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公主與黑之羊 - 黑之羊《清晨的焚風》

隔天早上，維亞沒有醒來。

阿戴爾和我坐在集落的小溪邊，眺望著東方平原那延伸至遠方的綠色草原。

人世間有種說法，就是事態一但惡化以後，就會近乎無止無盡地壞下去。

若是在過去，我一定會把它當作細微的變化就這麼忽視了吧。

然而，人實在太渺小了。不得不隨時注意周遭環境一切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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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吹來不詳的焚風。

「維亞她，自從進行『儀式』以後，就越來越難從睡眠中甦醒了。我認為這是一種發生在精靈身上的，不可逆的副作用。」

我靜靜地聽著身旁的男子這麼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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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又發生了那種事情……對她的身體而言，無益於是強化原先的訊號，那就是『妳可以沉睡』了。就算這次她睡懶覺睡得長一些，我也還能裝做不知道，和睡眼惺忪的她打招呼。那隔天早晨呢？接下來的某個早晨，萬一她就再也沒有甦醒了呢？我常常在心底害怕這件事情。」

「想出『儀式』的，是維亞。她是多麼地期盼能夠和我一起培育新的生命啊。各種意義上，我們或許都做決定做得太快了。然而，問題就在於，我的生命相較於精靈，實在是太過短暫了。沒辦法慢條斯理地去檢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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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向維亞提過這些憂慮嗎？」我這麼問他。

「有的。」阿戴爾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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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通常只是緊握我的雙手，燦笑著說：沒有問題的。然後會補上一句，就算會有問題，這也是我想要與你一起踏上的道路。」

真是了不起的意志。到了這個地步，不論是好是壞，實在很難去擋下或拒絕維亞的提議吧。

「維特，我想，我是愛維亞的。只是，我也必須明白跟妳說，我有時候並不明白『愛』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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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刻意避開我的阿戴爾，在這個命定的早晨，湊巧地多話了起來。而我也一反常態，基本上只是傾聽。

我慢慢體會到，在所謂的人世，有許多事態，人們僅僅待在身旁傾聽，就得用上全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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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想要對我投射她所有的一切，縱使那有些東西無疑會傷害她自己。然而我若是往後退一步，她會因為那拉開的距離感焦急起來。或許我們一開始就有個巨大的命題錯誤吧……種族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若要靠近彼此，我就必須目睹她受傷的樣子。這使我無比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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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下目光，觸摸著清晨葉片上葉緣泌出的液滴。冰涼的觸感在我手指上綻開。就算我沒去碰它，也會隨著不久後上升的烈日而蒸發殆盡吧。

「維特呀，我要再度感謝昨晚妳的行動。若沒有妳挺身而出，想必後悔跟苦痛會壓倒我吧。在這個危及的早晨，說不定就這麼一蹶不振了吧。在那之前……我原本還不能完全相信妳。但是，現在我覺得，自己能夠信賴妳了。」

我搖搖頭，也告訴我身旁那個魔力波動微弱，打開心鎖的男子，我的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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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是感受到威脅而已。被你稱呼為哥哥的那個動物，有著我幾乎沒看過的強大敵意在那笑臉底下翻騰著。反正我也不太需要休息。一時興起，就不自覺地追蹤他的一舉一動了。」

「是這樣也沒關係。就結果來說，妳就是保護了維亞，也很大程度地，保護了我心中一小片的清淨。」

我聳聳肩。雖然很難說出口，但這是自己表達感謝的意思。

阿戴爾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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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一直以來都被所有人認為是獲選率最高的勇者候補，而他也私底下付出了非常多努力，這點我一直都看在眼裡。然而最後，神啟卻是降臨在我身上。我拿著節杖，在決鬥中戰勝了一直以來幾乎攻無不克的阿波羅。從那一刻開始，他就有點改變了。但我知道他的本質是沒有變的。他昨晚有個告白，我認為並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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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我和兄長，本質上並沒有差太多。」

他近乎痛苦地，一字一句地這麼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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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看見銀色羽毛的精靈時，我就被她吸引了。而她人類的化身，也的確讓我傾倒。非常幸運的，她願意傾身於我，我也的確被那樣獻身的她勾起情慾。我和兄長哪裡不一樣呢……或許就只是有沒有被選上而已。光想到這一點，我就覺得自己非常的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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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戴爾的意思是，如果今天維亞不是將愛情投注於你，你也會有和兄長相同的舉動嗎？」

「光是我覺得我能理解為何兄長這麼做，我就非常地害怕了。真正的道德，或許應該是不理解，徹底地唾棄他吧……然而我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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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搔了搔頭，看著緩緩升上的晨日。日出其實進行地非常地快，一眨眼就在天球一角掛著那白色的烈陽了。

身為人類之後，不知為何，我開始珍惜這數萬年來看膩的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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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大多的痛苦，或許就是源自於你們那和自身不相符的知性吧。」

我悄聲地這麼說著。阿戴爾對我的言語似乎勾起了興趣，他微微側了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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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哥委身於千萬年來自然的動物性，而你委身於靈長仰望群星後獲得的人性。同時保有著這兩種觀點，好處就可以說是彈性，壞處就是，搖擺不定的立場折磨著你的心。『同時可以理解』的同時，就代表著你必然要撕裂自己，觀點必然不能被統合。而不自洽的觀點，撕裂的觀點讓你感受到痛苦。這一切的根源就在於，你什麼都理解。」

我繼續笑著說。

「為什麼這小小的二足動物，會在升起火焰後，獲得這麼深刻而不成比例的知性呢？獸群從來不會思考這些，於是它們有著萬世的平靜。人類學會思考以後，就開始了萬世的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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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著頭對著牧人這麼說著。

「何不問問你們那天上的父親呢？雖然我知道祂是以沉默寡言著名的呢。」

「還請放過我，維特。關於這一點，我也是非常無奈的。」

輕推著手邊節杖的男子，懷著某種深刻的情緒，這麼微笑地回應我。

那就是信仰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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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給你解答……這是你們人類的課題。但是，我可以給你參考，如果是我的話，會怎麼做。」

「我洗耳恭聽。」阿戴爾望著已然爬升至地平線以上，那漸漸不可逼視的烈日，宛如神明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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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所謂的愛情之中包含磨難，那就全力地去擁抱那苦難吧。既然逃避那苦痛就必須放棄果實的話，代表苦痛就是甜果的一部份。那是不可見，又必然的連結。不顧一切，將那擁入懷中就好了。」

「我把這個稱為勇氣。」我這麼說著。

「勇氣嗎……」阿戴爾喃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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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勇氣。維亞一路上，告訴我許多人類的特質，而其中最吸引我的，無非強固又變化莫測的『愛』了。那是很稀有的東西哦。你們人類的生命實在太短暫了，就像你想的一樣，沒有太多時間挑三揀四了，有機會就要好好把握。」

「縱使我必須目睹破滅的結果……」

「沒錯，那結果也是你們『愛情』那不可割捨的一部份。做好決心的話，就鼓起勇氣去懷抱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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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降臨於我們之中。

清晨的微風還是有些涼意，然而空氣中那股燥熱的氣息越來越重了。牠差不多要來了吧。我站起身，拍拍沾了些許草葉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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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亞或許早已做好這些心理準備了吧……」

「這是當然的。精靈可是活得比你們長太多了。她早已不需要糾結在與你同行，是否會有痛苦這件事上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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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戴爾苦笑著，也佇著杖站了起來。

「我的妻子……比我聰明太多了。我一定要向她多多討教，在剩下的這些時間之內。」

「說的真好。她應該會很高興你有這樣的念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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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邊飄起藍色粒子，點燃那子夜後就佈在群落上的結界。工程被建立起來，東之群落此時張起了半球形的藍色保護膜。

阿戴爾搖了搖節杖。

他在我們兩人的前面張開了巨大的，燃燒著藍色火焰的圓型魔法。

縱使沒有精靈公主的協助，他依舊挺身而出對抗那東邊狂奔而來的巨獸。

「我一定……我一定要守護維亞。」他這麼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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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就是這一刻開始，我真正對人類點燃興趣了。

接下來的這個千年，毫無意外地，會很有趣的。

對著清晨，東邊大陸上那狂奔而來的黑色雄獅，非常不合時宜地，我滿心雀躍地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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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之羊《清晨的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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