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於硝煙中自白
坐在高背椅上的人右手握著飾有綠絲絨的扶手,左手兩根指頭無聊地敲打著托盤邊沿。「有誰記得掛在神待所牆上的東西沒收走嗎?」不等身後的通譯開口,他抬起手搖了搖,自己用恩狄米語重複了一遍問句。
就算是不懂恩狄米語的生田斗真也能聽出,這句話比前一句帶了幾分威勢。
沒有人回答,廳內非常安靜。
山下智久從鼻子裡輕蔑地笑,這種熟悉的笑聲,讓跪在台階下的人忍不住又抬起頭看他。但山下的視線越過他,往四周掃視了一圈。
「經過幾十個人檢查,沒有人發現屋子裡留下東西……看來該負責的是我。」這話沒說完,三秒前噤若寒蟬的人紛紛表示不同意了。
室內迴響著恩狄米語的「不」──生田斗真起碼能聽得懂這個字。他猜測,跟在後面的話,無非是「豈敢如此」啊、「必須追究到底是誰沒有徹底檢查」之類的吧。
他能感覺到,自己身上最嚴重的罪名似乎即將輕易被開脫了。但是……
當生田斗真再度抬頭望過去,這次坐在那裡的人正好也看著他,一瞬間,露出破綻似的,眼神裡彷彿帶著一絲責難。他一時簡直愧疚地感覺自己給他添了麻煩,然而再一轉念,自己此行又豈止是為添麻煩而來呢?
他是來綁架「月神」的。
總部就不該派他這樣沒受過特種任務訓練的人來。在這樣的任務中,對目標產生共情是大忌。然而他……
四目相對,在嘈雜的審判所裡,他居然感覺到那間小屋周遭的空闊寧靜。
回過神,他仍然看著他。但山下智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移開了視線,同時恢復成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拿起桌上的木槌,敲了兩記。屋裡的人又安靜下來。
「他交上來的證件,都檢查過了嗎?」
一個留著八字鬍的人快速站出來,急切地報告了幾句。
他們不會看出什麼問題的。生田想,至少在偽造文書方面,總部是靠得住的。
「都沒有問題嗎?」山下快速翻過托盤裡那幾份證明文件,不像在森林裡發現他的時候那樣仔細地看。「這樣看來,剩下最嚴重的指控,就是擅自取用聖泉的水了?」
「是的。」一旁核對文書的記錄員回答。「玷污聖泉的指控,是一級重罪。」
「我記得,前年有一次類似的判例……」山下盯著屋樑位置回想。「是靠近佩諾斯東界領地的牧羊人誤用了聖泉的水,因為他迷路太遠,不知道自己在聖泉附近,所以判他無罪了吧?」
「……是的。」從厚厚的文書中終於翻到裁判記錄的書記官回答。「是前年播種月時的案件,做成無罪判決,即刻將被告驅逐出森林邊界。」
「嗯。」山下智久把腳放在桌上,身體後傾靠住椅背,如假寐般閉上雙眼。過了片刻,才睜開眼睛,站起來,走到台階中段。
「你手上的地圖很簡略,又是第一次闖進來,不可能知道那裡是『聖泉』,對吧?被告。」
現在,他們相距如此近,只要誰移動十公分便足以製造親吻。因此誰都彷彿凍結一般不敢妄動。
生田斗真已經能確定,山下是在幫自己脫罪。被控告「玷污聖泉」,無罪釋放肯定是難得的好下場,即刻逐出迷銫森林。
然後呢?
總結失敗經驗,再換一個特種部隊的菁英來執行任務?
生田少校雖然工作認真踏實,但並不是一個特別執著的人,今天之前,他並不知道獨占欲是什麼樣的感覺──黏稠滾燙的,像岩漿。冷卻之後就形成堅硬的火成岩。
他看著那雙黑曜岩一樣的,美麗的眼睛。
「我當然知道那泉水是聖泉啊。」生田斗真高聲說,聲音裡好像帶著笑。「告訴我這點的人,不就是你嗎?山下。」
聽得懂星際標準語的,顯然不只寥寥數人而已。群情鼓譟起來的時候,他看著面前那雙凌厲得好像在說「殺了你!」的眼睛,露出微笑。
「在聖泉洗臉算什麼,我連澡都洗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