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們參加完幾場拍賣會,哈爾跟喬納森都買下不少東西之後離開,我自己回到森林裡面的家之後,就收到曼拉希爾的貴族試圖在崁拉姆村動粗的消息。
跟豔陽城的貴族比起來,曼拉希爾的貴族動作其實很快啊?
在離開那邊之前,為了讓托爾能夠做好自己身為村長的工作,我也交給他三隻魔像做幫忙用,那三隻魔像還是特別加有攻擊與防禦能力的魔像,足夠應付大範圍魔法攻擊。
這一次回到家,我連孩子們都沒見到,就收到自律魔像的通知,不知道是村長不想讓我知道,還是他已經嚇壞了所以忘記要通知我,這個還得好好調查。
既然貴族已經出手了,那我就不能把這件事放在一邊,直接把自己傳送回房間裡,中間沒有遇上阿曼達和孩子們,這才接著使用魔法與魔像聯繫。
『把貴族的攻擊原因從頭到尾對我說明。』
坐在房間的椅子上,我放鬆自己聽取魔像的報告。
事情的發生非常簡單,男爵的手下來到村子裡想要繼續討論村子的開發,卻沒想到馬拉其已經失去地位,無法再做出任何主張。
不過那些人並不把這種小事當成一回事,畢竟馬拉其這個人對貴族而言根本可有可無,他們只要把新的掌權者找到,就可以繼續原先的建設。
結果他們面對的是托爾堅定的拒絕,貴族家的人不只貴族本身高傲,就連他們的手下也非常高傲,區區一個小村長居然敢拒絕他,死硬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叫來打手馬上就出手攻擊。
居然連忍耐到讓托爾把徽章亮出來的耐性都沒有,曼拉希爾的貴族們,脾氣很差啊。
然後他們的打手攻擊了幾次,發現完全無法傷害托爾,還氣急敗壞地命令打手法師施法,想要把村長家整棟給毀了,直到自律魔像出手阻止之後,才真正知道要害怕。
……不是我要說,欸、你們這些貴族手下,是不是真的有一點蠢啊?
平時完全不敢反抗你們的平民突然義正嚴詞地拒絕你們的要求,難道就不會覺得奇怪嗎?
就算覺得火氣很大好了,攻擊幾次之後發現完全不管用,就不會感覺到不對勁嗎?
居然還氣急敗壞到命令法師使用範圍魔法攻擊,要是我還留在那個地方,你們就真的吃屎了知不知道啊?
最後竟然還是被魔像制伏之後,托爾才有機會亮出我給他的徽章,這些貴族的手下才知道麻煩大了,然後開始請求托爾希望與我會面,打算向我賠罪,我猜應該還有想和我打好關係的意圖吧。
好吧,也許現在我還不需要自作主張,等到托爾聯繫我的時候,他會把整件事處理透徹之後才向我報告,那麼就不用急了。
我吩咐魔像繼續觀察托爾的所作所為,並且要求它不用打草驚蛇,便結束了這一次的聯繫。
接著,我前往阿曼達的房門前,輕敲那面門板。
「阿曼達,是我,你現在方便嗎?」
這麼問完之後,她的房門便迅速被安置在她房間的魔像打開,讓我愣了一下。
「請進吧。」
在裡頭的阿曼達這麼說道。
看著正坐在梳妝臺前面的孕婦,感覺已經把這裡完全當自己的家了,真是適應力良好啊。
「看來我就不用問你在這裡住得怎麼樣了?」
走進房間,我看見她從圖書館裡面帶了不少書來房間,大部分都是和藥草有關,雖然說應該是理所當然,不過我比較好奇,那些書裡面有多少是她能夠理解的知識。
「嗯……如果你想要表達對我的關心,那麼還是問一下比較好。」
轉頭看向對我說話的她,我這才發現梳妝臺上還有一本比較基礎的草藥介紹,果然啊,書籍裡面的說明不從最基礎的地方看,是沒辦法理解的。
「不如我這樣問好了,外頭庭院的溫室不全是種草藥的,但如果你有需要,地下室還有另一間專門種草藥的溫室,明天想去看看嗎?」
孕婦原本愜意的神情變了,她一下子從悠閒的婦人變成一個對知識充滿欲求的藥草師,那對紫紅色的雙眼熠熠生輝,看得我心生膽怯,那光芒太強烈了,我承受不起。
「你會帶我去看嗎?」
突然聽到阿曼達的聲音讓我愣了一下,這才想起她話中的意思。
「我,沒辦法,這幾天有重要的事情得做,讓魔像跟著你,有什麼想學的……」
「你要做什麼事?」
咦?
阿曼達突然的問題又讓我愣了一下,看到我疑惑的表情,這個孕婦的神情又改變了,似乎她已經知道我心底藏著什麼,感覺她隨時都能夠洞察到我周遭發生了什麼事一樣。
「你要做的事情,和貴族有關嗎?」
為什麼要突然這樣問……啊啊……她想要分攤我的事物嗎?雖然有人可以幫忙我是真的很感謝你……但是,這種事很危險的說,我都不敢讓孩子們接觸太多了,阿曼達就還是不要了吧……
不過我隱約覺得,她應該不是那種我拒絕了,就會乾脆罷手的人。
我走到她面前,隨手用魔法做了張椅子坐下。
「在你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你知道我們去了哪裡嗎?」
「荒無枯地,在那之前,你四處打聽有關神獸納紗羅的事情,我猜,神獸就在荒無枯地裡,而且受到什麼阻礙,所以你必需幫忙祂。」
差不多猜對六成,阿曼達這個人,每次都可以刷新我對她的認知。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邪神。」
對她,我不認為隱瞞了邪神這件事就能夠保護她,安全起見,還是必須和她好好說明。
阿曼達一聽到邪神這兩個字,便立刻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這種事情,只要一個處理不好,會危急到的人恐怕不是只有失去生命這麼簡單,你好不容易才有了安穩的生活,我希望你可以就這樣平穩的過下去,別和我這裡的事扯上關係。」
我開口勸阻她,但是阿曼達卻只是微微搖頭,接著笑了起來。
「我認為我們之間的想法差距不會太遠,艾利法,我當然想要平穩的生活下去,但是只要你有任何不測,我現在擁有的全部都將化為烏有,若只是貴族的人,也許我還不會那麼擔心,但你現在說的可是邪神,祂或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能力傷害到你的生物,沒錯吧?」
這倒是一點也沒錯,她的擔憂也是合情合理。
「邪神沒有能力直接影響現世的生靈。」
我試著對她解釋,邪神雖然可怕,但是也沒有可怕到需要隨時擔心的地步。
「但是祂的信徒可以。」
被她毫不猶豫地反駁了,這讓我有點意外,阿曼達對於神的事情相當瞭解啊?
大概是我的表情表現的很明顯,讓阿曼達看出我在思考什麼,她淡淡地嘆口氣,看著我再度開口。
「當你的人生糟糕到不能再糟的時候,轉而向神求助是很正常的事情。」
阿曼達沉默了一會,似乎想強迫自己說出什麼深藏在心底的話,看起來欲言又止的、不對,她的生理上想抗拒自己把話說出來,但心理上卻極力地想開口。
「阿曼達……」
「我曾經差那麼一點,成為邪神的信徒。」
本來還想告訴她不需要這麼逼迫自己,結果一聽到她這麼說之後,我頓時愣住,望著眼前的婦女,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她露出苦笑,彷彿早料到我會這麼震驚。
「我其實並沒有立刻接受這個孩子,你知道嗎?」
輕撫著自己凸起的肚子,阿曼達的笑容裡充滿哀傷,讓我感覺胸口受到強烈的傷害,一股難以言喻的刺痛襲擊著我的心臟。
我一直認為阿曼達是堅強的,結果這個自以為是的認為,讓我忽略了阿曼達這個人,其實一直都只是位傷痕纍纍的普通人類。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突然對我說這些,實際上,我好想制止她,不想要再聽她說下去,但是……這是她的告解,如果現在不說出來,以後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那麼這個心傷,就永遠沒有癒合的可能了。
「當我驚覺自己懷孕的時候,我的第一個想法,是趕緊回家吃藥,讓這個孩子永遠離開我。」
阿曼達的眼眶泛紅,我大概能夠明白那是她對孩子的歉意,不論現在她是否深愛這個未出世的孩子,阿曼達恐怕都無法原諒自己曾經有痛下殺手的想法,我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罪惡感,但是我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再度開口,但是沒有發出聲音,我握住她的右手,使阿曼達愣了一下,疑惑地望著我。
我沒辦法安慰她,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實際上……她需要的可能也不是安慰,所以我不說話,只是收緊右手,用這股堅定的力量告訴她,我絕對不會因為她過去做了什麼而拋棄她。
「……我在自由的情況下跑回家裡,把藥草調好,想也沒想就直接吃下,然後祈禱這個孩子可以永遠離開。」
她沉默了幾分鐘之後繼續說下去,我感受到她的右手開始收緊,帶著些微顫抖地回握我的手。
「大概是因為慌張的關係,我沒有等待到藥草效果真正發揮的時間,一連調製了好幾份藥方,然後全部吃下。」
這份告解需要非常強大的勇氣才能說出口,阿曼達應該很清楚,其實那時候的她幾乎已經是想死的程度了,那很痛、光只是聽著她述說的我都感覺痛不欲生,要重新回想那時的自己,對阿曼達而言更是一次又一次扒開結痂的傷口,還在上面灑鹽的程度。
「然後,爸爸正好回到家,看到不停吃藥的我。」
我的天,難怪她會這麼痛苦,如果康拉德沒有出現,恐怕阿曼達不會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我努力穩住自己的呼吸,盡可能不讓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不然,我可能會哭得比她嚴重。
「他費盡力氣強迫我把吃下的藥草全部吐出來,我哭著告訴他,我不要這個孩子,我就算是死了,也不要生下這個污穢的孩子。」
阿曼達停頓下來,做了幾次深呼吸,接著正眼看著我。
「雖然爸爸那時候對我說了很多,但是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我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聯合起來嘲笑我,我只不過是個毫無用處的人類,生來就只是為了娛樂那些站在上位的貴族們。」
說到這裡,阿曼達的情緒漸漸穩定,看來最讓她痛苦的過程已經結束,接下來就是重點了。
「然後那天晚上,邪神便侵入我的睡夢中。」
……原來如此。
利用人類心靈最脆弱的時候給予一點希望,人類會很輕易地抓住那根救命稻草,難怪就算被克拉提姆懲罰,這些邪神也不會因為失去信仰者而消失。
「祂說,祂感受到我的絕望、祂體會到我的憎恨,祂願意給予我力量,對那些始作俑者復仇。」
「你怎麼有辦法拒絕祂?」
一個不小心,我忍不住這樣問她,阿曼達沒有因為我的問題而愣住,只是微微笑著。
「我是崁拉姆村的藥草師,我熟知藥草被邪神之術侵蝕之後會出現什麼症狀,整個崁拉姆村裡,只有我們藥草師一家知道荒無枯地的現象必定是邪神造成的,沒有人會比我們還要害怕邪神的入侵,我不可能會任由自己成為邪神信徒的。」
「但是,祂的條件很誘人喔?」
信念再強,在歷經痛不欲生的事件後,也會輕易地瓦解成碎片,我不認為這個時候對我宣稱她的信念強悍會有什麼說服力。
「……確實,所以我也是『差一點』淪陷。」
把卡在心底的痛苦說出來之後,阿曼達感覺輕鬆了許多,她的右手已經沒了力道,我也沒有繼續感受到她的痛苦。
「但是我想到吉兒和爸爸,我不能就這樣丟下他們。這個孩子……他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能把過錯全部推到他身上?」
先不提阿曼達是不是一個母親,我深深感覺到,她在身為母親之前,就已經是一個偉大的人,真的很不容易。
「所以我拒絕了邪神,不論我的身體受到什麼樣的對待,不論這個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我都不會向邪神屈服,絕對不會。」
她望著我,紫紅色的雙眼中,閃爍著強大到難以忽視的堅定。
「現在我自由了,所有我在乎的人都受到你的保護,我很感謝你的幫忙,讓我能夠真正放下一切擔憂,但是我也知道,你的麻煩遠遠不只有崁拉姆村這裡,我得到過、也失去過,我知道這些平靜不可能是永恆的,所以我會盡全力守住這個得來不易的安寧。」
好吧。
我嘆口氣。
阿曼達的意思再明確不過,她不會只是乖乖地在這裡享受平靜的生活,如果這份平靜有所代價,她會毫不猶豫地付出代價。
「我明白了。」
看著她,我決定把身上的壓力分擔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