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公主與黑之羊 - 黑之羊《沉睡》

在下城旅店下榻的我，度過了一個相當不錯的夜晚。

到劇場看了流傳百年的經典戲劇『牧人與銀鳥』後，到燈光點點的商業區，享受獅子城著名的不落之夜。

手上端著蘋果酒和蜂蜜派，轉眼間已經和這裡的巡遊藝人們打成一片了。可能是那微熱和輕醺的風味，讓我勾起一點點與阿瑟和阿舍利的回憶吧。

藉由酒精放下心裡的戒備的話，大多數人類是很好相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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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午夜將近一刻過後，團隊中有個歌手似乎提起勇氣，走向我，向我邀約兩人相伴，繼續夜晚的愉快宴席。

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的我，很快地拒絕了。年輕歌手那俊俏的臉上的失落表情，讓我有些愧疚於他。

其實這麼做也沒什麼不好。然而早晨國王那沉重的表情，給我相當不好的預感。

這個城市也只是基於一時興起才決定留下的，和這裡的人們有過牽扯並非長久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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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感是正確的。

正當我在個人的房間換好衣服，吹熄蠟燭準備入睡之時，房門被劇烈地敲響了。

『觀星者的維特！上城的貴族有急事需要妳的到場！還請三分刻的月亮昇角後，立即到上城的主教區會面！』

那帶有侵略性的敲門聲還刻意多敲了幾下才離去。簡直是挑戰如何用噪音勾起反感一樣的拍法。

我不得不大嘆了一口氣後，換上已經脫下晾在窗邊的襯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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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教區的水池邊等待我的不是別人，正是王室的斥侯。

壓低帽緣的他並沒有多說什麼，用『清眼的魔法』確認我的身分以後，便帶領我穿越城區，達到上城西側的禮拜堂。

正值深夜的禮拜堂是不會有人的。然而一踏入這間建築，那冷冽的氣息讓我感到非常不對勁。就算沒有人，這裡也太過於寧靜了。

若是這種寂靜可以用顏色形容的話，那簡直是如死者容顏般的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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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這些無謂比喻的同時，斥候告訴我，接下來必須替我蒙上眼罩，讓人用漂浮魔法帶往前進深處。

雖然我心中有許多不滿和不屑，但我明白，他們這麼大費周章地帶我前往某個地方，一定有什麼必要的理由。

而那多半代表他們遇到了什麼困境，需要我來處理。基於好奇心之下，我還是同意了。

眼罩上畫有魔力障礙的圖騰，漂浮術是讓我失去方向感。相當明確又不拖泥帶水的做法，以王室來說，已經是相當周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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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催促著戴上眼罩的同時，可以感覺身體被慢慢舉起，進入失重，而沒有魔法觸覺的黑暗之中。

我不禁這麼想著。

這裡的人們是否還記得這座城是由誰供應魔力，宣告出定言，在黃金的輝光中垂聽奇蹟的嗎？我想大概不記得了吧。

人類總是只會去銘記自己想要記得的事情而已。

維亞當初那種彆扭的演技，除了要引誘我出一臂之力協助她之外，或許洞悉人性的她，多少也遇見了這樣的未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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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步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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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自己的體內，悄悄地張開魔力，做出了僅限於心臟部位的循環圓。

獅子城背負百年風霜的建築群，瞬間對我的指令起了反映。這時，在我心像映出的，是我自己在城中的位置，以及奔流不息的，白焰之城的瑪那流。

他們正背著我，將我運送到上城中心，接近白之主塔根部位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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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有人拿下我的眼罩後，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而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一根魔力的白光佇立在中心處，那白光底下的，是沉睡的索菲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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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請替我診斷索菲亞的身體狀況，拜託了。」

白光的一側，坐著低著頭，無法判別表情的薩德克，對我這麼說著。

語氣雖然沒有起伏，但我明白，這是命令。

我只能聳聳肩，走向那白光底下，仰臥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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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柔的絲綢底下的她，一絲不掛。這也省去我替她脫下衣物的麻煩，而我看見這樣的她，也明白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了。

『儀式』剛剛結束。在高張的魔力源，也就是白焰之城主塔的根部，這裡就會是一切的開始。

這一代的內外勇者，終於決定要繼續循環，產下王族的下一代了。

然而在半空中以右手對準索菲亞，張開藍色圓陣的我，一瞬間就察覺到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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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是什麼時候結束的？」我這麼問著。

「三刻以前。」披著棉襖，黑暗中維持坐姿的薩德克這麼回答我。

「這……不可能，太久了。給我你們留存的藥劑樣本。儲存在水晶中的魔力照射也一併給我。我要還原剛剛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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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有人悄悄地靠近我，遞給我一小瓶紫色的藥水，和微微泛著藍光的水晶。我瞥了一眼那個隨從，是個瞎眼的老婦。

『儀式』已經演化到這種程度了啊……

在心中感慨的我，並沒有在臉上做出任何表情，而是對著我自己的左手臂投射了水晶的光芒，也主動舔了一口那紫色的藥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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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懷念的暈眩隨之而來，手臂上也感受到輕微的麻痺感。

縱使過了這麼久，人類在測定和精密的技巧上並無退步，甚至可以說有著飛馳的成長。當年在許多試誤下辛苦產出的藥水和魔力輻射，『微睡的小夜』以及『細暮之光』，都有著與百年前無異的劑量和放射強度。

我嘆了口氣，用力搖了幾下頭。光是這麼做，就完全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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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繼續檢測也不會有更多資訊了。拿起一旁的絲綢，我溫柔地替公主穿上衣物。

在魔力的白光之下，她那有著美好曲線的胸脯正隨著穩定的呼吸，上下起伏著。

「……薩德克，先跟你說好消息。索菲亞成功受孕了。好好呵護的話，10個大月亮週期後，幼子就能出世了。」

他一言不發。不知為何，縱使每一代的外之勇者個性相異，在與公主的相處上，總有著些許令人驚訝的高度相似。

比如說，對所愛之人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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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亞會醒來嗎？」

「縱使藥劑和魔法已經同步出完全相同的環境，也不能保證受試的個體會有一樣的結果。在我看來，就是索菲亞天生對於『沉睡』的抗性太低了，而在沒有事先小量引導之下，單次投放對她來說，訊息暴露太強烈了。所以她的肉體在平和環境的暗示下，回到精靈的閉鎖循環……」

「說重點。」薩德克平板語氣下的一句話就這麼插進來。

「……她不會醒了。」我垂下目光，這麼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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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男人那陰鬱的氣息越來越沉重。看來我剛剛在他那三個字中感受到的殺氣，也是貨真價實的。

「……古籍和祖上都流傳說，妳是跟隨維亞公主的精靈，是協助先祖開闢獅子王城的先驅，也是能使用萬千魔法的智者。然而在我看來，妳此刻無疑是毫無用處的小丑，對我吐露著令人厭惡的詞彙。我簡直巴不得親自把妳的頭殼挖開，倒出所有妳隱蔽的知識來拯救索菲亞。」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緩慢地說著。縱使沒有武器，我也明白他有著能夠徒手將我撕開的怪力。這些並不是威嚇，而是他真實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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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也知道，妳說的是真的。索菲亞本來對於各項詛咒抗性就比較弱，然而她卓越的回覆技巧，巧妙地隱蓋了這個缺點。沒有很多人知道這件事，除了陪她一起挑戰那個該死的勇者巡禮的我。」

我瞇細眼睛看著這個被懊悔和厭惡吞噬的，坐在木椅上的男人。

「雖然我明白這是遷怒，但我簡直不能克制自己，想要殺死所有那些告誡我要盡快進行『儀式』的臣官。妳就是那個決定性要素啊，維特。將未來那模糊不清的末日，瞬間清晰地放到我們眼前的妳，讓皇室恐慌了啊。誰都不想要『冰之週期』的到來，於是，希望只能放在魔法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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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蹲坐在椅子上，巨大的身軀縮得越來越小。他兩手摀著臉，簡直像是想要把那因憤怒扭曲的臉孔扒下來一般。

「我一點都不想要孩子……就算這個孩子有著能夠拯救世界的魔力，母親也不會甦醒了。這真的是幸福嗎？」

就這麼喃喃自語的男人，話語越來越小聲。我走向那個被痛苦吞噬的男人。

這樣下去誰也不會得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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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向他。傾向萎靡的國王，在他耳邊低聲地問著。

「吶……獅子之王薩德克啊。你在與索菲亞交合的時候，有愛嗎？」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azZHPEzw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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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一瞬間抬起頭，那佈滿血絲的雙眼中只有著憤怒。下一瞬間，他那伴隨著爆裂風壓的拳頭揮倒了我的眼前。

我豎起食指，將那個拳頭，以及全身僵硬著肌肉的男人，使用『停止的魔法』定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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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聽好了，你這個滿臉鬍鬚，乳臭未乾的小鬼。」

我對著雙目圓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中年國王這麼說著。

「我上一個這麼問的男人，是個只有慾望的，披著人皮的野獸。他被很好地制裁了，但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而現在被我這麼問的你，是秉持著愛戀，最後一刻卻放下原則的男人。就算世界要毀滅了，那也不應該成為你進行違心之舉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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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那沉重的呼息，依舊威嚇地持續著。我不予理會。

「或許，人類和精靈之間，相異種族間的交流本質上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然而，許許多多代的你們，抱持各式各樣相異的思念，都到達了一樣的結果了。這並不是因為大家都必然需要『儀式』，而是他們的情感需要『儀式』來襯托彼此。」

我稍稍放開對於男人聲帶的限制。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接著他秉著乾枯的喉嚨對我叫喊著。

「索菲亞真的沒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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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起眼睛。決定還是將這兩人的結末，用比較詩意而美麗的意象作結。

「……她的現實和夢境，已經進入相反的循環了。而在夢中的她，偶爾也會有比較貼近現實的一刻，如平常做著明晰夢的我們。若你持續呼喚她，她還是能聽見你的聲音，並將那帶回她的夢境深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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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聽了以後全身鬆軟，放下了緊繃的力道。我也隨之解除魔法。

碰，地一聲。雙手雙腳跪地的男人，就這樣面對著鋪設著黑晶的地板，低聲地哭了起來。

所謂奔騰而無所宣洩的情感，指的就是這個男人心中懷抱的東西吧。為何會有這樣的結局呢？我不明白。

維亞想必也沒有料到，然而將我留在劇場的她，也許也很清楚，所謂愛情不會只有好的結末。

不論是情愛或是憎惡，都是一樣的。過於強烈的情感只會帶來偏離軸心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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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沉睡的索菲亞身邊的我，用魔法替她伸展已然不會再運動的肌肉時，身旁轉為嗚咽的哭聲停止了。

男人似乎稍稍回復鎮靜，披著大褂的他，靜靜地站在妻子的身邊，俯視著香甜夢境中的她。

「……我不明白妳是不是精靈，但古籍中，對妳有一個小小的註釋，我認為非常的正確。雖然那有載明是撰寫者個人的意見，也不希望給當事人知道，但我還是想說給妳聽，維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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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視這麼說的薩德克，將『治癒的魔法』，那攏罩而下的藍色圓陣，小心翼翼地自索菲亞的頭頂上滑下。

「那裡面記載著，維特善解人意，但不近人情。這只精靈雖然善於言詞，也有觀測人心的能力，但不明白愛情。縱使如同維亞公主，一樣和人類建立了家室，卻依舊不能融入人類之中。不明白這種性格的人類厭惡她，而明白這種性格的人們惋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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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著嘴唇，聽著這些話語，手上的魔力依舊不停地流動著。那圓最後停在索菲亞的小腹，並在那其上收束成小小的守護魔法。

「……這些話語，是王室旁系的主人寫下的。雖然發音已經不可考，但王室的史官將那總稱為『奏者的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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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夫婦，有些話還是在死別後都說不出來。在老傢伙死去後數百年才聽到這些真心話，我也比預想得還要難過很多。

薩德克就這麼看著持續不斷操作魔法的我許久。而在我好不容易將各種加護、回復以及強化都處理好後，抬頭正好對上他那直直盯著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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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鎮靜的他這麼說了。

「等這孩子出世……希望妳能當他的朋友。就像陪伴當年的維亞公主一樣。我已經是個失敗的父親了，所以，或許這孩子和遠祖一樣，有個不懂的情愛的朋友守護在身邊，人生會過得比較開心吧。」

我淡淡笑了一下。或許在他眼中，這是非常疲憊的笑容吧。

「盡我所能吧。至少和當時比起來，我學會講笑話和演奏樂器了。這孩子應該不會無聊的。」

謝謝妳。這麼說著的王，微微低下了頭。

而在這之後，我們就很少交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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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將目光放在，這個出世後就被稱為飛躍性天才的，貌美的薇莉亞。

進入人世即將進入千年，或許，命運還真的如人類流傳的那樣，是種無法逃離的趨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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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後，正如同她父親期望的那樣，我成為了薇莉亞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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