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方明,已搬至永和宮東配殿之漱玉居的清晏已經起身更衣。
銀屏及錦帷即刻動作起來。錦帷捧來各式華美的衣物,件件皆用精緻的蜀錦、吳綾裁就,色彩斑斕,花紋繁複,或繡著嬌豔欲滴的花卉,或織就栩栩如生的雲鶴。
銀屏又取來那裝飾頭面的匣子,一打開,翡翠鐲子、珊瑚耳墜、累絲金鶴釵、銀質釧鐲,珠光寶氣盡現眼前。二人興致勃勃道:「小主今日首次去給皇后娘娘及德嬪娘娘請安,可得講究些。」
清晏卻輕搖頭,道:「今日初次請安,不可太過張揚。」說罷,她挑了一襲月白色的細紋襦裙,裙襬繡了幾株木蘭花。
二人服侍清晏換上常服及長衣後,手上不停,又為她梳了雙螺髻。銀屏特地為她在髻上加幾支素銀並白玉簪子,簪頭雕琢著簡單的木蘭花造型,或盛開,或含苞,疏落有致,襯得那張瓜子臉更顯嬌俏。眉目只略施脂粉、唇色,雅如江南初春,含蓄而不失秀麗。
錦帷看得出神:「姑娘這身打扮,真像畫上的蘇州仕女……」
清晏笑了笑,方端坐用膳,才吃了兩口粥,便見外頭小太監步履匆匆入內,尖聲通報:「白小主,德嬪娘娘身邊的善慧姑娘來了。」
話音未落,那名為善慧的宮女便款款而入:「白小主安,奴婢奉德嬪娘娘口諭。娘娘今晨略有不適,不便接見諸位小主。白小主今日便不必前去請安,稍後徑自往坤寧宮向皇后娘娘請安便是。」
「有勞善慧姑姑轉達娘娘,望娘娘玉體早日安康。我自謹遵懿訓,稍後必按時往坤甯宮向皇后娘娘問安,斷不敢有誤。」說著便看向銀屏示意。
銀屏取出一支玉簪子,托在掌心往前遞了半寸:「善慧姑姑連日侍奉娘娘辛苦,這是我家小主新得的小玩意兒,不成敬意,還望姐姐莫嫌棄……」
「白小主心意,奴婢定會帶給娘娘。」語罷,她便俯身一禮,轉身離去。
清晏應聲,抬眼看著善慧走遠,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弧度:「入宮第一日就病了,這位德嬪娘娘,倒是禮數周全得很。」
錦帷還有些懵:「這……這是真病,還是不待見呀?」
銀屏推一推錦帷,提醒她慎言,再問:「小主,眼下這時辰,怕是太早了些,如今是否要稍作歇息再到坤寧宮請安?」
清晏吩咐道:「走吧,我們自是應當早早去坤寧宮請安。」
錦帷一怔,遲疑地說:「可是……平素也不是這時辰請安……這麼早,會否顯得唐突?」
銀屏淡淡一笑:「你這傻丫頭!皇后娘娘既當初親自點了咱家小主,這份情分,總該當面謝過才是。小主早去請安,合乎禮數;再者……」她微頓了頓,語氣柔和卻含深意:「宮中初入之人,哪個不是千方百計求見主位,小主能先見一步,自是好事。」
清晏聞言,眸光一轉,起身整衣,道:「若有恩不報、來而不謝,才是唐突。我們走吧。」
錦帷一聽,只得忙不迭點頭,口中念著「對對對,小主說得是」,連忙跟著起行。
一行三人步出漱玉居時,天光尚早,薄霧未散,宮牆簷角在朦朧晨曦中顯得愈加莊嚴肅穆,雖說後宮不比偌大一條夾道靜悄悄的,只餘下她們的腳步聲與衣袂聲。
清晏踏入宮門,宮人引她至正殿,早有女官候於階前引她行進殿內。
「臣妾叩見皇后娘娘請安,願娘娘萬福金安。」清晏語聲清亮卻不高揚,言辭恭敬而不顯諂媚,向皇后行大禮。
按制,今日只是日常請安,無須行大禮,但清晏在路上再三思考,按皇后先前的行舉,初次會面行大禮,她應該相當受用。
果然,皇后臉色倒是比選秀那日和藹得多:「終於得見妹妹,快起來吧。玲瓏,賜座。」
言畢,皇后身旁的玲瓏姑姑馬上指引清晏坐於偏側,略低一等。清晏依禮坐下,腰脊挺直,目光微垂。
皇后看了她一眼,語氣平和道:「白氏一族是江南書香世家,如此看來,你倒是有白氏風度。」
「娘娘過譽了。臣妾不過是蒙父母嚴教,讀過些詩書,與真正通禮識大者尚有差距。」
皇后淡淡一笑,繼續問道:「白大人膝下,只有你一位女兒?」
「回娘娘,是。」清晏既不逾矩,也不怯場:「臣妾年長兩兄,自小隨兄長一同啟蒙,讀書作字,皆與他們齊進。父母並未另設女塾,因此才稍識幾句經義,僅為啟蒙,不足掛齒。」
皇后眼中閃過一絲審度:「倒是伶俐,看來早前那兩位嬤嬤調教有方。」
「臣妾得幸蒙娘娘垂憐,得兩位嬤嬤指教,方有今日得以入宮之機,感恩不盡。」清晏見皇后的防備之意,刻意露出曾反復在鏡前練習的表情,唇角噙著笑意,語氣誠懇,雖行禮周全,卻全是小女兒之態。
皇后緊繃的肩頭稍稍放鬆,似笑非笑道:「說什麼垂憐?既入宮門,便是宮中的姐妹。你我雖有尊卑,然亦是一家。於永和宮可住得習慣?」
清晏垂眸答道:「漱玉居門前有株桂花樹,景色別致,另有一番滋味。」
「住得慣便好。」皇后指尖輕撫腰間繡囊邊沿,金護甲在絳緞上劃出細細一道銀光,頓了頓,她語帶深意:「住在誰的地頭上,日後如何行事,自己要拿捏得準才是。」
清晏垂首應是,語氣溫和:「娘娘恩典,臣女銘記於心,自當小心行止,不辱聖恩。」
此時,坤寧宮外傳來宮女通報之聲:「諸位娘娘到……」
清晏退居末位,屏息而立,只見各宮妃嬪魚貫入內,各自華服麗容,神情姿態皆自成一派。
麗妃一襲丁香紫繡花宮裝,面帶溫婉笑意;敏妃則一身沉靛色長衣,氣質嫻靜;賢嬪與瑤嬪皆衣飾簡約,神情拘謹。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咸福宮的嘉妃,一身纈羅,雲鬢高盤,神色張揚,未語先笑,行禮間袖角翻飛。
「給皇后娘娘請安。」眾人齊聲說,語畢,未等皇后示意,嘉妃已自顧自起身,環視一圈:「怎麼少了莊妃姐姐與德嬪妹妹?」
皇后淡淡一笑:「莊妃及德嬪身體不適。」
嘉妃便挑眉:「我還道她們是怕了新來的妹妹們,特地躲起來不敢來呢。」
此言一出,眾人皆靜。敏妃溫聲接道:「嘉妃妹妹說笑了,這兩位素來體弱,昨兒夜裡還傳了太醫呢。」
嘉妃一聳肩,不以為意,又轉頭看向排在後列的一眾新入宮秀女。目光在清晏、王明漪等人面上游移片刻,語帶調侃道:「妹妹們可真是百花亂人眼,看來皇上能開心好一陣了。」
清晏站在後側,眼觀鼻、鼻觀心。王明漪微不可察地移了半步,肩膀碰了碰她。清晏目光不動,眼角餘光卻與她交會,輕輕一挑眉,王明漪回以一記幾乎察覺不到的「哼」字口型。
鄭清忻則藏在身後,像隻小貓一樣低著頭,趁眾人不注意,朝他倆眨了眨眼。
清晏立於末位,眼中波瀾不驚,心中卻已有數。今日這一場不過短短一刻,卻足見後宮風向。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thb4ucitt
敏妃與皇后看似言和,實則各懷心機;麗妃看似溫婉,言語卻從未出頭;賢嬪、瑤嬪拘謹恭順,或許真是性子如此,也或許是尚未看清局勢。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yJY7XcUdy
唯有嘉妃,明刺暗諷,張揚肆意,作為將門之後,父兄又早已戰死——若有所圖,倒也不怕,怕就怕這人真是無忌。
她餘光瞥見王明漪站姿筆直,神情冷淡,像朵冰雪覆枝的玉蘭。再一側頭,鄭清忻已低下頭,卻在她袖邊指頭微動,像是輕輕地——劃了個「煩」字。
清晏差點忍俊不禁,低頭掩去眼中笑意。
皇后倒是放任由嘉妃,但卻是為何?清晏未曾理出頭緒,皇后便又發話。
她先斂了斂衣袖,視線掃過眾人,語氣溫緩卻不容置喙:「諸位妹妹皆是宮中主位,當以身作則,新入之人亦須學規矩、守本分。宮闈之中,言行舉止、起居進退,皆有定制,萬不可疏。」
她頓了頓,目光似是無意般掠過一眾新秀女:「陛下日理萬機,處事極勤,近年來至後宮次數原也不多,諸位若欲得恩寵,當以修身齊心為本,為陛下子嗣延綿血脈為先。」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靜了幾分。幾位資深嬪妃皆神色自若,年輕的則或驚或怯。清晏低眉順目,眸光沉靜。
皇后語氣不重,卻像平水投石,激起層層暗波:「朝中重臣之女入宮,是榮,是責。若徒有姿容而無德性,只怕辜負了父兄盛名。各宮管事嬤嬤皆是宮中老人,誰家姑娘行得穩、做得正,自有人看在眼裡。」
說罷,她一笑,似是抹平了剛才微露的鋒芒,道:「行了,初入宮門的新人也勞乏了。」她不管其他妃嬪神色,自顧自道:天氣轉暖,也別站太久,若傷了身子,日後怎麼服侍皇上?」
眾妃嬪一齊起身應聲:「是,謝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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