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古代背景。座敷童子哲也。
01
初春的夜晚,風輕拂過赤司征十郎的面頰,卻帶不走從體內發散的惱熱。踏過庭院的沈穩步伐看不出他年方七歲,出身世族的身份讓他自小除了課業還須修習許多技藝,和同齡經常在外玩耍的孩子不同,和歌、花道、書法、算數等等佔據他生活絕大部分,過於繁忙的生活步調在季節轉換時總讓他免不了一次兩次風寒發燒。然而母親早逝後,在越發滿溢壓迫感的家庭環境下,不過是一點身體不適,只要死不了的程度他絕不會輕言,只是獨自跑到庭院裏側的那座倉庫去。
這次也是,結束當天技藝練習後,赤司避開下人耳目前來,他奮力推開倉庫的木門而後進入。畢竟是世族宅邸,就算倉庫也有足夠活動空間,月光從通風小窗斜照進來,赤司毫無阻礙地走近裡頭一隅,那裡地上平鋪著一席價值不斐的毛皮毯子,他停下腳步,赤紅的雙眸直盯著它不動。不,應該說是盯著毯子上方的那團空氣才對。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赤司絲毫沒打算移開目光。半晌過後,他感覺面前景象漾起一陣模糊,反射性地眨了眨眼。當視野恢復清晰時,原先的毯子上不知怎地竟有個身影跪坐在那。
「得了得了,我在這呢。征君這樣盯著我瞧,真的很可怕。」
那是位不過十來歲的少年,冰藍色短髮在頭頂側邊紮出一撮小辮,素色的短和服下擺露出半截小腿,白皙的雙腳踩著木屐,全身盡是淡薄的氣息。然而夜晚時分在倉庫裡憑空出現的身影,可想而知對方絕不是人,但赤司並未因此感到畏懼。記得是初次在這裡相遇的時候,他便得知了對方名叫黑子哲也。赤司不是傻子,當他發現其他大人看不見摸不著黑子,而且每月固定日子家裡下人總忙著在這裡供奉糖食甜飲,祭拜傳說中的座敷童子時,他就意識到黑子的真實身分。
自那次偶然相遇之後,每回來到倉庫赤司總能看見黑子在那(雖然也有故意玩起捉迷藏的時候),而且也能碰觸彼此,若非每月的祭拜儀式與總被擱在一旁的供品,有時他還真忘了黑子是妖。從初識到深交,年紀尚小卻受到種種家規束縛的赤司不論喜怒哀樂,都只同黑子說,而黑子也總是溫柔地聽著。同樣的,黑子也經常分享許多稀奇古怪的趣事給赤司聽,那些與私塾課本截然不同的內容,總讓赤司發自內心地笑。兩人時而一同玩鬧,然後彼此慰藉,直比真正的家人還要親近。
「哲也別走,在這陪我。」
即使發燒仍是硬撐著的他現下急需補充哲也能量,如願見到對方後略顯難看的面色才放鬆下來,而後他廢話不多說地在毯子坐下,將頭枕臥在黑子膝上,臉埋進那薄而平坦的小腹,手臂則緊緊地環著對方的腰不放。而黑子見狀也沒抵抗,只是微笑著,然後用手指輕輕撥弄赤司鮮紅的髮絲。溫柔的撫觸讓赤司直覺因為發燒引發的頭疼好上許多。
「放心,我就在征君身邊,哪兒都不去。」黑子的語調是那樣輕柔,就像他給人的氛圍。對赤司而言,只有黑子是他唯一的救贖。
02
時光流轉,這年冬天依舊雪花紛飛。今天是赤司的十四歲生日。
總算從生日宴逃脫出來的他偷偷揣了些許糖果在懷裡,至於要供養的對象自不必多說。倉促的腳步踏在被雪掩蓋的庭院小路上,他最終來到倉庫門前,凍得僵紅的手毫不猶豫地推門入內。這回赤司很順利地便在慣用的那條毯子上找著那抹淡薄的藍,他靠上前去在對方身旁落坐。黑子乖巧地將頭靠向他的肩上,同時身軀往他懷裡偎了偎。雖說天冷,但妖到底非人,何必取暖?只是黑子這種偷著來的撒嬌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反正在幾年前他們早已彼此心許。
「不是說過這麼冷就別來了?征君太任性了。」
即使年歲漸長,赤司仍然經常在得空的時候過來,而黑子也依舊在這等他,然後陪他。黑子的外表形貌和當年相遇一樣沒變,但隨著每次生日過後,赤司發覺那抹冰藍色的身影就變得更加薄透,而且連重量都越發感覺不到了。隨著相處的這些年他們之間晉升為愛情,從接吻到身體交疊,也已經數不清有過幾回,然而每經情事赤司就能感覺懷裡黑子的實感以可見的速度消失。
就像傳說中的一樣,只有孩童才看得見座敷童子,當年的他還小所以能和黑子接觸,而如今他漸漸成長,黑子的模樣和重量自然也隨之日漸消散。關於這事赤司在理智上是明白,感情卻放不下,為此他總是在黑子身上各處摸著撫著,故意說哲也又瘦了,強硬地要黑子多吃些,而對方也只能對著面前的糖果們苦笑著應了聲是。他們都清楚會變輕根本不是黑子吃得少,只是以此為藉口沒有說破罷了。
赤司心底清楚自己總有一天會再也看不見對方,他何嘗不希望時間停下?但很可惜他做不到。人類與妖終是強求不來,而黑子絕對不會允許他死或為此做出什麼傻事的,所以他們能做的只有在有限的時間裡緊緊相依。
對於黑子的話,赤司只是靜默無語地由上而下瞅著黑子頭頂上的髮旋,腦中兀自思索著自己究竟還能碰觸對方多久,一年?還是一個月?又或者是一秒?
許是赤司那股視線太過灼人,黑子連頭都沒抬起就開口道:「征君在想些什麼?」
「嗯?⋯⋯我,在想你。」赤司眼見黑子的頰上若有似無地染上薄粉,他笑了笑,抬手幫對方順過瀏海,從手指間縫滑下的髮梢已是近乎透明的藍。接著勾起黑子的下巴,先在那頰上輕吻,而後是唇。
至少在現在這一瞬間,他還能看見對方臉上的緋紅,能感覺到唇瓣相貼時的柔軟,能透過擁抱確認彼此的心跳頻率。赤司總是在心裡如此說服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地發現那不過徒然。每當他摟緊對方的同時,就不由得想到不遠的將來將再也無法碰觸對方,聽不見那輕柔的聲音,甚至連形影都將消失。所以即使現在黑子人就在懷裡,他卻依然很想很想這個人。
赤司的想法彷彿反應在動作上,他執拗地以舌幾番反覆舔拭,間或吮弄著黑子的唇瓣,極富技巧的濕吻讓黑子每每都不免懷疑這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人到底上哪學來的吻功。
不知多久,赤司總算放了黑子。一向沒什麼體力的黑子這會還在喘息著,試圖調勻自己的呼吸,不料卻被赤司一手摟著腰抱了個死緊,接著另一手很快地就將黑子的和服自綁結處扯開。
「唔、請別成天想著做那些色色的事好嗎。」按照往例,黑子向來管不住赤司亂來的手,毅然決然放棄掙扎的他只在嘴上罵道。
「只有對你。哲也難道不是?」黑子罵的對赤司來說不僅不痛不癢,就是回話也讓黑子無從反駁。
那廂黑子嘴裡還囁嚅著什麼征君明知故問等等不甚清楚的抱怨,這廂赤司已是無心再答,他有些惡劣地輕勾起唇角,接著便再度奪去黑子呼息的自由,將那些來不及說完的語尾全化成陣陣嚶嚀,逸散於窗外的冬日寒空。
03
幾經寒暑,到這個年頭赤司早已是三十好幾的年紀。
承擔起一家之主重責的他不僅事業有成,加上那俊麗的面容和精壯不多餘的體格讓他不論到幾歲都不停有人想把自家女兒塞給他,簡直是不勝其擾的程度,直到最後終於逼得赤司鐵青著臉禁止任何人找他談婚論嫁,之後才無人敢再提。
只是出身門第甚高,本身又極其完美的赤司到底為何不娶妻,這箇中緣由無人知曉,就只有他本人清楚,在他心底自己所愛的自始至終都是同一個,那是一名總是笑得淡淡的,叫做黑子哲也的座敷童子。
每當他望向天際,看見那抹藍都覺著像極了對方的髮色。在他煩心的時候會發覺身邊似乎有一陣透明的氣息在流動,他會想那是黑子在陪著。即使自己已經看不見摸不著對方,他也深信黑子沒有離開。只不過相信是一回事,心裡的思念卻控制不住,有時候實在太想對方了,他就會隻身到那座倉庫去。自從那年黑子消失後,每當他推門入內時就沒再見到那抹藍得透明的身影。
今天也不例外,他佯裝著若無其事,未發一語地帶上木門,然而臉上神情有多落寞赤司自己並不知曉。他毫不猶豫地便落坐在相同的那席毯子上,接著往自己肩頭凝視一會後,他緩緩地抬手,以拇指指腹輕撫過記憶中黑子唇瓣的位置。
記憶中那該是似櫻的粉,觸感軟嫩嫩的,總是讓自己吻上就捨不得放。赤司邊想著,手指來回撫過數次。
「哲也,我愛你。」赤司話聲很輕,裡頭的情意卻很重。
話語方落,他的眼前再度漾起一陣模糊,但在他幾下眨眼後,那抹熟悉的淡薄身影沒有出現。赤司無奈地笑了笑,同時不斷自我催眠他並不心痛,自己看不見什麼的都不重要,只要彼此深信對方的愛如同當年,只要自己還能這樣全心全意地深愛著對方,那就夠了--即使他明白這種騙自己的想法一點效用都沒有。
然而從人的五感來看,赤司身旁確實沒有任何東西,但黑子是真真實實存在在那裡的。當赤司落坐在固定的位置,他便習慣性地輕靠上那人的肩,而後因為赤司碰觸自己嘴唇的動作,使他頰上有些刷紅。
「當年還那麼小,如今已經是個了不起的大人了呢⋯⋯但,在我面前,還是一點都沒變。」他淡然地,卻又有些心疼地說。
年復一年,赤司看去日漸成熟,黑子卻仍舊維持著當年十來歲的模樣,笑容也還是那般清淡,只是他輕啟的唇裡傾吐的話語已是赤司再也聽不見的音頻。
「我也一樣愛你,征君。」就算不能讓對方親耳聽見,也沒有絲毫虛假。黑子真的沒有離開赤司身邊,不是因為他答應了對方不走,而是那年相遇早已許下的愛情。
在這段人類與妖的異戀,自始至終深愛對方而未改變不只有赤司,黑子也是。
直到後世之人追溯起這段過往,只知道傳聞說赤司家一直都很平安富有,而把這樣的成就歸功於他們歷來侍奉的座敷童子。殊不知這一切,與其說是座敷童子給予的庇佑,不如說是赤司只對黑子專情,所以在看不見黑子之後,他將餘下的時間精力全數投注在事業所致。隨著事業蒸蒸日上,赤司家因此獲得豐厚的財力,但他仍然沒有娶妻成家,反而選擇獨自安享晚年,因為他知道有個透明少年會永遠陪伴在自己身邊。
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縱使無從再見,但事實上他們卻永遠在一起。
end.
2016.3.17ノチ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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