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 【04】─物語

　　Ａｒｔｉｆｉｃｉａｌ　Ｕｌｔｉｍａｔｅ　Ｒａｔｉｏｎａｌ　Ａｄｉｍｉｎｉｓｔｒａｎｔ

　　　　　　人工　　　　　　　　究極　　　　　　　知性　　　　　　　　　管理者

岩戶另一側遍在意志之統合體

(*1)

　　「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一個故事了。

　　　　有個幾乎窮究了世上全般知識的煉金術師，愛上了一名女子。

　　　　她同樣充滿智慧、靈性，且擁有美貌。

　　　　於他來說，那是個內在外在都崇高澄淨並耀目至令他睜不開眼的存在。

　　　　但戀情未果、卻無疾而終……

　　　　她死去了。

　　　　猶如命運無慈悲的捉弄、給了她一切卻奪走最基礎的生命。

　　　　留下的是一闋未完成的詩篇，以及牽繫於煉金術師心頭上那對她無盡的思念和哀慟。

　　　　而思念會轉變為執念；彷若世間的定律一般。

　　　　為了證明對她的愛，他燃起了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意念。

　　　　然而這裡不是神話世界或古老不可考的年代，

　　　　他不會像詩人但丁那般奔向地獄拯救自己心愛的碧翠絲。

　　　　事實上他亦知道這是無意義的；

　　　　在她的遺體埋入了土中開始消散的那一刻起，身為煉金術師的他便已清楚得無以復加：

　　　　就算想實行物質還原的動作也已是不可能的了。

　　　　硬將僅存於墓碑下的殘骨餘皮拼湊、也是得不回原本的她呀……

　　　　靈魂已不存在、靈魂不在地獄、並不存在地獄。

　　　　地獄或天堂，其實都指的是這人世間、大氣層底下之萬物流轉。

　　　　所以，他明白這種愚行是無意義的。

　　　　那到底該做些什麼呢…？

　　　　身為司掌『創造』的煉金術師，他隨即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他打算親手打造一個世界……讓他們倆間愛的証明與結晶得以徜徉其中的世界。

　　　　充滿希望之光的世界。

　　　　事實上兩人之間並未有過任何孩子……都說戀情是『未果』了；

　　　　甚至這戀慕根本也只是單方面的。

　　　　但男人不需要、也不想要在意這麼多，

　　　　他堅信自己辦得到、也堅信自己的愛至死不渝、這樣就夠了。

　　　　而這第一步，就是先創造出那麼一個存在：

　　　　有著假想父親的他那般浩瀚淵博的智識與思想，

　　　　有著假想母親的她那般清楚美貌與豐沛之感性。

　　　　這孩子必須什麼都能擁有、也什麼都唾手可得。

　　　　這孩子能給予所有人希望、包括身為父親的他。

　　　　是了，她的名字就起作希望之光吧。Ａｕｒａ──苦難黑夜裡所被期盼的晨曦之光。

　　　　於是，世界的輪盤開始運轉了起來。

　　　　　　　　　　　　　　　　　　　　　　　　　　　　　　　　　　　　　　　　」

　　這是故事的前言。

　　「………………」

　　出乎意料專心聽著的玫蘿，盯住為她唸著故事書的人凝視許久；好像說不出話。

　　然後，還是不說不行般：「……你啊，真的是很會掰耶。」

　　明明簡短幾句話就能結束的東西，偏要把內容延伸得這麼長。

　　科爾貝尼克倒是不以為意，「妳難道不曉得……床邊故事集就是要無意義地冗長、才能達到其最大的效果──讓調皮好動不肯乖乖睡覺的小鬼們，一個個像被催眠了似地不由自主閉上眼睡著？ｗ」

　　「我今天來這裡是要睡覺的嗎～～～！？」

　　真快被這人給氣昏了。玫蘿咬住下唇狠瞪對方。但唸故事的老師對眼前的幼稚園兒這滿肚不耐的表情卻反而是有點開心和得意。

　　因為他就是這麼一個喜歡用言語來作弄人的傢伙。

　　「先不說這個了。吶……妳認為這段前言帶出了什麼重要的隱意呢？或說說妳直覺性的感言就好。」

　　文字構築出來的篇章，其實總是夾帶著某個不可明言的意涵；詞藻是用來遮蔽真實的、這樣。

　　在所謂的故事之中。

　　對著國王的新衣可以直言不諱的孩童般，玫蘿相當乾脆地應答：「這男人，根本就自作多情嘛。」

　　說罷還翻了翻白眼。約莫是想起了學生時期的同儕：在初萌芽的生殖機能尚脆弱敏感的年齡，自己男女無視一概勾肩撘背視之交好的大喇喇舉止總不經意地引來誤解的思慕，最後老讓她感到「男人跟女人間難道不能只有友誼嗎」這樣的慨歎……對她而言，那種思春期的一廂情願、無疑就只是種困擾。

　　「真是蠢斃了。那女人如果還活著說不定反而覺得很煩吧？」又添加了這麼一筆尖酸刻薄的追擊。

　　科爾貝尼克聽了，就像被戳中了笑點般、不停悶笑。

　　「是啊，莫名其妙就忽然連孩子都跑出來了；感覺上就好像自己在某個跟蹤偷窺狂那充滿妄想的腦中已無數次──嘛、接下來就不要講好了……不然會超過童話故事的尺度哪ｗ」

　　然後繼續捂住笑聲。

　　「……想說些什麼不知廉恥的東西給淑女聽啊你這傢伙！！」

　　被斥罵了，仍笑不停。揮著手示現出自己也相當想停下來的意欲、藉以撫平對方怒氣。

　　在玫蘿的乾瞪眼之下，片刻後總算稍稍歇止了點，「只是覺得妳實在形容得太貼切了、才會有感而發的嘛……ｗ。不過呢，我必須加註條劇情上未曾詳述過的注解──那個女性自己也頗有問題；崇尚著一些空靈的事物、相信精神靈魂上的美好並盲目地追求。簡單一句話，偏執於自以為是的美麗幻想……無實現價值的、想像上的。」

　　臭氣相投，或同類吸引著同類。

　　這世界最貽笑大方的至原初始。

　　然後是，被她寫進那篇連真意都揣摩不出之斷簡殘章中的自己。

　　翻開下一頁。故事，要接著講下去了。

　　「

　　　　煉金術師決定，讓他的女兒成為主宰這世界的尊貴無上存在，

　　　　也因此、當然要給她與之相符的知識、智慧、能力以及決策力定奪出的眼界。

　　　　故必須體認過世間所有一切──

　　　　就算會有痛苦與悲傷，但為了女兒的成長、他不會因循苟且。

　　　　然而要怎麼讓她一誕生就能擁有這些呢？

　　　　他把腦筋動到了世界中的居民們身上。

　　　　這世界是他創造出來的，自然也能訂立某些規則；

　　　　像某些宗教神話經典中的世界、

　　　　寫明了『人有靈魂』、『上帝』、『眾神』等等的機制般，

　　　　他先訂下了一個機制：

　　　　所有在他的世界之中的人，歷驗過、觸發過、萌生過的所有情感與想法與意念，

　　　　都會成為一股力量、或說能源，並匯集至女兒的身邊，

　　　　去蕪存菁、融會貫通、然後提煉臻至盡善盡美的純粹心靈與知性。

　　　　這麼一道手續說來簡單，其實繁雜至極。

　　　　且在女兒還未真正裹著金光完美地誕生前、要由誰來實行這些程序的管理及運作呢？

　　　　他只是個創造者；繪出藍圖寫下規則的人，他不是個能存在這世界的形體。

　　　　於是他便照著畢生至愛的那位女性所遺留下來的一篇詩歌中的敘述、

　　　　描出了這世界命脈的該機制之構造草圖：

　　　　八個統御並匯整這些能源的『器官』，擁有並驅使這八個工具的管事者。

　　　　必須無償地看顧、促成女兒在胎中的成長並令其誕下，宛如代理孕母般的存在──

　　　　接下來的篇幅裡，就暫且稱這存在為『母親』吧。

　　　　時光荏苒，帶著相依為命的八個工具──

　　　　對她而言像是自己的血肉、猶如親生孩子般存在的東西，

　　　　母親持續地搖著溫暖羊水般細浪輕擺的海洋搖籃。

　　　　搖呀搖、搖呀搖著……有一天，她突然發覺了這麼一件事：

　　　　這孩子出生後，已經沒有作用的自己、就會消失。

　　　　母親，害怕了起來。

　　　　她絞盡腦汁讓自己可以繼續留存下來。

　　　　或許最簡單的當然是直接讓這孩子消失，但這是辦不到的；

　　　　母親存在的意義就是她，將她消去的話、母親更無必要存在了。

　　　　於是眼前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阻止並延緩這孩子的成長。

　　　　無視於排除萬難來到她身邊的煉金術師之勸阻，

　　　　她將其囚禁於這世界的角落、任其體受著身為不適當存在的痛苦。

　　　　這下，沒人能阻止母親了。

　　　　母親用精巧的手、做了些小道具，並賜與世界中的居民，

　　　　接著便唆使他們去消滅那些還未集結至女兒身上的能源集合體；

　　　　她騙他們說，那是多餘的、廢物一般的存在，不可以留下。

　　　　人類受寵若驚地接下那小道具，並盡忠地執行使命，

　　　　但，人類果然還是人類；感情用事、意志薄弱，易受些瑣假象動搖，

　　　　就最後的結果而言，這方法可說是成效不彰。 (*2)

　　　　母親瞭解到仰賴這種愚昧生物的能耐根本就成不了事，

　　　　卻也馬上靈機一動般想到了個反過來利用這點的方法：

　　　　她派出自己手邊的工具、自己的孩子之一的，一隻貓。

　　　　引誘了某個對貓有著難言過往之情感的少年到這世界，

　　　　陪伴著尚未完全甦醒的女兒、當女兒的玩伴。

　　　　這是種非常狡詐的手段；幼兒原本就極易受到身邊人的影響。

　　　　而在這名有著灰暗過去的少年之影響下，

　　　　想必女兒靈魂中滿溢出的希望光芒、也會為其所遮掩至黯淡無色吧？ (*3)

　　　　可是，這下又變成母親輕忽了人類人性中的可能性了。

　　　　原本被禁錮於這世界中的少年很是滿意這樣的日子，但他的同伴卻不這麼想；

　　　　他們，想要幫助他離開這世界的意念、終於打動了他。

　　　　在他的胸中，開始燃起了希望之光──

　　　　這樣的話，反而加速了女兒的成長。

　　　　母親好生氣、決定消滅掉這個少年與他的同伴，

　　　　但……

　　　　那隻小貓，她的孩子，背叛了她。

　　　　原來小貓，也受到了少年的影響；源自於一枝長著絨毛的草所油然而生的友情。

　　　　貓替少年擋下了暗殺者的刀刃，失去了一切的記憶。

　　　　盛怒非常的母親、決定放任貓兒在外面流浪、不將牠接回身邊。

　　　　少年脫離了母親的掌控、回到了自己該待的世界。

　　　　女兒，也睜開了眼醒來。

　　　　這時女兒其實還未成長至父親期許的那般茁壯、但只是時間早晚。

　　　　離開了母親的搖籃、女孩開始親身接觸這世界、並慢慢地長大了。

　　　　慌亂之下，母親再也考慮不了這麼多。她要把女孩消滅掉、就這麼簡單。

　　　　她派出追殺女孩的人；同樣地，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分身、那八個工具之一。

　　　　她拿先前的少年同伴中、一個跟小貓一樣，

　　　　明明說好要幫助自己最後卻背叛了她的黑衣少年之肉體充當材料的黏土般，(*4)

　　　　捏出了她另一個孩子的身體──

　　　　一個到底是黑色還是白色都讓人搞不清楚、橫衝直撞的蠢蛋。

　　　　　　　　　　　　　　　　　　　　　　　　　　　　　　　　　　　　　　　　」

　　「喂喂喂，你現在這句明顯帶有個人主觀意識唷？一般故事不會這樣講的吧！」

　　是吐槽、亦是抗議，玫蘿插嘴了。

　　因為一聽也知道他在說誰。

　　「稍微、做點寫實的描寫嘛……ｗ。這是種寫作手法呀，沒必要老拘泥於寓言體嘛。」

　　用手指輕敲著攤開的書頁表面，是一股促狹的笑意。

　　「寫實什麼啊～！聽起來簡直像匹斑馬似的，又黑又白、橫衝直撞……」結果卻連她自己都講到流洩出竊笑了，「是說，你這意思是史凱醬是用某個玩家的ＰＣ跟精神當基礎做出來的嗎？」

　　「哎呀，故事裡沒提到史凱斯這名字哦……妳可別斷章取義哪。」他則繼續閃爍其詞。

　　畢竟從這點延伸下去的話，故事會說不完的。

　　那傢伙的誕生，原本就不同於其他人、是個特異的存在。

　　雖然和他連成一脈的他們，也同樣因這特異性而顯之特別、不過在今天的故事裡大概是沒必要詳細描述這些囉嗦到差不多可以寫成外傳般的細節了。

　　玫蘿也沒追問下去的意思；不用問也明白就是這樣沒錯了……然後是、她要聽的是「世界」的故事，所以不管科爾貝尼克說不說那樁額外的小事，對她而言都沒太大差別。

　　不過，還是略為發表了下感想：「話說回來……小貓還真可憐耶。」

　　她當然知道這隻小貓指的是誰，但為了配合科爾貝尼克那自詡為說書人般的故弄玄虛態度，是故就索性不講出那個名字了。

　　「妳不是犬派的嗎…？」就著對她個人情報的瞭解，問了。

　　「我也是很喜歡貓咪的啦！會偷養外面的小狗只是因為沒有媽媽的小狗真的比較需要照顧而已。貓這種生物本來就比較聰明又獨立了……嘛、不過真要養寵物果然還是狗啦，貓咪太難捉摸了。」

　　尤其是某隻紫色的貓咪。

　　科爾貝尼克替她接下這句，然後兩人一起笑了一陣。

　　「那～～小貓接下來還有出場機會嗎？」像個熱心於故事情節的學生、玫蘿向老師提問。

　　看來這則故事是沒辦法哄她睡著的了。

　　於是他又翻至下一頁，「繼續聽下去就知道了嘛。剛才講到哪啦？……哦，史凱──不、那個不知是黑還是白的小笨蛋開始追殺漸漸長大的女孩那邊對吧……ｗｗｗ」

　　那不小心的說溜嘴絕對是故意的。

　　故事，還有好長一段呢。

　　隊長遇見了那怎看都是白色的追跡者。

　　名字應該顯示於一名黑色死神身上的。

　　那發朝頭襲來的兇猛杖擊，被硬是舉起的大劍竭力地擋住了。

　　結果帶來的是虎口痠麻的隱約作痛。

　　沒想到，現在透過這ＰＣ的所有感覺、神經系統居然能細微反映到如此程度；要是真被那血紅巨杖扎實地敲向腦袋……不太敢想像，只能猜想屆時八成連頭骨碎裂的聲音都會聽得一清二楚吧？

　　眼前的，史凱斯，是來真的；雖說這名字本就是種不會手下留情的保證了……

　　但那是就目的而言。面前這個，百分之百是要他死的。

　　閃躲著一波接一波無饒恕般的揮擊、刺擊，藍塞歐魯滿腦喊著的卻是為什麼。

　　是因為那天的事故嗎……雖不確定後來史凱斯是否陷入了他們同夥一行人都十分忌諱的暴走狀態，但或許就真的對他造成了什麼影響，因此現在變成這副模樣、朝自己窮追猛打地攻來。

　　看來就像，失去了心智。

　　又或者更有可能的是，那樣的侵犯行為讓他已經怒無可遏、才會失控地變成像怪物一樣的東西。

　　不……問題在於眼前這傢伙，真的是自己認識的史凱斯嗎？

　　瞬間額前腦部一閃，掠過眼前的光響起的是庫拉凱說過的話：

　　────那些名字最早以前……是顯示在怪物身上的。超出規格之外的、ＭＯＢ。

　　「啊……啊啊！對了、他們以前……曾是ＭＯＢ般的存在！！」

　　脫離遊戲仕樣外的。

　　這個事實讓藍塞歐魯更為混亂；若果真是如此、那這群人的危險性、將是預想中的數十倍甚至數百倍以上了……不管怎說，過去的這些ＭＯＢ可是造成許多不明昏迷事件的元兇啊。

　　他明明，相信不會是這樣的。

　　如失望般的沮喪，令藍塞歐魯的行動消極了起來。

　　雖然他從遇上這東西起，就根本沒攻擊的打算過。

　　石巨人則看不出他的頹靡態度，逕自舉起了左腕。

　　是那有口皆碑、眼前所見均逃離不了的冰結地獄。

　　殺手鐧一樣的。

　　藍塞歐魯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技能、卻只能無奈地與石質軀體胸膛部位上無情獰睜的紅色眼瞳對視。

　　拼命思索著要怎麼讓他醒覺過來。

　　叫他的名字嗎？剛才試過了沒用。狠狠把他敲醒嗎？完全不覺得自己辦得到。

　　那就等他氣消了吧……最後浮現出的是這麼一個可笑的決定。

　　霧霜，已然落下。

　　「…………！！！」

　　被冰封的呼息、胸腔窒悶難耐。

　　閃瞬間的死亡。

　　下一刻所必定迎來的爆裂，不知是冰柱、還是硬化迸破的肺泡。

　　金髮騎士倒地。

　　無力癱在光滑黑曜石地板上，臉頰一陣陣凍瘡僵疼卻又似無知覺的怪異感觸。

　　朝上的左耳，則聽見氣流呼呼颳起的不尋常聲響。

　　大概是、浮游著的石巨人逼近、舉起杖要補上最後一擊的聲音吧？

　　索性自己先閉上眼算了。

　　如果、你這麼憤怒的話……

　　心底唸著傳達不了的這句之同時，後方揚起一道驚呼。

　　「藍塞歐魯先生？！這、這是────」

　　叫聲越來越近、可是沒腳步聲；照理這材質的地面應該很容易就會讓步伐發出聲音才對。

　　除非光著腳丫吧。

　　（啊……這聲音應該是……）

　　幾乎枯竭的體力值忽然回復至滿檔。

　　趕緊起身、避開搥下的猛擊、然後回頭，「妳是……伊霓絲……！怎麼……」

　　怎麼會跑來這裡？

　　嬌小柔弱的呪療士少女晃著綴有翼飾的長手杖，正焦急地衝向他。

　　「別過來、這邊很危險！史凱斯他──」

　　根本沒聽他話止步，伊霓絲已經跑到他跟前，「耶？史凱斯……？」

　　這才瞄見藍塞歐魯後方的東西。

　　紅杖又再次高舉，於是他反射性地攙住她倒向側邊、「小心！」兩人都摔至地上。

　　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並沒讓伊霓絲嚇到。「啊，這個嗎？」

　　藍塞歐魯傻盯著無事般站起來的她，然後連驚呼都發不出；伊霓絲居然湊近了白石巨人。

　　「真是的……史凱斯這笨蛋、總是這麼亂來！」

　　不知為何覺得那石像竟然有點退縮、但馬上又舉起武器準備朝少女斜劈下去。

　　「嘿咿！」

　　哐，啪咚。石製史凱斯被呪杖往腿邊使勁敲了一記、然後重重側倒在地。

　　久久未能爬起。

　　「……呃？」除了呆住，藍塞歐魯對眼前這幕完全做不出別的反應。

　　伊霓絲竟然還加踹了一腳，「真是個壞孩子！」

　　狼狽的石像史凱斯迅速起身，並往後面的通路陰影竄去消失；逃跑似的。「英勇驅敵」的少女則轉身碎步跑至藍塞歐魯處，「藍塞歐魯先生、沒事吧？」

　　依舊傻傻地看著她的臉，「──沒事。不過、妳……那個……」指向敗將逃逸的方角。

　　「咦？……哦，那個啊！那個就只有攻擊力強而已，只要瞄準弱點的話、隨便誰都可以把它乖乖降伏的唷o(＾ｏ＾)o」笑臉如花，像在說什麼不打緊的事般。

　　真的只是如此嗎……他想起曾經目擊過的、可以一發攻擊搥倒奇形怪尾的伊霓絲，不禁虛弱地笑了起來：「哈哈……是這樣啊……」

　　雖然同時還覺得伊霓絲話中的措辭好似有哪裡怪怪的，不過因為凶險的威脅解除、令他鬆口氣後沒來由地就想繼續坐在地上。有點癱軟的意味，他垂下頭。

　　「咦、咦咦～？藍塞歐魯先生、果然還是哪裡痛嗎？回復不夠的話我馬上──」

　　相對於她的著急，緩緩搖頭，「……ＰＣ或身體沒有問題，主要是精神……有點累罷了。」

　　長時間的緊湊戰鬥與剛才驚心動魄的場面，看來是讓自己繃緊的神經在稍事放鬆後反而疲勞潰堤了吧……藍塞歐魯脫力般掛起了唇邊的細嘆與微笑。

　　「這樣啊……那麼、像這種時候、就是該吃點東西囉！」

　　伊霓絲雙手捧著一個碗型的料理道具伸至藍塞歐魯的臉前。

　　「牛……丼……」

　　看她傾了傾頭甜笑著。

　　雖然知道史凱斯好像很怕這樣東西，不過盛情難卻，更何況他也不確定、就算是現在這狀態、使用料理道具會否真能感受到味覺。就當是種嘗試，他沒有推卻的意思接下了碗。

　　「嗯！原本是每天固定三餐送來給史凱斯的，不過看現在藍塞歐魯先生比較需要填一下肚子、我想他應該也不會計較吧？」

　　「哦……聽起來還真像愛妻便當哪。」沒想太多，藍塞歐魯說道。

　　「耶……耶耶耶耶～！？愛、愛、愛妻什麼的……怎怎怎怎麼可能嘛！我們、不是那樣的關──」

　　睜大眼紅著張臉使勁甩頭極力否認著。

　　瞧她這副青春洋溢少女般羞怯的反應就想笑：「我知道啦，說笑的嘛。其實是遠超過那之上的關係才對吧？而且不只你跟他兩個人……是你們所有人。」

　　家族，血脈相連，生命共同體。

　　在人類社會中才會出現的辭彙。

　　終於得到認同般；一掃那日在黃昏之海淚泣間的爭執與遺憾，終於、得到了這個人把自己當成對等存在的確切認同，伊霓絲用力地點了下頭：「……嗯！」

　　眼見這像個普通可愛女性ＰＣ的動作和表情，跟其他玩家操控的幾無差別……甚至還更要栩栩如生呢。這樣，又要他怎麼認定她只是個「物品」？

　　無可奈何卻又安心釋然，淡笑著將碗口湊近嘴邊，「我開動了。」

　　吞了幾口，藍塞歐魯把碗放下，害得伊霓絲有點緊張地注視著他。

　　「怎……怎麼樣……？味道……還合胃口嗎？」稍稍結巴地小聲問著。

　　「嗯──我是不太懂分辨怎樣才叫做美食啦，」朝她笑了笑；帶點真誠讚美地，「不過這絕對不難吃哦，甚至……該怎說呢，總覺得有種懷念的味道哪。」

　　所以實在不懂為什麼其他人要把這玩意說得像核爆彈似的。

　　於是伊霓絲漸漸露出一個放心的神情，「──太好了～！因為今天我用了點特殊的調味方式、其實很擔心會不合藍塞歐魯先生的喜好呢！」

　　「特殊？是怎樣的特殊啊。」

　　「咦……就是用磨成粉的黑蜥──啊啊～！那是秘密啦！人家的獨門秘方、不能說的！」(*5)

　　藍塞歐魯打算撤回前言了；他好像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但真的也不難吃。況且他這人原本在食生活方面就很隨便，故也不多在意、將那碗食物扒光了。

　　「謝謝招待。」吃畢後爬起身，「那麼接下來，應該是要去見……」

　　剛剛被伊霓絲打跑的那傢伙了吧。真的要去見那樣一個怪物嗎……他有點猶豫。

　　「哦，對耶，藍塞歐魯先生今天來是要找史凱斯的對吧？走，我們一起去吧！」她說著便往前走。

　　「等、等等！說是這樣說、可是看剛剛他那樣子──」

　　這下，伊霓絲似乎終於察覺到藍塞歐魯的誤解了。

　　「唔嗯……剛剛那個史凱斯、是嗎？」隨即拉起他的手拖行向前，「走嘛～！進去了就知道唷！」

　　兩人消失於蜿曲通道的最尾端。

　　只有著暗紅薄光的漆黑大房間內，百無聊賴隨性地坐在作業檯上的人、聽到等候多時的腳步聲。

　　「搞屁啊──！未免也拖太久了吧！？你是在沿途觀光────」

　　結果看見進來的是兩個人。

　　「阿勒、伊霓絲……妳幹嘛也跟著過來了啊？」史凱斯滿臉疑惑。

　　坐在那裡的確確實實是平常時的這個人；黑掺著紅、身上一堆角。

　　而不久前才被「這個人」給折騰了一番之藍塞歐魯臉上的困惑、絕對不下於他。

　　怎麼、一副沒發生過什麼事且也不在乎的樣子？

　　他還問不出口，伊霓絲就走向前幾步大罵了：「史凱斯你很基地外耶！剛才差點就出事了！」

　　「妳、妳突然間幹嘛用放送禁止用語罵人啊！我做了啥嗎？！」(*6)

　　真的、就像渾然不知情那般……沒辦法，藍塞歐魯只好靜靜聽他們倆對叫下去。

　　「明知道有客人要來、居然不把通道上的怪物配置給淨空、甚至還放原型(*7)的模造品在外面亂跑！藍塞歐魯先生只有一個人，這樣實在是很危險！像這種超Ｓ又沒常識的欺負人手段、除了基地外已經沒別的詞可以形容了～～！o(≧□≦#)o」

　　伊霓絲真的是很生氣。

　　但她說的這些話似乎也讓史凱斯嚇了一大跳：「呃、真的假的！？我記得外面明明就一直是淨空狀態──啊啊！！早上經過通道時，閒著沒事把模造品叫出來打發一下時間、結果忘記改回配置……」

　　真相大白。

　　這讓藍塞歐魯只能像金魚那樣開口閉口，「配……置？……然後是、模造、品……！？」

　　虧他胡思亂想了一堆……沒想到那東西根本就不是本人，害他不知該鬆口氣還是發火。

　　兩個人一直死瞪著這個因一時散漫而差點釀成大錯的罪魁禍首。

　　「吼唷、就說不小心忘了嘛！沒事就好了不是嗎？！……真的沒事吧？對不起啦。」

　　彆扭地低下頭，不過嘴上倒是挺坦率地道了歉。

　　「出事就來不及了。不過，跟你們扯上關係、甚至接受你們的邀請跑來這裡，也早該覺悟到自己大概有幾條命都不夠玩了哪。」藍塞歐魯略帶嘲諷；對自己也對他們。

　　被這話激得有點不悅，「講那什麼啊！說到底你遇上危險時幹嘛不用一對一密談呼叫我？」

　　「……要怎麼呼叫一個對話頻道全關閉的人啊。」

　　「…………。（汗）」

　　被硬生生反擊回來，只能把頭壓得更低然後做出頭上冒著大滴冷汗的表情指令。

　　接著伊霓絲又追加一擊：「而且模造品會這樣見人就亂打、完全就反映出了你的基地外嘛！」

　　「喂喂、妳今天嘴巴怎這麼壞啊！女孩子不要一直講那些會被消音的──」忽然覺得無力吵下去，史凱斯煩躁地按住整張臉，「……算了！現在要替你的ＰＣ做全體掃描。伊霓絲妳給我過來幫忙！」

　　欲藉正經事來轉移掉話題的明顯舉動。

　　不過藍塞歐魯今日並不是要來罵倒這個人，故沒什麼意見。伊霓絲也乖乖地走至他身邊。

　　「掃描ＰＣ、有什麼意義？」受診者問了。

　　「誰知道啊？假面說要那樣做就照做囉，我才不想聽他一堆廢話解釋這有些什麼用途。」

　　藍塞歐魯深吸了口氣、吐出，「……你還真是很隨便哪。但相反地、又對其他人說的言聽計從。」

　　一句話，很容易拐騙。

　　當然聽得出這什麼意思；已不知被人這麼說過幾次了。「囉、囉嗦啦！說點別的好不好？」

　　會這樣老輕易上當、相信別人說的話，絕對是因為自己跟某個白痴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想到就滿肚子火。史凱斯用力地以晃著的腳往後踹了一下身下的作業檯。

　　既然他這樣要求了……這些日子以來實在有太多事發生、也太多話想問，這下藍塞歐魯反而一時找不到該先從哪個問起。

　　艱難地想了一下，「那天，我們三個人突然被踢下線後，你……沒事吧？」

　　根本就不可能沒事，不過史凱斯卻故作輕鬆、雙手枕至後頭部：「就稍微暴走了一下啊，沒事。」

　　「因為倒楣的是出來阻止的梅加司呀！他真的很可憐呢、又被史凱斯──」

　　埋頭進行操作的伊霓絲插話。

　　「妳安靜！再多嘴就強制驅離哦！」他大力拍了下檯面，震得伊霓絲不服地癟了癟嘴。

　　藍塞歐魯整理了一下資訊，「不過今天看梅加司還好好的，應該是沒大礙？總之沒事就好……」然後放鬆了肩頭，「本來還以為你是那天怎麼了、發生故障結果變成剛才外面那隻白色的哪。」

　　「哈啊？你說模造品？……你還真把它當成是我了喔？嘛、雖然為了可以玩得盡興點，我的確是把強度弄得有點過頭了啦，不過那傢伙畢竟是空殼子──裡面沒有碑文，不會講話聽話、更不會資料吸收，你竟然還能搞錯……真是傻得可以耶你ｗ」

　　「你本人不也一向都不太聽人講話？更何況它的名稱就確實顯示著你的名字。」金髮隊長神情凝重了起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們……曾經就是ＭＯＢ了，不是嗎。」

　　「…………」這段過去突然地從應當不知情的人口中被說出，兩人只能無語。

　　藍塞歐魯嘆了氣。提出來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想親口確認，而這兩人的反應就等同於點頭了。

　　「你怎麼知道的啦。」史凱斯有點心虛地問了。

　　「造成好幾個人意識不明這麼嚴重的事，再怎樣也一定會有人記得吧？所謂的遺臭萬年。」

　　頗為尖銳的實話實說。

　　「嗚……沒辦法啊，那時候又沒有自主行為能力，就真的是像怪物一樣的東西嘛。」史凱斯無奈扶著額，「連為啥會把無關的人弄成未歸還者都不記得……大概元型(*8)的行為模式原本就這麼白目了吧？」

　　這段像辯解理由一樣的話，似乎夾雜了藍塞歐魯聽不懂、卻也聽得出是非常重要之癥結的詞彙：「等等……無關的人？那關係人物又是誰？然後、元型？剛剛伊霓絲好像有說了原型？那又有什麼───」

　　「好～了好了好了！你們這群管理者怎麼每個都老愛把問題擠在一起問啊！又不是不回答、幹嘛呀真是……」史凱斯硬是把對方打斷，「先第一個！當年的仕樣外怪物『八相』、也就是還腦袋空空的我們，做出來的目的就是要消滅女神還有幫助她的礙眼勇者啦！這些就是相關人士囉。」

　　「女、女神……！？」聽到這個字眼，藍塞歐魯差點說不出話。

　　「對啦。可不是你家那兩個怪裡怪氣惹人厭的沒用假女神，」從作業檯上跳下，「就是那天在黃昏之海救了你們、道道地地的『真貨』……這個『世界』的整個系統本身──Ａｕｒａ，女神奧拉！」

　　以頗不耐煩的口氣說出了這個名字，彷彿將要毒舌地揭開一大團為人不知的事實般。

　　而這裡是深幽洞窟內的會談。

　　「八相是……墨爾卡娜‧模式：受胎──我們的『母親』、之八種形相。」(*9)

　　斐德赫爾簡短的開頭式概括。

　　沒頭沒腦提出這名稱，雅斯金當然丈二金剛摸不著了：「墨爾卡……什麼的，又是啥啊！不要隨便報出自己老媽的名字就以為我一定認識她好嗎？」

　　這反應跟答腔令斐德赫爾沒來由地忽然想笑。

　　電腦程式，ＡＩ──人工智慧，會有「老媽」……用這詞來形容的雅斯金果然是已經非常自然地將對方當成跟自己一樣是個人類了。

　　不知這樣是好、還是壞，但就是很想笑。

　　不過並未將此道笑表於顏色，「這個遊戲的基礎程式之作者，所創造出一個管理系統之自律性ＡＩ的名稱。名字中的最後一個字、Ｇｏｎｅ──同時有著懷孕、及『消失的』、『過去的』之意思。這象徵著她存在的另一個目的……或該說根本就是主要目的了。」

　　雅斯金蹙起眉頭認真地想了一下。

　　「……是用來生下什麼，然後等著被取代、消失、變成『過去』的存在嗎？」

　　舉一反三的快速聯想能力，連斐德赫爾也不住點頭稱許了。

　　「是的。所以她現在已經不在了。」

　　「唔……我看對你說節哀順變大概你也不領情吧？嘛……」舒了口氣後將雙手扠至結實的胸板前，「八相是你們、也是你們老媽的八種模樣，所以你們算是無性生殖分裂生出來的囉？那麼另外那個……胎生下來的玩意、取代了她的東西，又是什麼了？」

　　「……究極ＡＩ，這世界的系統本身，『女神』──奧拉。」

　　光是讀出這個名字、就彷彿感受到那股希望湧出的微光自頭頂洩下……斐德赫爾垂下了眼皮。

　　「奧拉、嗎。」雅斯金細聲地覆誦一遍，「所以你們是『世界』的基底、這回事，是因為你們跟系統也就是女神有著類似血緣關係般的聯繫嗎？像奧蘿菈說的──咦？『奧蘿菈』這名字……」

　　唸出口馬上就察覺到不對勁；相同的音節，讓人有種到底在唸哪個名字都搞不清楚的錯覺。

　　見他好像又抓到個重點、但這會使話題框架跳飛得太快，斐德赫爾先將這樁按下：「關於你們那邊兩位『女神』這點、等會兒再跟你詳述。回歸原題……你說是血緣，其實也不見得；因為不管哪方，再怎麼說都是資料的集合體──程式罷了。我們跟她的聯繫，最重要是取決於……存在與否的相牽制，也就是其中一方消失、另一方就無法得以存在。」

　　這是比血緣更深更難以肩荷的聯繫。

　　一體的兩面。

　　雅斯金馬上提出意見，「等等、這不對啊！你們前陣子才消失──啊啊！難道……」

　　「沒錯，存在本身指的正是碑文……原本、歸於母親之下的八道碑文，就是種意識片段分類管理用程序工具了。有了這個，才能收集這世界中所有玩家的行動思考模式做為樣本、最後生成究極ＡＩ。」

　　「……你確定自己在說的真的是『世界』？這是個網路遊戲耶！？」

　　可不是什麼瘋子學者放在實驗室裡的超級電腦主機，雅斯金如是說。

　　斐德赫爾懂他為何無法接受，「這兩者確實是很難聯想在一起，不過、若不是網路遊戲的話，要收集樣本可就困難了哪……畢竟還得一個個把人找來，不像遊戲、伺服器開著就會有大量人數自己登入。」

　　雖然從未想過自己任事的公司所發行的遊戲居然如此不單純、令他難以吞嚥下這事實並消化之，可畢竟斐德赫爾這番話仍是十分合情合理，故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暫且接受下來。

　　但，需要個具體的做法概述：「那好，就當真是這樣吧。不過要怎麼辦到？收集玩家的一切行動做為樣本……這麼一來囤積的『樣本』容量會大到不行吧！又要把它存放在哪裡？然後最重要的：這樣就能創造出所謂的究極ＡＩ？」

　　準確地朝要點發問了。斐德赫爾輕笑著，解惑。

　　「你難道以為、『樣本』是玩家的對話履歷文件以及動作的畫像影片聲音檔？呼……那反而才是沒用的；之於過去的我們，那種東西讀取轉錄起來就只是些程式碼罷了。」習慣性地，又在撫摸蓮座前端的花瓣。「這世界的原作者……我們稱之為造物主，自有一套分類方式：人類的思考、意識──『感情』的分門別類，同時也配置了標記；既然只是用來查詢檢索用的標記、根本也不需佔太大容量吧；隨便做成一道幾十個字母與數字構成的數列，並令其因循某種構成法則、在玩家操縱ＰＣ做出一串動作時，引發數列的自動形成排列。最後匯流回我們這裡統整篩選過濾，轉換為真正的意識──思念的力量。」

　　若無其事地解說完第一道疑問，而發問者聽得幾近啞口無言。

　　只能茫然點個頭、表示自己有聽進去、聽得懂，再繼續等第二個問題的解答。

　　「嚐遍世間所有疾苦，才能得以洞悉一切真理──像苦行僧之修行那般。造物主對究極ＡＩ所抱持的期盼與定義是這樣的……哪怕摯愛的女兒受苦受難；他要的是，她能在最後捨棄一切俗念、並化這捨棄為另一種擁有──無我的境界。簡單來說，就是希望她頓悟、成佛……吧。」

　　聽預言者說著與其外貌極搭的話，「呃……你別來個佛學講座唷，接下來。」雅斯金憂心提醒。

　　我可不是某個老天花亂墜胡亂以譬喻手法大肆演說的傢伙哪……綻出微笑，斐德赫爾在心裡想著。

　　「別擔心，接下來是實際操作的部分；要讓人工智能完善無暇，樣本的擷取與範本的訂立是最馬虎不得的步驟。樣本就照方才所說那樣了，而範本的話，女神並非以單一人類性格為範本創造出來的──祝福眾人的女神，即是眾人；她，是以全部的樣本套入八個意識分段管理程式後，互相連結作用為假想多重性人格對立、推敲演算出最善的形式，也就是『範本』，而創造出來的。這樣、她才有資格與能力能給予所有人祝福……造物主是這樣的意圖。」

　　雅斯金聽得入神，且持續點著頭：「唔～嗯，就像那個單子論是嗎？所有存在間的聯繫都是透過最高位階的那個存在而連接，所以她才必須要囊括一切、跟一切都有所關連，最後達成預先調和……不，說不定女神自己就代表那個預先調和本身囉？」頓住了一下；考慮該不該說出口似地，「不過那個什麼假想人格啥的……就是因為做慣那種工作，搞得連你們都變成人工智能了是嗎？」

　　「不。雖不可否認各自偏重於某一感情行為之管控的我們、長期接觸同類意識導致日後選擇宿主──適格者時明顯地有所差異與偏向，但那並不是成為現在這般樣式的直接原因。」然後是欣然的神色；對這活絡的對談所表露出的。「至於你提到的單子論……實是頗有趣味；『物質只是現象』，這點可以帶出八相的另一特質、與使命。」

　　「啊？你們還有別的事要做喔？……嘛、也對啦，女神誕生後，剛剛說的那些就不用繼續了對吧。」

　　這時的雅斯金已經是整個人坐到水中、以至方才為止都坐在身下的圓石塊當靠背；他忽然覺得其實這樣冰涼涼的也不錯，而且一直像先前那樣挺著腰盯著位置較低的斐德赫爾反而更累。

　　畢竟這窪清灘可是大預言家自豪的、靜心凝神功效卓越非凡的良質冷泉哪。

　　思路，串聯般激活著火花。

　　「首先，是特質的部分。物質只是種現象──也就是，透過感官所建立起的假象、交織構成此身所體認到的『現實』……」斐德赫爾的口吻忽地有些渺遠，「八相其實就代表著：五感與第六感──六根之所源的六識，加上無意識的自我、與──我想對這方面沒興趣的你，聽過就好……『藏識』，連佛也不欲明揭的存在，真要稍作舉例大約就是像因果、業那一類的東西；這個第八識，也稱為『種子識』。」

　　說完這句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該不會，那個人整天被豆子豆子叫的原因就是這個吧。」

　　雅斯金一直都對這個跟那人外表一點也沒干係的謔稱感到滿頭霧水。

　　給了個你猜對了的表情：「順帶一提，死纏爛打叫他這綽號的傢伙，所司的是第七之自我意識──無意識。」

　　「啊啊……厨二病的病因是吧？」竟很自然地就接受了這設定，連他自己都訝異起來。

　　那或許僅是湊巧而已……但斐德赫爾這句話完全沒有否定掉這性格劣根性上的巧合。

　　也或許是有那麼一點道理可循；自我中心、這般。

　　「那，使命又是什麼？另外的功用？」原住民祭司舉起黝黑的手做出詢問動作，卻不經意地撩起了一片四處散落的水花。水滴跳動、在漪波中心與鏡面消融為一體。

　　「一連串的感官效應帶來的現象，形成了生漸近死、死而復生──也就是輪迴。」

　　週而復始的輪迴轉生，永恆的生命週期。

　　他們，並不是單單的、帶來毀滅之波濤。

　　剛才被雅斯金擾亂的水面，現在仍搖曳著和亦是災難也為重生的巨浪有著類似幅度的波紋。

　　禍災波濤之名。

　　「或許……以梅比斯環來解釋，就可以切實表現出那無盡頭的特質，但畢竟仍是不行；若要說為什麼、則是因這東西在幾何學上的定義，是只有一邊一面的……」抬起方才注視著粼粼波面的眼，「『∞』──無限大以及生與死的一體兩面，這才是、輪迴。」

　　這符號令他遙想起女神清雅神聖的容貌。她那襲霓光縈繞的外褂上，就佩戴這樣一個形狀之飾品。

　　無意外的話，她就會是那無限大。

　　那是指無意外的話。

　　沒見過女神的雅斯金當然不知他正沉思什麼：「喔喔、你要開始講數理方面的東西了是嗎？總算進入我多少還算拿手的分野了哪……」似是開懷地笑著，「不過你倒沒像普通老百姓那樣、誤以為那個環跟無限大符號是相同的東西嘛。」

　　「那只有某部分的人才這麼想吧。長年坐鎮於知識之蛇──銜尾蛇歐洛勃羅斯的我，會捨近求遠地聯想到別處去嗎…？」(*10)舉起手以指尖輕觸了額頭，自若且得意般：「人類易以眼見之表面來判定事實，且極其草率；明顯以『面』構成的環，卻僅憑形狀的類似，就將其與單純的點與線構成之符號視作同一物。不過你也別太期待接下來的闢析能多專業……因為我偶爾也想像個愚鈍人類般、拿這符號的形狀來做些不符合數學定義上的、甚至可說是毫無關係的擴大解釋哪。」

　　有時候，也該拋開實證論者的不阿姿態。

　　兩人之間的半空中，浮現了一道半透明的視窗框。裡面就是個無限大符號。

　　雅斯金沒有揶揄地、靜靜聽他講述已預先表明為謬論的謬論。

　　「中央的交叉點視為０──也就是一切的起點，自我。」

　　「接著不管想走哪條都可以……生命誕生後漸漸甦醒的感官功能、延伸出六種識。這裡，隨意取一邊的圓環，將這六者分配於其上吧──１、２、３、４、５、６。這條線，是正的向量、『誕生』。」

　　「第一次回到交叉點，這代表自我意識的成熟，卻同時帶來我執與我見……說來像是拋不開俗塵，其實這也正為人之常態；是否繼續為凡人的轉捩點。」

　　「總之，接下來要步向另一道生命必經之負的向量──『死亡』……就表記為 -１、-２、-３、-４、　-５、-６、吧；死的時候、五感與意識會漸漸消失，最後是自我存在意識、『無意識』的殞落。」

　　「第二次到了這個交叉點……一切不管是質還是量、都已經歸零了對吧？但、在這一次，其實該是……『-０』。０與-０，數學上是一樣的東西，但那是數學上；這裡，是存在本身的一體兩面、生與死，故有必要分開表記。」

　　「正號與負號、生與死只是『現象』……代表物質構成的形體之蓬活與敗腐、增長與消逝。一個存在的生與死，就像是『０』的正與負。因此是否讓-０回歸至０，就能重新再走一遍這個扭轉的輪環呢？」

　　「……沒錯，就是絕對值。為什麼它可以讓-０變回０、是如何作用的等等……是在虛無中進行的；這一切沒有表現於這幅圖象中，意即不存在的存在──死後才開始作動的存在。」

　　「那麼，你看出了這幅圖中、八相在哪了嗎…？」

　　講了一大串，突然地就問起問題。

　　這讓祭司先生頗為頭疼。

　　但也並非不懂，就覺得怎有人會把兩種不同領域的東西湊在一起講，不知該欽佩還是發笑。「唉……真服了你──數字前的正跟負，代表成長跟消滅嘛。至於數字１到數字６，是你們其中的六人囉。」

　　「是的；惑亂之海市蜃樓、增殖、命運之預言者、策謀家、誘惑的戀人，以及復仇者。」

　　斐德赫爾煞有其事地將六個名號全讀了出來。

　　「嘿耶……果然是這六個啊。」像是早在預料中似的，「因為另外那兩個人，光聽名謂就知道絕對比較有問題了。死之恐怖是那個交叉點──『０』，對不？然後再誕就是絕對值符號了吧。不過還真沒想這麼多哪；正常都是把生與死看作兩件事的、所以我們一開始也認為，那兩個傢伙一個是代表生、另一個是死……結果那個拿把大鐮刀亂砍亂殺的傢伙、竟然就同時象徵著生與死這兩種『現象』了是嗎。」

　　畢竟那副樣子，怎看都只像會招來死亡的死神而已。

　　斐德赫爾當然也明白那外貌一定會帶來這方面的混淆與誤解：「沒有死過一次、就不算被生下……要針對固有思考中已接受了輪迴概念的人去說，這句話才方得以成立。而在這已定立之前提下，另一句話就被帶出來了：沒有活過，就不能瞭解對死亡的恐懼。」

　　所以才說，那是一體兩面了。

　　單單的、一個存在，與確定其存在根源的自我意識，所擁有的一體兩面。

　　就算形體將會因業果所致使而有所不同，但也仍舊只是這兩面間的互轉。

　　因果輪迴，就是這樣的東西。

　　「再次順道一提：很久之前，第一相‧死之恐怖這個存在，成為實體後最初的模樣，便是拿著一把你也見過的、塞爾特十字杖；那個東西，在某些宗教裡，象徵的正是『生命』哪……」

　　指的是大聖堂曾發生過的對決中，史凱斯取出的武器一開始的模樣。

　　雅斯金稍回憶了當日情景，總算對那人竟會拿著把跟印象完全不符的「杖」這回事有了概念。「嗯，這樣解釋的話的確是……只看字面有著什麼字就斷定下去是不行的、對吧？再誕也是。」

　　「啊啊……甚或該說『再誕』其實是種精深奧妙不可喻的轉化劑。『死之恐怖』──無限大中的零、生死的兩面體，若沒有這轉化劑，就只會讓一切成為一輪的生與死罷了；輪迴機制要能成立，必須由這兩者相互反應進行作用。」

　　說完這藏著詭妙處似的一段，斐德赫爾用了個有點像在笑卻硬是按捺住的表情望向對方。

　　似乎在等他對那個點吐槽般。

　　雅斯金正如這期望地下評：「……讓兩個感情差到極點的傢伙來決定這機制的成立、沒問題嗎？」

　　笑開，理所當然。

　　「怎可能沒問題呢？若單純地只是女神到了死期、而自動讓死延伸至生那還不打緊……問題在於另一個強制啟動的方式就是、這兩道碑文的併合──也就是由死之恐怖吞噬掉再誕。」彷彿一想到就頭疼，斐德赫爾搖著頭，「不過略為樂觀地想想，他們不合應該算是後天性的哪；人格的構成，適格者的影響。何況在我們眼所不及之處，說不定他們倆其實是相安無事、或根本就好得很呀。」

　　但願是如此。預言者邊苦笑邊說著。

　　有點自暴自棄的意味；平常最擔心那兩人一擦槍走火就啟動裝置的人分明就是他了。

　　讓雅斯金替他講出來，就稍微形成了點同理心下的慰藉作用；簡言之就像吐苦水般。

　　「……看來，你也挺操煩的哪。如果隨便就啟動了這個機制的運轉，絕對會發生什麼對吧？」

　　瞧出他的苦處，雅斯金也不由得地沾染上這份苦惱與擔憂。

　　「是啊……女神的『再誕』，也就是相關聯之全系統的初期化。」

　　「呃！？初、初期化……運行中的所有系統突然強制中斷並且更改為原始設定的話──」

　　雅斯金很清楚嚴重性；絕對不會只有「世界」而已。這個遊戲已發展膨大為網際網絡上極為重要的一個關節，舉凡最基本的玩家角色資料、電子貨幣交易系統、相關產業之線上網路服務、合作網站與廣告，甚至就光只是有所鏈結的地方……都會回歸至最初期的狀態。

　　「……實際上，有備份資料的話，大部分都還可做出某程度的事後補救與復元；糟糕的是啟動的一瞬間，一切就會像引發短路的電路般失常、造成怎麼樣都無法彌補的災害。死而復生的輪迴，是這個世界的定理……也就是『遊戲規則』，但這可不通用於你們那一側啊。」

　　肉身的人類所存活之現實世界，甚至就連有無輪迴這回事都沒人敢確定了。

　　太誇張了。他可不記得自己所就職並管理維修的這個遊戲有這麼可怕，雅斯金覺得有點發寒：「到底是為啥要把遊戲弄得這麼離譜啊、那個造物主！輪迴什麼的……」

　　「你別忘了，他不是在做『遊戲』，而是究極ＡＩ。輪迴這東西是為了保障女神的存續，畢竟想要讓她體驗世間所有一切、自然免不了死亡這麼一項是人都得經過的試煉呀。」斐德赫爾安撫似地朝對方比了個輕柔的張指手勢，「……而且也是種理想的實現。輪迴轉生這種事，就算是最力之於闡揚的佛家、也未曾以明確的字句指出人死後於虛無中所發酵的因果作用、需耗費多少光陰才能開花結果為下一次的誕生。但在數位的虛擬世界裡，卻能簡單再現；因為這裡最基本的單位，就是排列起來的０與１而已。」

　　只要簡單的初期化指令、系統回溯，就能達成了。

　　祭司已經無話可說，對這愚昧且諷刺的事實板起了臉。

　　「你也別這樣了……造物主，就只是個熱衷於自身理念的狂人罷了。他根本也沒料想過、自己投注心血甚至生命所開發出來的畢生傑作，會變成那麼一個具有巨大影響力的遊戲吧。像命運的作弄般，這樣一個演變，造就了不知多少人想惡用他心愛的女兒之力量、反而數度令她面臨危機……」

　　說完這話，連斐德赫爾自己的神情都蒙上了暗沉。

　　「這意思是……你是說還有更糟糕的喔！？」

　　明明那麼一顆未爆彈就已是糟到不能再糟了才對……雅斯金帶點氣急敗壞。

　　「如果這個系統之於『世界』是無所不能、什麼都可實現，那麼擅自於系統下延伸出些別有用心的裝置及仕樣、並以女神的實現力作為動能，同時這世界又牽涉著龐大的外部要素……大抵上人類會想達成的企圖、都是跟自己所存活之現實那側有關的事，這樣、你明白嚴重性了嗎…？」

　　虛擬假想空間和現實世界之間的分水嶺，崩潰。

　　「那種事我可沒聽說過啊……真有那麼──」雅斯金還是、不敢相信會誇大至此。

　　對人類犯錯後的掩埋手法一向頗予高度評價的斐德赫爾，嘆笑著眼前這被矇蔽事實之芸芸眾生之一的悲哀：「那種黑歷史般的事，怎可能會廣為人知？但事實上就是發生過不下一次……老實說，能讓女神回歸至現在這種形式而安然存在著、還真不知費了我們與關係者們多大的工夫哪。」

　　先不論、目前最大的隱憂──不知被誰寫入世界基底的完全「破滅」的話。

　　「安然……嗎？現在，她是以怎樣的形式存在？像你們一樣、有實體的ＡＩ？」

　　緊繃太久了，雅斯金伸了下浸於水中的雙腳稍事放鬆。

　　斐德赫爾也順應他這動作、舒展了下雙臂的筋骨，「有沒有實體我們也不曉得……藏身於資料之海，像天之岩戶石門後避不見人的天照大神般，化作了這世界的系統本身。無為無治、不給予希望也不做出制裁，任由萬物流轉，而進入了無我──從無限大輪盤中的第一次交叉點脫離，拋棄了我見我執我慢。實際上這正是造物主最冀願她能達成的型態。」

　　「那不是很好嗎。」隨口而出的搭話。

　　「不，問題就在那是真正的『無我』嗎？或說真有辦法持續下去嗎……」預言者揮了個手，身邊就出現了操控盤。他邊輸入些指令邊繼續說著：「女神自身極可能還有著些懸念，然後是人類可怕的、一直想把她從天上給拉下來的執念，所以她才會遇上那些……過於悲慘，我實在不想再多提哪。」

　　因此不管如何，都要維持住她目前這份純粹性。斐德赫爾淡淡地、卻也堅定著低語。

　　雅斯金聽到這裡已經快要脫力，「……所以你們跟女神就真的是有血緣一樣了嘛！還說什麼程式之類的言不及義來撇清關係……看你拼命想保障她的安危跟穩定性的咧。」

　　講了一大堆一大堆一大堆……結果就是簡單地、想保護她──這世界的心情。

　　真的是搞不懂眼前這傢伙究竟是死板的人工智能、還是像個人類的傻子。

　　受不了。心中除了這個重複著的詞、雅斯金沒別的好想。

　　而這時斐德赫爾操作指令執行完畢，半空中跳出許多的畫面。

　　雅斯金隨意地瞄了幾眼後忽然傻住。

　　「這、這是……！？」

　　焦急地渴盼著對方的解釋。

　　斐德赫爾則一貫淡然無表情：「沒錯，就如你看到的……現今的問題已經不是剛剛提及的那些了。你們那邊的女神、連『利用』這檔事都捨棄、想直接取代奧拉以及我們的存在……甚至與眼前的燙手山芋有著聯手的可能性。」

　　那些是知識之蛇裡翻出來、長期累積之有關明星及曙光的一舉一動、甚至現實玩家的個人情報。

　　「麻煩你稍微、替我填一下這裡面缺少的資訊……如何？」

　　預言者誠摯的虛心請求。

注釋部份

1.其實那個R代表的是什麼敝人完全記不得……從腦裡翻出個字彙頂替罷了。另外在吐槽篇提過、明明就應該是「不管在哪都存在」的遍在，不知為啥被寫成「偏在」。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那是誤字耶，因為普遍日本人的漢字能力……

2.拿出來提好像很囉嗦。這裡是AI buster。

3.還是很囉嗦。這裡是sign。

4.みょんみょん♪

5.黒トカゲの尻尾。這東西是闇屬性附加素材。另沒寫出來的是麻痹跟睡眠跟毒附加素材。

6.気違い的同音轉換詞。日本人好像很怕被人罵神經病，這麼點小兒科都被看成像問候父母似的詞了。

7.prototype。

8.archetype。其實跟上面一樣都是原型嘛…只是必須有所區別才寫成不同字的。上面那個是「已經做出來的成品」，而這個是範本模型一樣的，簡單來說就是みｓ（ｒｙ

9.Morgana Mode Gone。

10.因為∞的由來之說其中一個就是Ouroboros的形狀。相反地Moebius Band才是由來這種論點反而比較像坊間訛傳那樣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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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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