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選既畢,兩千餘名秀女,今僅餘三十人。這三十人魚貫步入體元殿,皆由教習嬤嬤與女宮親自接應、安置房間,且待三日,才是複選之時。
清晏所分之室位於東側偏廊,門楣不顯,位置卻不遠不近,恰在中軸線之側。她心中微動,這房未必是嬤嬤用心所指,卻也未必全無安排。
推門入內,室中布置極為簡素,兩張床帳相對而設,銅鏡、衣架、屏風一應俱全,皆新而不貴。
她正審視間,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快的笑:「能與姐姐這般人物分到一室,看來這就叫天公作美。」
清晏轉身,只見一女孩笑盈盈立在門邊。
「這姑娘,未必也太小了。」白清晏看着這女孩不過十二三歲,生得活潑可愛,舉止靈動,雙眼晶亮如星,渾身洋溢著少女的天真爛漫之態,心思轉了數次,也轉不過來:「這是才十三就碰巧遇到選秀了?」
她大大方方地走入室中,轉身關門,笑意未減,語速飛快:「姐姐,我名鄭清忻。」
白清晏一聽名字,便記起當日嬤嬤與她談及秀女名單中,便有此人——內閣學士之女鄭清忻。
清晏先禮貌回應:「鄭姑娘好,我是白清晏,家父為太倉知州。」
「依我今日所見,要二人同用一室,白姐姐倒是最佳人選,我可太高興了。」鄭清忻快步湊近,毫無拘束地坐到床邊,眼中滿是興味:「無論是那顆蜜餞,或是那一扶,皆真真漂亮。」
清晏微微一笑,只想完了這對話,沒想到外面傳來喧鬧聲,二人對視一眼,忙向外走去。
二人才到門見,便見一眾秀女聽到吵鬧皆站於房門前,大家的目光都在那爭執之人身上。
只見一秀女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嬌嗔:「我堂堂戶部尚書之女,怎能與旁人同處一室?這等安排,豈不是折煞了我?」言語間滿是傲慢與不屑,那神色彷彿這體元殿中的眾秀女皆難與她匹配。她雖按制身穿常服,那衣袂隨著她激動的動作飄然而起,仍難掩她此刻言語中的無禮。
鄭清忻在白清晏耳邊低聲說:「戶部尚書也快六十了,這麼多年來只得一女。這人從小嬌生慣養,被縱容得目中無人……把她送進來,怕是嫌尚書之位坐得太舒適了吧?」
清晏聽見,忍不住輕輕一笑,沒想到那尚書之女竟聽見了。她怒目圓睜,雙眼瞪得如同銅鈴一般盯著清晏,厲聲罵起來:「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怎敢恥笑我?」她的胸脯劇烈起伏,顯然氣憤至極。
此時,殿內氣氛頃刻間緊張起來,恰似那弦上之箭,一觸即發,劍拔弩張之勢,彌漫於整個體元殿。眾秀女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出聲,清晏雖收起笑容,卻是從容向前踱步,顯然是不為所動。
她輕啟櫻唇,聲音清脆悅耳,卻又字字鏗鏘有力:「姐姐此言差矣。眾姐妹皆為選秀入宮而來,這一處,便是公平之地。出身雖有不同,然此刻身份無異,姐姐以家世論高低,豈不是有違選秀初衷?」她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宛如清泉流石,清晰而動聽,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底氣。
鄭清忻見清晏回話,似乎生出了樂趣,也款步而出:「諸位姐姐且聽我一言。今日眾人齊聚於此皆為選秀。若當中有人選秀不成,日後你我再見便為君臣;而有幸入得宮去的,今後便是姐妹。如此緣分,實屬難得,理應以和為貴,何必為了這等小事傷了和氣?」鄭清忻年紀雖是三十人中最少,卻帶着不可忽視的威壓。
此時,王明漪亦上前一步,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雙目似笑非笑地看向那鬧事者,朗聲問道:「尚書家千金既如此看重出身,莫不是要與我等比上一比?不知姑娘這出身,比我高到哪裡去?」王明漪這番話,言語看似持平,卻隱隱帶著鋒芒,顯然是要護著清晏和鄭清忻。
這時門口傳來一聲低斥:「嚷什麼?體元殿豈是你們吵鬧之地?」教習嬤嬤不知何時已至,面色冷峻,目光如刀,眾人紛紛福身。
清晏目送尚書女被嬤嬤訓誡後退去,低頭一笑,指尖輕按袖口。「不出幾日,此人必再惹事。這牌子,怕是要撂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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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時分,內侍送來簡單膳食,各房兩人共一份。清晏與鄭清忻一道領了,剛進屋還未坐定,就聽得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打擾了……請問,白姑娘是否在此?」 清晏與鄭清忻對視一眼,應聲開門,只見一位身形纖瘦的少女立於檐下,眼波流轉間含著笑意,後方宮人正端着她的晚膳,盈盈看着她們。
清晏認出她來,正是早上在選場中身體不適、被自己餵了蜜餞那位——那時她低著頭,幾乎沒看清樣貌,如今近看才看這女子眉若遠山含黛,纖長的睫毛下,一雙杏眼盈盈含情,氣質一如曉風。
她道:「今日若不是白姑娘的蜜餞,此刻我怕是要跪在宫門外領罪了。」
清晏微笑:「舉手之勞。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她笑笑回應:「看我,倒是忘了和姐妹介紹一下,兩位喚我悦萱便是。祖籍蘇州,今歲十六,家父乃都察院顧左副都御史。」
三人皆自我介紹一番,鄭清忻把顧悦萱迎進房內問道:「悦萱姐姐怎麼帶着晚膳來了?你本在哪個房間?」
「我在這一廊東側,與那位尚書之女同室。」顧悦萱讓宮人把她的晚膳放下,待宮人退去,四周無人,才搖搖頭,忍不住譏笑之意:「要與她一同用膳,實在吃不下。」
鄭清忻聞言,竟哈哈大笑:「她嫌棄的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之女,她父親怕是要被參好幾天了吧?」
顧悦萱嘴角含笑:「家父定不會讓我受委屈……不過那位尚書之女,怕是要被責罵了。」
鄭清忻忙問:「她又出甚麼事端了?」
顧悦萱掩唇而笑,婉婉坐下:「方才宮人來送飯菜,她定是餓了,連忙抄起筷子就吃,我不過說了兩句,指我家甚少吃這般淡薄無味之物,怕只有不見世面之人吃得歡,她馬上就嫌菜色不佳,讓宮人去廚房告狀,我怕再不離開,連我也要連坐受罰。」
鄭清忻聽得眼珠一轉:「悦萱姐姐可真是個妙人。」
顧悦萱:「我這種小家出身,不及尚書之女見多識廣,又怎會知這白菜也得用上三五隻雞來煨,才得此香濃又透亮的湯底?」
白清晏此時只覺這人定要相交,便說:「玉石也是透亮方為上品,有些人就是不識貨。悦萱妹妹與我們一同晚膳吧!我們這裡的飯雖清淡,勝在耳根清靜。」
顧悦萱斜斜地看了看門外:「今日可得姐妹四人一同晚膳,說不得來日將四人一同打馬吊呢。」
門外原來是王明漪,她聽見,便推門而入,同樣叫宮人放下她的晚膳:「倘若日後真的都能進宮,那自是姐妹了。」說着便自顧自地坐下起筷。
顧悦萱輕聲一笑,舉箸嘗了口湯:「願來日,仍能同坐一席。」
四人對視一眼,無言而笑,這頓晚飯自是如宴席一般熱鬧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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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體元殿內燈火漸息。清晏望著帳外月影婆娑,忽然開口:「清忻。」
鄭清忻迷迷糊糊「嗯?」了一聲。
「日後若真成姐妹,還請……彼此照應。」
對方沒答話,卻伸出手輕輕擺了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