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 - 22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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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n.）：應做的本分。

疲乏的生活，耗盡的愛，剩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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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離婚？」

「談過。談了好幾次。但婚姻不是二個人說了算，還有我們的家人，好多張嘴，好多意見。她父親不讓簽字，說至少死前不想看女兒孤寡一人……我們怎麼敢簽，但我們知道感情已經徹底結束，繼續不過作戲罷了。」

「上次大半夜的，她打電話來找你。」

「問提米的事，她有個朋友一直想收養，我拒絕了，捨不得把貓送人。」

「你卻不會捨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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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愣住了，看著眼前的小女生，一時語塞：「陳亮、陳亮啊……我早已過了能無理取鬧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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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那話，陳亮只笑：「感覺我面前的沈先生，變得真實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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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甲撓著後方紅磚牆，裝得鎮定。

別走。別走。陳亮覺得自己快要人格分裂，心裡瘋狂咆哮，臉上卻揚起平和笑容。大概是女人最後的自尊心作祟，要表面裝淡定，要笑著道別，比起哭哭啼啼，最後看見的是明媚笑容，會不會在事隔多年後想起我，仍覺得可愛極了？

甚至還有那麼點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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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把煙蒂丟進水溝蓋，抬頭微笑：「我們不要私下見面了，酒店以外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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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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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1那天來酒店，我讓柔姊準備最貴的酒，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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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自顧自地講完，轉身跑進大樓裡。

這樣才對。這樣才對。回復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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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開始勤奮排班，柔姊還以為她家計出什麼事了，試著找她談心。然後發現她想錯了，陳亮看著柔弱，實則一道鐵壁，還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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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陳亮喝多了，在後台倒頭就睡，硬生生浪費能上檯的機會。醒來已經打烊，大家早就下班，剩柔姊一個人坐在沙發滑手機。

陳亮嘴裡都是酒精發酵的臭味，灌了一杯冰水勉強清醒，急忙收拾東西。

「急什麼，我每天都在照顧醉酒的小姐，妳還算醒得早的。」

「很晚了，柔姊妳先走吧我來鎖門！」

柔姊沒動作，只是賴在沙發問：「平常絕不會喝掛的人，今天怎麼啦。」

陳亮找藉口：「有一桌客人很難閃酒，差點被抓包。」

柔姊在喝台啤，有些微醺：「我被抓包過一次，我假裝有喝，其實把威士忌吐在威杯，客人發現後氣死了，叫店經理出來道歉……好以前的事了。」

柔姊給陳亮一杯白開水，和她乾杯：「我還是『小柔』時，想成為一個勵志的人。我想成功，帶給一些小姐希望。結果呢，失敗了。投履歷都石沉大海，我才發現原來什麼也不會。我依然留在酒店，老了吧，不遺憾了，可是每當有小姐找我討論人生，我還是希望妳們都出去闖一闖。別像我一直躲在舒適圈打轉……嘿！別皺眉，我現在能獲得成就感了哦，也覺得自己有天賦，上次聽張爺講，當年的小柔是所有客人心中的紅玫瑰，我突然好驕傲。還有，我說過不要喜歡客人吧，心情是不是很爛。」

陳亮捏著杯子：「妳故意和我說這一串嗎？」

「誰叫妳不夠坦率。不承認心動，也不承認失敗。」

「我有點害怕那些情緒。」

「我覺得，能擁抱自己真實情緒的人，才是最勇敢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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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逃不過她的法眼。柔姊看似個傻大姐，其實比誰都會察言觀色，話也說得動聽。

柔姊說，她少女時代總愛濃妝豔抹，現在反而天天淡妝，彷彿人生褪去所有妝點，也有自信美麗。是沉澱再沈澱，在社會洪流找到舒適的位置。柔姊笑出魚尾紋，依稀能窺見年輕多靚麗，陳亮沒覺得她老去，細紋使一個女人更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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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的眉間也是。

是歲月的累積，是生活的證明。有一種純粹的、抽象的、吸引著她的什麼。

也許是生命裡含蓄的哀悼與光輝，在夜裡她正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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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笑著說過：兩個人一起抽菸，夜裏就不那麼惆悵了。

是謬論。那晚交換抽同一根菸，寂寞來得更濃。

陳亮又想到她被餵K，大停電那晚。他們坐在廁所地板上，磁磚很涼。她靠在沈先生臂彎誠實地說，她想活得比誰都好，沈先生說他等著看那一天；她說你要第一個幫我鼓掌，沈先生答應了；她想朝世界大聲說話，說她真的真的很努力了，沈先生說他一定聽著；她說她其實害怕一個人過日子，膽小鬼，感覺像被困在一個日常輪迴裡，不好也不壞，靈魂一寸寸削磨，沈先生說不怕啊，他懂，他也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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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認真聽著那堆無邊無際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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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紅著眼告訴柔姊：「我說後悔遇見他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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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最近讀了書，領帶店闆娘硬塞給她的，闆娘挺關心政治，讀的書也有那味。陳亮跳著看，有一段記得最清楚，風聲鶴唳的年代，小人物就義前喊：他們奪不走我的意志，也得不到我的屈服！

不知怎的，陳亮有點感動了，內心翻騰。只是那人對著槓的是國家政權，她對著的，是生活。

努力不被生活慢性侵蝕，還要活得問心無愧，雙眼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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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二來臨那晚，陳亮精心畫了美麗的妝。

彩妝姊姊：「哇！下班要和男友去跨年啊？」

陳亮笑：「不是，是去送一位朋友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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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沈先生公司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了，都是老面孔，今夜要玩得盡興。獨缺他。他們說沈先生被留在公司弄交接的事了，老闆顯然捨不得他調職。

大夥情緒亢奮，喜慶氛圍好似會傳染，人人都要咧嘴笑。她的落寞不值一提。

她走到前台和柔姊說：「那瓶昂貴的酒可以收，我用不到了。」

他們大方掏錢，框小姐一起去天母山上看煙火。如大學新生聯誼那時抽鑰匙，陳亮前座是個陌生男子，沒聊幾次天，他略帶害羞地幫陳亮戴安全帽，她沒拒絕。

她穿著陌生的外套，坐在陌生機車後座，抱著陌生的體溫。山路多崎嶇，她就抱得有多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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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有點堵，快到午夜零點，大夥拼了命飆車，冷風吹得她雙眼乾澀。

還沒騎到觀景台，煙火已經開始施放，一零一大樓瞬間炸成花，台北夜空璀璨絢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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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奈大喊：「新——年——快——樂！好漂亮！誒你騎慢一點我在錄影！」

笑聲。髒話。喧鬧。引擎轟鳴。煙花迸裂。所有芳華逝去的都要年輕一回。陳亮跟著大夥兒在風裡喊，新年快樂，新年快樂，祝你快樂。她的聲音嘹亮又破碎。陳亮的心有些激昂，此刻好適合愛人在巴士站或電視機前擁吻，讓身體本能佔據理智。手機亮了又暗，是沈先生的未接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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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想原來一段關係的開始與結束如此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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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以為轟烈的，其實寂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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