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招使得真是卑鄙又夠狠啊，三月。
我背對著艾莉兒，深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針對三月的怒濤，再掛上最人畜無害的笑容。
我去拿故事書的力度之大一定出賣了我，搞不好我的額頭上有青根在跳舞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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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地坐下來，用力地撕開膠膜，用力地翻書。
我把床邊燈調亮了一點，這房間幾乎只有一張床跟床頭櫃，冷清得像鬼故事場景。
艾莉兒緊緊盯著美人魚的封面，她顯得興奮又緊張，在我清清喉嚨、裝模作樣準備說的時候，她對我甜甜地笑，眼神像隻小鹿……呃，或許是大鹿啦，但我也許永遠搞不清楚，為什麼同一張男人的臉竟然可以擁有如此不同的表情、感情的流溢。
我第一次發現我對小女孩竟然如此寵溺，而這顆少女的心還嵌在男人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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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緊張，第一次說童話故事，似乎連三吋不爛之舌都派不上用場。
也因為我要對這小孩子說謊，三月跟我都很清楚，絕對不可以讓艾莉兒知道真正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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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小人魚跟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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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對她說，她的臉上寫滿了疑惑，讓我知道這保險的說法有多失敗。老天，我對那群老教授說謊說得像呼吸般自然，現在卻像考試開答般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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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跟我之前看的童話本一樣呢。三月也唸過給我聽，你不是說過結局有分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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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我知道什麼叫自打嘴巴了。
問題是，在我認識艾莉兒時我還不知道她的母親是美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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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有點分別但不是很大。那是……王子跟小人魚結婚之後，王子就跟她回去海洋住了，他們在海洋中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我由衷佩服自己亂扯的能力，完美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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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跟巫婆交換了什麼東西讓他有魚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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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是的，可是故事裡沒交代呢。」我裝作輕鬆地把故事書遞高一點，其實心裡多怕她搶過去，她又不是看不懂英文，只是有點深澳、只是她想我唸給她聽，因為那女人從來沒對她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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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魚的媽媽呢？她知道小人魚要結婚嗎？她也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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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人魚的媽媽？
我差點這樣叫出來，我看這麼多次美人魚好像只看見她父皇跟祖母、姐姐們，沒聽說過她母后。這讓我難以立即回答，因為我知道……五歲的艾莉兒不在乎愛情、她也不需要王子。
她只關心母親的事、只想終有一天能游進海洋與母親團聚，她最在乎這個，人魚的母親。
我突然覺得好難過，阿密跟三月都知道母親早在五歲的時候在面前上吊自殺了，只有她不知道。
「嗯，你好聰明。其實王子跟小人魚回海洋，就是要一起尋找小人魚的媽媽的。」
新版小美人魚尋親記的起承轉合爛到我想去撞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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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沒有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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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以為你只想知道王子的事嘛，小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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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人魚立即羞澀地笑了笑，並表示她完全不在乎那英俊的王子，「我想他們最後一定找到小人魚的媽媽，然後一起幸福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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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安徒生當初編這故事沒想到會有讀者這樣在乎小人魚的媽媽吧，但我還是答，「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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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結局有比較好，我很喜歡小人魚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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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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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覺得我們好像小人魚，像人魚渴望擁有人類的雙腳。」她眨了眨眼睛壓下傷感，指頭刮著被鋪的縫線，「……我不知道要怎樣讓你知道那種痛，三個人畢竟太難維持平衡了，我們走得跌跌撞撞，每天用換來的這雙腳、不是我們的腳走路，每步都痛得像在刀片上跳舞、痛得像刀割。我們……還是想走下去、還是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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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好意思地對我笑了笑，「我跟三月……試過自殺很多次了，三月總是說不會痛的、會很快結束，但是我有時不依他，因為我還想見媽媽。有時我依他，讓他試著殺死我們，因為……走路真的太痛了……若減輕重量的話，我們就不會失衡也能走得很穩，也許還像魚兒在海洋般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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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想，三月是用自己的聲音換了我回來。是我奪走了他的聲音，不然他本來會活得很……我不知道怎說，很正常？不會常受傷害。我有時希望……這次退回去就不要再出來了，可能脫出這有雙腳的人類身體我才能找得到媽媽，就這樣把聲音還給三月吧！但我怎樣努力還是沒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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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沒消失……還常常不知怎地跑出來了，所以三月吃了很多苦頭，之後阿密出現了。他……嘴巴好壞，也不怎麼喜歡我，可是他都會保護我們……自從阿密出現之後，我們就沒再嘗試自殺了，因為阿密都會衝出來阻止。他常希望讓我消失，讓他跟三月共同生活就好，但我被那些白大衣的儀器弄得痛到尖叫時，他都會跑出打那些傷害我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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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一頓，壓下所有恐懼跟哽咽，抬頭看著我，「我知道你想將我跟三月融合，把阿密隔離起來，讓他永遠不能再出來，讓三月真的像正常人類般走下去……我消失時會痛嗎？過程很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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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要殺死你，我只是……聽著，你是三月的一部份，現在我只是想辦法讓你回去。你從那裡來就回那裡去，明白嗎？如果三月是座海洋，你就是分支流出來的小溪澗，我現在要讓你回去出生的地方。」
我看見她的害怕、我也看見她的堅強，我差點說出我會保護她，不讓她消失成泡沬，但我不能。我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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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兒跟三月其實有很多共同點，他們善良又堅強，融合應該會很順利的，我搞不懂為什麼之前的醫生都沒辦法讓他們融合然後隔離阿密。我沒法告訴她會不會痛、過程又要多久，感覺是如何的，因為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我甚至不肯定融合要由我這半調子來做，我只肯定我不會讓她孤單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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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完我的解釋，狀似安心地笑了笑，可是一扯動嘴角，眼淚就滑下來了，「……我很……害怕，我很怕回去Larine的屋子，只要想到都覺得害怕，但我就是不能消失掉。我偷偷試過自殺，可是都給阿密發現了，他說我敢再傷害他們的身體就會把我掐死……三月說要去救他的小公主，我們要一起合力去救小小公主，但我還是害怕到……怕到想死。可是你出現了，透你好……奇怪，你不怕我們變來換去，你跟每個人都相處得好好連阿密也能對付，也不會嫌棄討厭我、還唸故事書給我聽。除三月之外，都沒人對我有這樣好過，你好不可思議……能跟你住我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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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想跟她說，這很可能因為我天生神經粗得像電燈柱。
但我才說話就哽咽，眼睛紅得像兔子。
我覺得好羞恥，回想一開始的目的，我真的是偉大到想幫助他們嗎？
我只是很高興發現有比我還糟糕的人生，我只是因為有人需要我而沾沾自喜……我還……希望能奇蹟般治好他好證明我不是個廢物，我渺小又卑劣。
但這女孩……她喜歡我是因為我對她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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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背擦眼淚，我幾乎看到她那雙藍色眼睛在閃閃發光，「不過呢，我好喜歡小喬！她穿蕾絲裙子好可愛喔！我從來沒有跟同齡的女孩一起玩過，好想跟她一起玩、一起逛街啊。即使我以後感覺不到，我想三月也會取代我跟她相處，我們一起努力把小喬救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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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著她的手，那上面有打點滴跟抽血做成的紫青瘀傷，艾莉兒不知這傷口怎來的。
我知道三月沒有讓她承受那些痛楚，同樣，他也不應該要求艾莉兒守著秘密，「艾莉兒……告訴我，為什麼那樣怕Larine？她對你們做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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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那天是一直看著你，所以才沒留神而被撞下游泳池的……我們不想害你受傷……」艾莉兒輕輕搖著頭，我看著她淚霧未散的眼睛，掐了掐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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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秘密，我們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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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告訴我，艾莉……不然我不知道怎麼幫你，我答應過會幫助你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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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兒靜下來了，房間靜得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床邊茶几上的燈光，淡淡地映在我們的側臉上並打上陰影。
我以為她會說出來，結果她只拉高了被子，像要在築起一道牆保護自己，「對不起，我不能說。說出來你會討厭我，而且你會受傷害的，三月說，你只要治療好我們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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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無計可施。
難道三月天真到以為只要他認真工作、努力變回正常人，法官就會判他勝訴嗎？
我們都知道不可能的，而小喬快要離開了，這樣下去絕對趕不及的、融合也未必順利，但三月卻仍不肯攻撃那女人的弱點？不肯反咬曾飼養他、過往三十多年唯一對他好過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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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之前因為各種理由而拚湊出鬆散的動力去照顧他，去等待一個奇蹟。
我想變得不一樣、我想抓住這個飛躍成為名醫的機會、我想證明給易嵐看我不是廢物，我甚至希望他是老天爺可憐我，派來我身邊的機會。
但現在，現在動機變得單純卻前所未有地強大，激動得讓我連心窩都在痛，很想做些什麼去幫助他們、想當個純粹好人，而不是只想到自己。
但這關鍵的一步卻踏不出去，他們三人都不肯把秘密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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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不清盤旋在胸臆的情緒是悲還是喜還是其他，我只覺得情緒難以平伏、無處宣洩。
但我不想讓艾莉兒對我怯愧，我站起來，擦擦眼睛說，「……你吃了藥也應該睡了，我給你拿月月跟密密過來一起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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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不清楚她是否這樣叫那些玩偶，自以為了解女孩心態而這樣改名字（因為我私下認定他們是三月跟阿密的替身）。艾莉兒倒是聽懂了我說的是她的海豚跟殺人鯨玩偶，她感激地點點頭。
這女孩完全不知道我會拿她的玩偶當沙包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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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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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立即去拿玩偶，只是躲進廁所坐在地板、背靠浴缸。
我拿了包新的煙跟打火機進去，知道自己現在最需要這些。
我燃起一根煙，深深地吸吐著，被太大口的煙霧嗆到差點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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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找到工作之後，我很久沒有抽煙了，工作的地方是心理治療診所壓根兒不能抽煙，如其忍受煙癮不如戒掉比較痛快。而且易嵐也……他不抽煙，說是面對病人時滿嘴煙味，說話的可信性也減半吧。
我痛恨他一副專業的說法，彷彿他什麼都很懂，如果我抽煙他會看不起我的專業。
我也痛恨自己竟然聽他的，真的戒起煙來。我有時很懷疑自己跟他的感情是好還是壞？
我跟他是最要好的朋友，但差距越拉越大。我祟拜他，是的，即使我總裝出一副我不稀罕的樣子，但其實我妒忌他、恨不得模彷他，直到成為他，被人全然信任跟崇拜，他看起來多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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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常想救我，彷彿我掉下萬呎深淵而我忘記其實有翅膀。
他不遺餘力地提醒我，我是多優秀，像他本來就有鑑賞別人優秀與否的資格跟能力。
我厭煩了他不知打那來的堅信對比出我的低劣、我厭煩了他的拯救提醒我多落泊。我一次又一次捉住那隻手、又打掉那隻手，我曾經墮落到什麼都不做只借他的錢過活，想說讓他養也沒什麼不好，反正我們是死黨、他的錢即是我的錢。
我曾經也以為自己可以，而跟隨他參與什麼宴會，名牌西裝筆直到像要登台獻唱，那還是借他的。但他介紹我去進行心理輔導的富豪，我聽他們頭兩句在腦中侵犯男童的幻想已經反胃想吐，我沒本事賺這個錢，永遠無法像易嵐般可以笑著聽他們說兩小時。
易嵐一直囉嗦我，要我做這樣、不准我做那樣，要我忍耐、說我一定可以。
即使如此，我在「以為我可以」那段時間裡，唯一戒不了的就是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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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我真的完全放棄，掉到連易嵐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億呎谷底時──
我竟然就戒煙了。也許我是怕，他會循著那煙味找到我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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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戒掉那麼久，離開那個人那麼久。
此刻的我竟然坐在廁所地板上，邊咬著手背啜泣、邊貪婪地吸那根燒到短短的煙。
「……嗚嗚嗚……嗯嗚……」怕艾莉兒會聽到我哭，我死咬著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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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嵐曾經也對我失望，他曾經也疲憊地說，透，你根本不適合當精神科醫生。
他說我心地太善良、對病者又太投入，這樣的人成為不了醫生，當一個醫生太感同身受的時候就不懂去治療，只能陪著受苦，可能比病者更快崩潰。他這段話我記到現在。
也許連易嵐都忘記有說過這段話了，他之後開玩笑說我可以去當社工，我太無慾無求了。
但他不知道這侮辱我、傷我多深。
只因為這些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而不是其他人，他明知道我有多努力、多乖巧地跟著他的指示去做，想構到權威醫生的邊。只因為我的理想不是當什麼他媽的社工，而是成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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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淚像瀑布一樣流下來，哭到哽咽。
被那種深深的無力感、對自己的失望折磨這麼多年，從認識他到現在，我數不清多少次喝得爛醉，卻是第一次哭到崩潰，我壓抑地哭、蜷得像個人球，十隻腳指頭都彎起來了。
我吸吸鼻子，再急切地點了根煙湊近嘴巴，甚至貪婪地舔著嘴唇上的煙味，「……咳咳……嗚咳咳……」
我一邊哭一邊咳嗽，還是沒停止抽煙，煙管被我的淚打濕了，要試好幾次才能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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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讓易嵐知道，他認為「心地太善良」的透，其實這些年一直在心底希望他快摔下來、快失去頭頂的光圈時，不知道他有什麼感受？知道我一直很想他跟我一樣落泊、妒嫉著他的成就時，他會有什麼感受？他還會說「透你的心地真善良」嗎？
我真期待他那時候臉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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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高頭嚥下眼淚，卻被鼻涕塞到快不能呼吸。
如果……我一早知道我會跟易嵐再狹路相逢，甚至在脫離他四年後在法庭上較量，我還會幫助三月嗎？我能這樣爽快地答應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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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雙眼，只聽見用力抽吸鼻子的聲音。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我只覺得一切彷彿都要讓我不好過，不肯讓我舒服地墮落。
我只能穿著破爛Ｔ恤牛仔褲跟病人在街上吵架，把病人罵到哭、把病人丟在路邊讓他冷死。
易嵐穿著白袍在大醫院工作，快要擁有自己的診所，對富豪熟客笑得像個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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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手機，快捷鍵第一個便是易嵐的手機號碼。
如果我撥給他，他一定第一時間接起、永不拒絕，除非他在工作。
這手機號碼我四年沒有撥過了，我很想現在就撥給他，把三月的所有事、包括他來找我的經過、他的童年陰影全都一股腦子地說出來，說艾莉兒讓我感動得要死、我決定粉身碎骨也要幫助她；說三月並不合作、我不知道怎讓他說出秘密，課堂上有教的我還給老師了；我也想說阿密是個同性戀，跟他同住一屋我害怕被侵犯，但我剛剛收到震撼的內幕消息其實他人還不壞，他會傷人是因為有人要傷害他們。
我打不開三月的心關，他的把關太緊而我沒時間，我真想叫易嵐來幫我，就像我以往逃課要他替我簽出席一樣，他會埋怨，但總是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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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也知道我跟他其實是對手，Larine雖然是精神科醫生但跟她的母親身份有衝突，照理不會上庭作證，易嵐跟Larine是朋友，又在業界淺有名聲，很大機會被對方律師列作專家顧問。
如果我能……如果我能打敗Larine，我毫無疑問絕對會爽上好一陣子，一個汐汐無名的心理系小助手跟亞洲少有的多重人格病患者同居還治好了他，奪回本來輸定了的撫養權？那會有多轟動啊！但易嵐若掉在泥地上失去了光環，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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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擱下了手機，放在身後看不見的地方。
我總是太害怕讓別人失望，我讓易嵐失望了，害怕能力不夠的我再讓三月失望。
這一次若我再失敗，不是逃跑就能了事，我會害他輸掉自己的女兒。內疚會折磨我一輩子，我逃無可逃，我真想告訴艾莉兒，這種被信任的龐大壓力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也怕到想死。
這場仗是贏是輸、我都必須要打，我都必須要孤軍作戰……不、其實我有三個夥伴呢。
我舔舔手背上的齒痕，並不太痛。我再抽了根煙，洗了個臉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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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輕輕推開客房門。
男人已經睡著了，他也沒有等我拿玩偶回來給他，大概也知道我只是找藉口逃跑。
他吃了藥，帶著病意睡得很香。我溜進去，把他放在床頭抽屜中的故事書拿走──
我怕艾莉兒醒來後會拿來看，知道我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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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踐承諾，把玩偶們一左一右地放在男人旁邊，然後給他跟玩偶們蓋上被子。
一個大男人被玩偶包圍，看起來真夢幻。如果明早起床的是阿密就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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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三月、阿密、艾莉兒。」
我關掉房中唯一的燈光，我們都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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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關於戀童癖（或稱戀童障礙）想展開說多一點，因為非常有趣，我覺得社會主流觀感是像阿透般覺得光聽就噁心反胃、簡直工傷，他賺不來這個錢，但真的正正是精神科醫生跟心理治癌師承受了這些才能在某程度上預防侵童事件的發生。
戀童癖分為侵犯性跟非侵犯性兩種，當然，侵犯性的很可能就被抓走去坐牢了，而非侵犯性的也絕少會去找醫生求助，因為社會對戀童癖的標籤是潛在兒童侵犯者，正正如此，有從事戀童癖研究的博士指出，病人並不需要對自己的感覺負責，只需對行為負責，社會的未審先判會限制了戀童癖的求助及治療，從而助長了侵童罪案率。不知道大家對此有沒有什麼想法呢？都可以說說啊！
這章字數好多噢（望上面）有五千多！不想劇情切得太碎所以就全貼了，若有感想請告訴我（雙手合十）又或是點個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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