一群美國人中央的狙擊手，良久後冷聲道：「我還以為赤井搜查官終於知道會議室裡禁菸了。」

赤井秀一聳肩以對，降谷零下一秒轉頭就走出了會議室，一群日本人立刻整齊劃一的跟著站起身，紀律嚴明的彷彿這裡是軍隊的操練場。

會議不歡而散。但是赤井所言的確不假。

日本跟美國的做派不同，合作只是表面上的名詞，事實上狙擊手私下裡用的手法與小計謀確實都是當年波本安室透的最愛，即使後來自己真正的身分被戳破，他也不隱藏為了維護正道甘願弄髒的雙手，因為世上沒有東西能與他的日本等重，為此他可以把所有的個人私情都捨在腦後，包含那些曾經與他共度的時光，那明明只是幾個日升與日落的日子，卻讓降谷看見了此生從未見過的風景，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面目。

＊

時間要回到更早一點。

烏丸集團的事情大致了結後，赤井為了處理善後以及走一些行政上的流程短暫地滯留在日本，工藤家的房子他不方便再繼續借住，索性搬去了港區的酒店，距離霞關不超過三個地鐵站，為此他在公事上與降谷的交際就多了起來。在蘇格蘭的事情說開後，降谷亦坦承自己早已知道這件事的全貌，跨不過去的那道檻一直以來都是自己所設下，赤井不是局外人，但也不應是那個背起全責的人。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gADYmrUPg
他們在赤井下榻的飯店酒吧中逐一拆解他們之間每個打死的結，無數杯的蘊含著熱氣與燈光的甘釀融化堅硬的外殼，抒情的鋼琴曲撫慰著曾經針鋒相對的眼神，他們一絲一毫減少原先的仇視與敵對，一步一步把原本的自己攤開在對方面前，重新建立起一種兩人之間從未有過的簇新的關係性。

「雖然不想承認，但你這傢伙的眼光確實不錯。」

赤井的嘴角在安室好聽的聲音中勾成柔和的弧度，他這人連上酒吧都還是一樣的打扮，美式風衣黑襯衫，無視寒暑的毛線帽。可他翹著腿，坐在高腳椅上，轉動古典酒杯的每個動作就是該死的好看，好看到讓降谷把打算調侃他的話都全吞回肚子裡。

「承讓，降谷君察言觀色的能力一向很強。」

赤井輕聲一笑，用自己的玻璃杯碰上降谷的，清脆的響聲正好撞在鋼琴曲的音符上，契合的完美無瑕。

「這讓我想起阿根廷的事。」赤井晃著古典杯裡，金黃色的威士忌流瀉出薰人的氛圍。

「你是指我們冒名混進俱樂部那次？」

降谷有點意外，赤井說的是他們還在組織臥底時的某次潛入任務，那是一間位在阿根廷的高檔私人會員制俱樂部，每個進出的客人都有單獨的晶片碼，蘇格蘭為了把萊伊和波本弄進去幾天幾夜沒闔眼，好不容易才疏通了關係，搞到了兩組號碼。

降谷哼笑一聲，但語氣倒是沒有半分不悅：「後來我被困在地下室的金庫，最後關頭是你弄到了鑰匙碼，還讓那群人以為裡頭有炸彈我才逃出來的。」

「那個密碼也是多虧了你行動前的情報才到手的。」赤井真誠地說，「這或許也能算我們的Fifty-Fifty？」

嘴裡的酒突然變辣了──降谷心裡猛一咯噔，眼神立刻失了守，本能反應的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眼神望向赤井，誰料那雙橄欖綠的眸光卻退去了平時的沉著冷靜以及淡漠，取而代之的是柔情的嫩綠，讓人甜甜地溺死在裡頭。

這樣的赤井他不認得！

公安不由自主地嚥下一口唾沫，突然感覺渾身酒意全都從骨子深處湧了上來，他酒量明明不差，卻突然覺得腦袋卻有點暈眩，他受不了被赤井用那樣的眼神瞧著，索性一仰頭喝光酒杯，表示明天還有事要回去了，豈料他才剛從高腳椅上下來，鞋跟就被地毯絆了一下，他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前踉蹌倒去，正好落進赤井伸過來的手臂裡。

「……」

那瞬間他覺得自己就像掉進陷阱的小動物，而赤井是那個扛著槍微笑的獵人──他帶著磁性的嗓音在降谷耳邊嬝繞，硝煙、香菸跟威士忌融合在一起，讓降谷目眩神迷，幾乎要渾身脫力，他應該快點爬起來，澄清這只是個單純的意外，但是赤井彎下身，貼著他的臉輕聲說道：「如果醉了，要不要先去我房間休息下？」

這如果是一場狗血的偶像劇，根據劇情展開，接下來他應該癱在赤井身上，讓他帶回房間，隔天一覺起來該做的跟不該做的通通生米煮成熟飯才是。

但降谷零硬是拍開他的手，用盡氣力瞪了他一眼，在赤井的注視下有些踉蹌地往外走，赤井還很貼心，主動跟在他後方，把他送出酒店大門直到上車，提醒他小心腳步，到家後早些休息，降谷當著他的面大力拉上車門，差點甩了赤井一鼻子。

那之後降谷就再也沒主動理會過僭越的美國人，日子一天天過去，FBI的人馬開始逐漸撤出，為返國做準備，降谷表面上不置可否，內心卻彷彿長出盤根錯節的荊棘，刺得他整個人焦躁不已，連最喜愛的工作都做不安穩。

他要聯絡他嗎？還是繼續等？他到時候需要去機場嗎？可見了赤井又該說什麼？

降谷思來想去，困擾不已，可還沒等他想出個天衣無縫的計畫，赤井就在某天直接把自己那招搖的GT500開到了警察廳樓下。

狙擊手也不來硬的，自顧自找了個位置停好車，就靠著引擎蓋無視時間一根一根抽起菸，就這樣一路從白日等到了星夜，偏偏降谷那幾天又忙得分身乏術，等下屬告訴他這個消息，將他從公事中拉回神，早就已經萬家燈火，夜闌人靜。

守株待兔的策略總是有一種愚昧的可憐，苦情牌的守株待兔更加悲情到叫人同情，降谷端著熱咖啡出現在赤井眼前時一張臉簡直黑的夠嗆，赤井一楞，一時間竟不知那杯咖啡是要給他喝的，還是用來潑他臉的。

好一陣後，降谷才把杯子塞到赤井眼前，咬著牙齒憋出幾個字。

「……你就這麼閒嗎？」

赤井先試了試咖啡的溫度，不溫不燙，正好就口，有效地舒緩了他因為寒冷而乾澀的嘴唇和咽喉，他握著溫熱的紙杯，感覺連心頭也跟著暖了點。

「跟你比，再忙的人都算閒。」

他這句話明著就是在損日本人永遠把公事擺在第一的固執態度，不過工作的事倒是輪不得赤井說些什麼，降谷沒發作，靜靜地看著赤井把咖啡喝完，開口說道：「喝完就回去吧，別待在這裡了。」

「你什麼時候下班？」

這對牛彈琴的談話讓降谷的本來就很痛的太陽穴更痛了，他開始猶豫自己是應該繼續跟赤井站在寒冷的夜風中對話，還是再度甩他一臉子回去繼續跟文件怪獸戰鬥。

他沉默許久，狙擊手不缺耐心──因為他知道最後的答案會是什麼。

「……我就快好了，結束後給你電話。」警視正淺淺地嘆了口氣。

赤井這次倒是配合地點頭，他目送降谷重新走回大樓，還真的把車子換了個地方，躲進駕駛座上慢慢喝完那杯咖啡，並且在凌晨一點半前接到了降谷打來的電話。

「晚安。」

「嗯。」

「我過去接你了？」

「只給你十分鐘，不然我就自己回去了。」

「瞭解。」

五分鐘後降谷零已經坐在雪爾比野馬的副駕駛座上，食指和中指困頓又略嫌粗暴地揉著眼角，濃濃的疲倦張牙舞爪地爬滿他俊秀的臉，連眼睛下方都鋪著一層青色。赤井知道他一向忙碌，卻極少見到他如此直接顯露的倦態。他還在臥底當萊伊時就從不敢睡得好，波本想必亦是如此。而後他們各自回歸本質，重新做回自己，依舊礙於身分與生活無暇照顧自己，不管是美國的FBI還是日本的公安，每道事業上的風景都是所有人拿無可取代的東西去換的。

若是在忙碌的日常中，有一個人願意照顧自己，自己也願意照顧他，彼此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的話……

「說吧，你有什麼事找我。」

赤井定定神，暫時拋開腦內的想法，笑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

降谷抬起眼，眼神裡的意思叫做「我現在很累，你最好別跟我開玩笑。」

「你不是從早上就等到現在了？」他說。

「是這樣沒錯……」赤井點頭，看著降谷亂糟糟的瀏海，即使散亂著也很有美感，真想動作把那些髮絲撥回正確的位置上，赤井想著想著，自然地脫口而出，「因為想見你。」

「就這樣？」

「就這樣。」

降谷眨眨眼，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車子裡瀰漫沉默，在沉默之中又穿雜著一些說不出口的曖昧，最後還是美國人先開了口問他要不要吃點什麼，降谷實在是餓極了，便說了一間營業到凌晨的居酒屋，赤井沒有第二句話，直接就踩了油門。

上帝眷顧，小店裡頭人不多，他們點的菜很快就上齊了，降谷悶不作聲，也不和赤井說話，一坐下就先灌了自己兩大杯啤酒，赤井根本來不及阻止。

「那個，降谷君……」

「你不吃嗎？」降谷抬眼看他，「我連你的份也一起叫了，你整天待在外頭有吃過東西嗎？」

赤井一愣，也不知道降谷是單純猜中了還是直覺敏銳，他只想著見降谷一面，見到之後要說些什麼，壓根渾忘了自己的事，一整天下來除了降谷給他的那杯咖啡外，倒是真的連餓的感覺都沒有。

那天他送降谷離開飯店，回到自己房間後頓時備感後悔，雖說他確實喝了不少酒，但他沒有醉──更可怕的是，他甚至在回想，若是降谷當時答應了他，跟著自己回房間，他完全不介意跟降谷發生點不該發生的事。

但是降谷並不買他的帳，這令赤井感到有些訝異，甚至有些好奇。

如同他過去的代號──濃郁甘醇的波本威士忌，僅僅淺嚐便足以令人沉淪；散發著奶香與咖啡豆香，笑容可掬的咖啡廳店員安室透；然而真正的降谷零卻是剛正不阿，個性端正肅穆，卻又昳麗的如同純白的百合花，染不得一絲塵埃與汙泥。

他知道波本，知道安室透，卻從現在才要真正去了解降谷零。

然而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華盛頓那邊早就在催促他回去，詹姆斯聯絡過他，用半玩笑半強硬的語氣說他的個人辦公室已經準備好很久了，其實日本這裡早就沒有赤井什麼事，若他願意他也能將剩下的事務交給其他同事先回國，可他並沒有這麼做。

因為他還想繼續多看著降谷，多和他相處一些時間，想多發現一點，他所不知道的降谷零的任何面貌。

「降谷君。」赤井輕聲喚他，伸出手擋住降谷面前的空酒杯，「你喝太多了，這樣會醉的。」

桌面上的杯子數量呈倍數增加，降谷手上還剩半杯快要見底，雖然啤酒的酒精濃度不高，但他喝太快了。

「我沒醉。」降谷看他一眼，用筷子敲了敲白色的瓷盤，下一秒竟然微微嘟起了嘴唇，像在抗議赤井剝奪了他的權利。

這動作太不像他會做的事了，赤井直直盯著降谷的臉，雖然公安試圖掩蓋，但仍舊被鷹隼一樣的目光發現了破綻──他藏在髮絲下的耳根通紅一片。

「你別喝了。」赤井沉聲說道，拿走了降谷的酒杯放在自己面前，「東西吃完我們就回去。」

「你根本沒吃多少，別以為我沒看見。」降谷哼了兩聲──這也不是他平常會出現的動作，警視正稍稍偏頭，沉吟片刻，得出一個可能的結論：「還是這些菜不合你口味？」

開什麼玩笑，那可是降谷的心意，打死他也不會不吃──為了證明自己沒有任何批評與排斥的想法，赤井拿起筷子，當著降谷的面，不到幾分鐘就掃光了所有的盤子，日式的居酒屋料理份量本就不多，他又餓了一天，食物一入口很快就激起本能的食物，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降谷咬著筷子，一雙眼睛亮晃晃的盯著他吃東西的模樣，臉上的神情一半是笑，一半是得意。

狙擊手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臟用力地撞在胸骨上，裂紋是心動的形狀。

後來他們是怎麼離開的赤井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他喝掉了降谷剩下的那半杯啤酒，包辦了把降谷送回家的任務，降谷那時整個人已經接近半醉半醒，直到把人扛上副駕駛座，用安全帶固定好，赤井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降谷家在哪。

「降谷君，降谷君。」赤井搖著他的肩膀，「把你家的地址告訴我。」

降谷眨了眨眼睛，認真地瞅著赤井的臉半晌，突然露齒一笑，笑得明媚如花，在赤井愕然地目光下吐出一句：「你猜。」

「……」

剛才那句話的咬字清晰到不行，狙擊手才在思考這是不是降谷惡意的玩笑，降谷零把眼睛一閉，頭一歪，就這麼倒在他的車上睡著了。

「……」

日式愛情劇的情節再度降臨在自己身上，而且這回自己還握有絕對的主導權：來自美國的赤井秀一，33歲，FBI探員，深夜三點，在日本東京街頭，面對愛情的十字路口，陷入茫然與糾結。

經過天人掙扎的深思熟慮後，他用力扒下自己那頂毛線帽，發動引擎，載著日本警察廳的軸心骨揚長而去。

＊

降谷零是在一團溫暖又柔軟的純白色中醒來的。

大量的酒精在他的胃袋裡跋扈的造反著，腦袋也暈乎乎的。他頂著刺痛的腦袋撐起身體，感到掌心下是蓬鬆若雲的絨被，眨了眨眼，認出自己正身處一張雙人大床上，自己深灰色的西裝外套和領帶整齊的掛在床邊的椅背上，明顯是飯店臥房的空間裡只有他一人，倒是旁邊的浴室裡正傳來水花濺地的聲音。

他突然間意識過來了！

公安猛然一把掀開棉被，上身的白色襯衫仍完好如初，甚至連襪子都還套在腳上，只有腰際的皮帶被鬆開了扣頭，此外一切正常。這讓他稍稍鎮定下來，鬆了口氣。

但在同一時間，浴室的水聲停了，門打開，朦朧的白色霧氣模糊了他的視野，渾身濕透的赤井走出來，正好與坐在床上的降谷打了個照面，雙方皆是一怔。

電光石火間降谷只暗自感謝上帝起碼讓這傢伙下半身還包著浴巾──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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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降谷的震驚，赤井同樣沒想到降谷這麼快就醒過來，他把人扛回房間時降谷整個人癱軟的跟坨爛泥似的，他想起降谷在濃濃夜色中走出警察廳大門那副疲累至極的模樣，就乾脆幫他脫了外套鬆了褲頭，把人塞進棉被裡蓋得密密實實，時間已經很晚了──準確來說是將近破曉，他本來還打算把床讓給降谷，自己在沙發上窩著將就的。

他走到降谷面前蹲下來，由下往上仰視他，誠心地問：「你感覺好點了嗎？」

狙擊手的話彷彿一道驚雷當頭轟然劈下，把他整個人炸得七葷八素，直覺想重新躲進被子裡。

降谷覺得自己的腦袋肯定被裝了炸彈。

他做為公安警察理應有著比誰都要強大的心理素質，卻在發現自己被赤井帶回酒店房間時呈現死機狀態，幹練的思緒變成一團白茫茫的霧，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蹲在自己眼前，滿面擔憂的赤井秀一，更別提美國人全身上下只有一件白色浴巾，頭髮甚至還在滴水，那些水滴描摹著肌肉的線條，於是原本就活色生香的畫面更衝擊眼睛了。

雖說之前在組織時也不是沒看過萊伊的裸體，以前波本還能對他的身材評頭論足一番，對幾個在他眼裡尚不夠完美的小缺點吹毛求疵。但只有他知道那只不過是雞蛋裡挑骨頭的佯裝，事實上他沒看過有男人的身材比赤井還有吸引力，他的肩膀，上臂，胸肌，腰線都完美的彷彿天造之物，讓人不敢直視又想要盡收眼底，此時此刻降谷零只覺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把視線擺在哪，連呼吸的頻率都亂了調。

他想起他們數次在夜間並肩言談，觥籌交錯，琴曲和鳴，將萬般痛苦萬般無奈的過往通通付諸雲煙，替彼此卸掉肩上枷鎖的時候。

他想起自己跌進男人的手臂之間，赤井摟住他的身體，菸味與酒香揉合在一起，催生出心醉神迷的味道。

他想起赤井站在街邊一整天，香菸一根接著一根，於是他在繁忙的空檔中替他沖了那杯咖啡，當著所有同僚的面，親自送下樓給他。

他想起赤井在幽暗的車裡對自己說「想見他」的表情。

「降谷君……」

「閉嘴。」

「可是……」

「閉嘴，不要說話了。」

「可是……」赤井伸出手，拂開降谷有些凌亂的瀏海。

「你的臉好紅……」

──你還不是一樣！在降谷反駁他前，也不知道是狙擊手先搶為快了，還是自己衝動了那一秒，事情就是這麼水到渠成的發生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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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柯】同歸 1 赤安【重寫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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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柯】同歸 1　赤安【重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