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1月15日 星期日)
還記得陳素的智商測試有138分嗎?中度資優,可她開始覺得自己是中度智障了。正如要在村民的下班時段放置微型攝錄機,亦要村民的上班的時段將其回收,起床時先不要梳洗,下樓撿回鏡頭再算。這沒有毛病,有毛病的是帶回去想翻看影片時,攝錄影電量早就耗盡了。
店員說過電池能支持連續錄影13至14小時,他沒有說謊,不過影片解析度不能超過720p,否則耗電速度會有所不同。但要清晰拍下跟蹤狂先生的臉,解析度不調高點不行。另外就是記憶咭的容量不足,影片長度只有約兩小時。
陳素坐到電腦前,叼着牙刷,記憶咭插入插槽,敲着鍵盤,盯着螢幕中倍速播放的影片,就當是碰碰運氣,奢想這兩小時的錄像有拍下線索。毋庸置疑,除了偶有老鼠走過或風吹草動以外,甚麼都沒有拍到。究竟昨天白忙是為了甚麼,陳素嘆了口氣,手心拍打額頭:「死蠢⋯」
與其浪費更多的時間,陳素有其他安排,只能說那個鄭天賜勾起了她的興趣,就像有些東西不對勁。當然不對勁呀,人家是白咭仔,她指的是除了白咭仔這點以外的不對勁,並且打開各大社交平台查探男生的底細。無奈「鄭天賜」是個極為常見的名字,單是把閒雜人等過濾掉已經非常費時,唯有將矛頭轉到他們的心理諮詢師蔣姑娘身上。
既然天賜和自己同為病人,那肯定有個人檔案及諮詢紀錄,只要能駭入蔣姑娘的電腦,那就能掌握他的資料。蔣姑娘的套路厲害,但網絡安全漏洞卻多得離譜。看看她的社交帳號,愛貓不愛狗、哈日不哈韓、相信催眠和塔羅、熱衷環保、自稱是魚素主義者,其實就是沒能徹底戒掉吃肉罷了。說甚麼屠宰場的牛群會排放甲烷加劇全球暖化,呼籲人們嚮應魚素主義,難道捕魚棄置魚網破壞海底珊瑚就不是問題嗎?環甚麼環,保甚麼保?到哪日我們人類滅絕了,地球還是會運轉得好好,這貨色真的配當心理諮詢師嗎?
使用虛擬私人網絡,開辦假的電郵帳號,寄出附有病毒鏈結的釣魚郵件,不少得石油公司罔顧北極熊生死的亮眼標題,只差蔣姑娘點進去。說來可悲,陳素學會耍這些小手段,既不為金錢,也不為報復,而是為確認那些自己信任的人都值得信任。例如宏毅經常搜尋運動員的職業前景,軍哥哥有時會破戒瀏覽色情網站。只要把該知道的知道了,就不會繼續窺探別人的私隱,罪惡感不容許她這樣做。
你可能會質疑,陳素怎麼可能沒有試過駭入李文兩女的電腦,怎麼可能從沒想過報復?確實有的,可她在硬盤中目睹的「東西」,卻是令她再也不敢反抗的原因,那種「東西」能說服你相信這個世上真的存在邪惡。陳素把這段回憶埋藏起了,不由自主的,化成連本人都沒有具體印象的陰影。
倖然陳素正循序漸進學習勇敢,為把埋藏的東西逐樣解封,譬如說過去三天的留言信箱。「素素你幾時返嚟教功課⋯喂喂坐定定,唔好搶電話!班細路好掛住你。」軍哥哥顯然是在慕道堂錄下這段話,背景全是琪琪、軒軒、玲玲、俊俊的擾攘聲,素素姐姐又素素姐姐,可是很抱歉,素素姐姐未能回來陪你們。
可這段口訊只是新手村,更高難度的通關還在後頭,哪怕只是,一鍵之遙,宏毅的留言信箱通知。正想按下收聽時,陳素停住了拇指,先煮個杯麵再算、先吃完杯麵再算、先替自己洗脫嫌疑再算,無了期延遲。不知怎地只要事件涉及宏毅,她總是模稜兩可。
「簌簌——」陳素大口吸麵條,將味精湯給喝盡。坐在電腦椅上滑至客廳,百無聊賴到轉圈圈,既在等蔣姑娘檢查電郵,也在等村民下班再動手解決微型攝錄機的技術問題。望着吃完的麵杯,想到自己這個月的經期早了完結,目前只知道跟蹤狂先生是衝着衞生巾而來,那麼為着更有把握的拿下他,或者上網搜搜看怎麼自製假血了。陳素納悶,其他正常宅女的週末到底會做些甚麼,想些甚麼,望着吃完的麵杯,發現自己不再為會否變胖而煩惱,大概是有千百個比起變胖更嚴酷的問題纏身吧。
後挨到椅背半躺半坐,撩起上衣,露出肚皮,用食指戳了戳腰間的肉肉,在不經意間解封了其他的問題。這問題被陳素視若無睹連續幾天了,但它時不時就在腦海閃現。這肚臍確實有些問題,是個肚臍問題。無論更換衣服,還是沐浴沖身,陳素沒有任何辦法阻止自己不看見這礙眼的肚臍。
陳素不知所措,糾結得抖着腿。如果又再用軟尺量度,很大機率等同於在助長自己的錯覺,再不收手,就要由有名無實的白咭妹,成為實至名歸的白咭妹了。然而能使她稍微振作起來的策略,正是儘量不要逃避問題。回到房間,陳素橫下心取出軟尺,丈量着這個肚臍問題,續翻開了筆記,把近幾天測得的尺寸寫下。
肚臍直徑由原本正常的2cm,到大前天的1.75cm,接着前天的1.5cm,再是昨天的1.25cm,直至今天量出只有1cm。平均每日縮短2.5mm,平均每日縮小0.3925cm²,平均每日都按捺不住要檢查肚臍,甚麼鬼玩意,真的失智了。陳素甚至臆測這是自己進出醫院診所不戴口罩所招惹的疾病,令人肚臍縮小或至少令人以為肚臍縮小的疾病,儘管是心理衛生診所也能有世紀病毒,那瘋子雲集的場所。你看,就像中世紀的舞蹈瘟疫,瘋狂亦同樣具有傳播性。不過察覺肚臍變小的時序卻排列在到赴診所之前,這是為甚麼陳素又再次對自己的人生失去僅有的合理解釋。
嗶嗶,嗶嗶,手錶響起整點報時的鬧鈴,又到村民的下班時間。陳素垂手將上衣蓋住肚子,不得不把這肚臍問題暫時擱置,既為着顧全理智,亦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如果請教大人幫忙的話,估計他們會勸告陳素留在家玩肚臍,畢竟要處理這事情,得冒着觸電電死的風險。
還記得小時候陳素爸爸還沒有升遷,難得放假卻喜歡宅在家裏,但又是個無事忙的人,常常親自動手維修家具電器。當時的陳素會偷偷翻開工具箱,模仿大人將扳手鎚子當成玩具,每當爸爸看見總會憂心的將其收起,避免女兒受傷。這慢慢成了兩父女的尋寶遊戲,人家是玩爸爸假裝找不到女兒的捉迷藏,他們是爸爸放來放去不想女兒找到工具。
現在的陳素要玩更危險的遊戲,端出爸爸房間的工具箱,戴着老土腰包和鴨舌帽,穿着短袖底衫和牛仔褲,試圖模仿水電工的常見造型。其實不太相似,近看直接露饀,在很遠很遠看大概也騙不了人。
竄出屋外,來到垃圾子母車的位置。首先是記憶咭的毛病,陳素更改設定將記憶體無線傳輸至手機,即時上載雲端並且刪除裝置的影音檔案,就不會再次容量不足,雖說雲端備份的儲存空間挺貴,但這錢只能付了。然後是攝錄機電量的毛病,陳素戰戰競競地撬開燈柱外殼,望着錯綜複雜的電線,恍神起來,竭力回想電線顏色代碼分別代表哪個功能。
當你是個普通中學生,恃住讀過點書,想作出破格的行為時,緊張躊躇得像個呆子的情形也是在所難免。皆因曉得箇中原理,皆因曉得誤觸220V電壓的下場,曉得都變成不曉得。陳素緊閉着眼,嘴裏唸唸有詞:「中性導體、N⋯相導體,L2⋯」總算拿定主意拔出黑色電線,電燈柱熄掉了,陳素傻傻僵住身體眨眨眼睛,觸摸臉頰頸喉確認觸感,確認剛剛沒有把自己給電死。
可這麼簡單的操作竟然耽誤逾三分鐘,難怪會覺得自己是中度智障。擦去額頭的汗,陳素似乎能體會虛構人物在電影橋段中拆炸彈的感受,不過現實中無論拔去哪根電線,炸彈都會引爆,怎麼會離題了,陳素搖了搖頭想要搖走雜念,繼續手頭上的步驟。
黑色電線接駁在攝錄機上,長期充電,就不會再次電量不足。雖說偷電是違法的,但在這種梅窩老村,不見得真的有人會報案,就算真的有人要管,光是想入村恐怕已經迷路了。駁電後的燈柱需要絕緣體的保護,陳素以家居保鮮膜包裹燈柱,擺明電阻不大,只是暫時勉強頂替,略盡綿力以防波及村民電到罷了。最後把鏡頭固定在電燈柱上,朝着那垃圾子母車及其後方的樹林的方向。日晝,攝錄機的位置不至於太顯眼;夜晚,截斷電源的燈柱關着,有黑暗的掩護,就更難發現鏡頭存在。
事情都處理好了,陳素拿起工具箱回家,同時查看手機,終於成功,一切都循着她的預想運作。在螢幕中看見自己遠去的背影,怎麼連提着工具箱都顯得有點吃力,真是個可疑的傢伙。陳素會心微笑,沒想到這半吊子的偽裝能順利過關。步至村屋樓下,未及收起手機,響起了讓人尷尬癌發作的電話鈴聲「你爸爸搵你,你爸爸搵你,你爸爸搵你⋯」
陳素沒有像以前那樣被鈴聲逗笑,接到父親來電亦非甚麼可喜的事,說是最差勁的狀況也不為過。這意味着校方把消息告訴爸爸了,不知道他會怎麼想,會否以這個用衛生巾來報復同學的女兒為恥。太多的閉門會議,太多的加鹽加醋,耳根子軟的爸爸聽信了怎樣的敘事,太多的不可掌控,陳素的拇指在觸控的接聽鍵上遲疑,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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