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 - 17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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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萬物終於不再溶解剝落，可是失速的心跳被放大，感覺隨時要蹦出來。想看那顆血腥的真心嗎？想過。陳亮想知道沒能活成理想的她，心還是不是彩色的。

陳亮頭很暈，呼吸急促，臉頰好像破皮了，現在那一丁點大的破皮根本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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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又想一次：我會死嗎。如小周口中那般，在眾人狂歡中孤獨地死。

陳亮突然想起自己捏死了洗手台上一隻螞蟻，對它而言肯定是飛來橫禍吧，誰能料到生命終結的瞬間。

遺憾嗎？還是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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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落了一滴淚，她會遺憾。

生活一堆鳥事也好，沒有夢想的未來也好，媽媽再也認不得她也好，被現實壓垮也好，沈先生不屬於她也好。

活成大象或活成蜉蝣，都無所謂，只要活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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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晶？」聲音由遠而近。

「……沈先生？」

「是晶晶嗎？」

「是我、是我！」

陳亮一聽見他聲音就哭了，像迷路無助的小孩，海洋味兒一靠近，她就拼命抓著沈先生的褲管死也不放：「我好怕、好怕……」

「怎麼了？妳怎麼了？」

陳亮在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好，只是一直啜泣。

黑暗中看不清，只能從螢綠的緊急出口燈勉強瞧出輪廓，沈先生也有點慌。

他少見地語氣強硬：「冷靜！告訴我妳怎麼了！」

「有、有個人餵我吃粉末、好像是K、K他命、我就走不了路、好暈、嗚、也好怕。」

「現在哪裡不舒服？能呼吸嗎？」

陳亮點頭又搖頭，腦子亂糟糟，哭得很慘。

「站得起來嗎？扶著我。」

陳亮搖頭，只覺得全身的神經都斷聯，控制不了。於是沈先生蹲下拍拍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妳呼吸太急了，慢慢來，吸、吐、吸、吐……」

陳亮跟著做，急促的呼吸終於緩下來，像隻被安撫的小羊。她像布娃娃癱在沈先生懷裡，第一次感受到人的胸膛有多溫熱，海水都得沸騰。咚咚、咚咚，是沈先生的心跳聲，堅定又沉穩。

所有失去秩序的都找回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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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見妳的臉，妳得告訴我妳的狀況。」

「我全身都沒力氣，暈乎乎的。」

「還有呢？」

「視野很怪、世界像在融化，我在流汗、然後、然後心跳超快。」

「還有呢？」

「……我嘴巴都是塑膠臭味。」

沈先生好像笑了一下，指尖擦過她臉頰，她疼得「嘶」一聲。

「妳受傷了？」

「好像在流血，不知道被什麼劃到，有點痛。」

「走，我們去附近診所。」

「等等，前門有警察在盤查，我、我不想給柔姊她們添麻煩。」

「那我們從後門繞出去。」

「鎖了，鑰匙在幹部那，凌晨倒廚餘才會開。」

沈先生站起身：「我去看看。」

她用力揪著他褲管：「你、你不要走。」

「我馬上回來，好嗎？」

「不痛，我一點都不痛。」

沈先生猶豫一會，又蹲下了：「怕什麼呢？」

「小周說過有個小姐喝酒加毒，就暴斃死掉了，包廂裡那麼多人，卻沒一個發現她死了，蔡姨、蔡姨還說眼睛會凸出來，手腳蜷曲、死得很慘……所以你不要走。」

剛說完，她又不由自主顫抖。逃生口的指示燈冷冽地閃，鼻腔鑽來公廁臊臭味。如果人生終點是如此謝幕，有點淒涼吧，一場爛尾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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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沈先生伸出了手，和她牽在一起：

「沒事，我在這，別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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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怕他走了，拼命說話：「我上週遇見前同事，他們、他們剛吃完慶功宴，慶祝電影殺青，想不到大家都進了劇組。前同事說，我記得妳挺喜歡電影，妳就不該離職的，錯過多好的機會啊。然後，然後他們問我現在做什麼工作？我猶豫一會，說謊了，說在當婚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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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平復一下呼吸，又繼續說：「那是半夜兩點，我剛離開酒店，化濃妝，高跟鞋，棒球外套裡是緊身小禮服。我真的很怕他們看出什麼……他們說電影如果順利上映，就寄特映票給我，要我別斷聯絡。還有位姊姊，明年要和男友結婚，讓我去拍婚禮紀錄，我扯出笑容答應，當然好、當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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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約我吃飯，我裝忙說要打工，她一直、一直說要來探班，我就東扯西扯說真的抽不出空……闆娘上次問我一件牛仔褲哪買的，我點開蝦皮想找給她，但我蝦皮頁面跳出來一堆性感小洋裝、情趣服、高跟鞋，塞滿購物車，我瞬間假裝手機沒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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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也討厭別人帶著有色眼鏡評論我們，但我好像在做同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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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藥效已過，陳亮假裝自己還暈著，倚在他懷裡，就能擁抱他久一點。沈先生一直一直牽著她，沒人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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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人死後會去電影院，有爆米花和可樂，有專屬的座位，二十四小時一直播放電影。」

「妳從哪聽來的？」

「漫畫。」

沈先生笑：「放哪一部電影？」

「《英雄本色》。」

「為什麽？」

「想在大螢幕看張國榮和周潤發。」

「還有呢？」

「想和你有共同話題。」

沈先生模仿電影裡豪哥的台詞：「做人有原則就什麼都不怕。」

陳亮笑了，也模仿小馬哥：「我有我自己的原則，我不想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

沈先生：「一朝做賊，想做好人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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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還在想下一句，沈先生說：「妳看，我們早就有共同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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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所風扇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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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還做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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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聽懂了：「是我逼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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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中的小腦袋亂動，陳亮在他耳邊說：「沒人逼我，是我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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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她感受到嘴上的柔軟溫熱。

帶點酒氣、菸味、淚水苦鹹、還有K他命的塑膠臭味，噢，更不用提公廁腥味，那絕不是一個浪漫美好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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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歪了，親的是嘴角，黑暗中找不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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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陳亮發誓，這輩子再沒有如此心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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