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這是公司安排的啦~」面對黑子的質問,黃瀨解釋得輕描淡寫。要不是慶功宴上被灌至微醺,他應該能從黑子難掩失望的眼神中,發現對方並不如表面上冷靜。「小和美最近因為新人的關係,人氣有些弱了,才想說跟我鬧一下,以增加話題性,經紀人贊同、我也沒有損失,是雙贏的局面喔。」
微飄的尾音消失之後,內室突兀地出現幾許讓人窒息的安靜,至此,黃瀨喝得再茫,也漸漸看出黑子雙眼中的責備,大抵是因為醉酒,情緒反應較直接,當黑子的表現讓他聯想到,某些會因為偶像戀愛而不理智的粉絲時,便立即感到不悅,繼而採用敷衍的手段搪塞。
「小黑子懂了嗎?這是必要的手段喔。」其實黃瀨說謊了,高傲如他,本該不屑這般炒作手法,但與和美葵本屬前輩、後輩之關係,平時兩人也處得不錯,人家找他幫忙,也就順勢同意。所以說,基本上這場緋聞之於黃瀨,目的不是提升人氣,而純粹出於好意罷了。當然,這種話不能亂講,不然可會傷了許多「幼小心靈」,譬如面前這一位的。
「黃瀨君明明在跟我交往,這樣太過分了。」黑子低著頭,他知道黃瀨對工作很認真,所以正說服自己接受,但因為黃瀨毫無歉意的態度致使效果不彰,他不自覺捏住衣服下襬,用細弱如蚊的聲音緩道。「如果真的是不得已的話,也希望黃瀨君能事先跟我說明……」
令部分男人害怕的「報備」為其次,關於「交往」這驚悚中的驚悚發言才真正嚇到黃瀨。
「等等等、什麼交往!?誰跟誰!?」爆炸性宣言讓黃瀨酒醒了七分,原先佔據心神的不悅也被掃得一乾二淨。
聞言,黑子面上則更加慘白,良久才囁嚅道,「……所以,黃瀨君一直以來都是在玩我嗎?」
「誒、小黑子你在開玩笑!?我們都是男的耶!我根本沒想過要跟小黑子交往啊!」黃瀨不可置信地低吼。他還真的被嚇倒了,除了一個勁兒想究竟為何黑子會有這等認知,也絞盡腦汁細細回憶兩人以往的相處,但無論如何,都未發現兩人之間有任何異樣的情愫,他甚至反省過自己有沒有做出曖昧的舉動,結果依舊是否定。
「小黑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僅此而已!」
「黃瀨君上次明明寧願成為惡魔也要與我愛愛的?」對方想了這麼久,依然給出這種渣男宣言,讓黑子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成為惡魔!?」腦中第一個反應不是覺得排斥,而是懷疑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番話,於是情商都被酒精吃掉的模特君,什麼都沒想就乾脆問了。「小黑子你確定這是我說的嗎?而且我什麼時候跟你愛愛過了?」
這樣的問題,就像是問懷孕的女友,「這孩子真的是我的嗎」同樣不能原諒,被魔王捧在心尖上養大的小惡魔哪裡受過這番對待,一瞬間感到的委屈大過怒意,他依然是倔強地瞪著眼,水霧卻在一瞬間朦朧了冰藍雙眸,他咬牙,一字一句,帶著決絕的語氣低喊。「我最討厭黃瀨君了!」
緊接著,摔門而去。
砰然一聲,直甩黃瀨心上,這讓他頓時覺得胸悶得有點難受。
他瞪著被摔上的門好半晌,才渾渾噩噩地往玄關而去,頗有失魂落魄之呆然,儘管他仍對黑子發怒這件事感到莫名其妙。他自認並無做出超過之舉,跟黑子之間也毫無曖昧,準確來說他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會是同性戀,自然不會把對他黑子那樣的呵護備至,歸類為愛情,而是出於友情的照顧。
「什麼啊,小黑子到底誤會了什麼……」不是憤恨、不是納悶,而是沮喪。腦海裡不停回放黑子離去的背影與受傷的表情,黃瀨有些悵然若失,不管如何,他是絕不希望事態發展至此。
坐在玄關冰冷的地板,眼神依舊死鎖緊緊闔上的大門。如果沒有想錯,黑子應當是喜歡他的,奇怪的是,活了二十幾點皆為直到不行的直男,到底為何不討厭來自同性的愛慕呢?反而有點……竊喜,對、竊喜,這是在心底悄悄躁動的情緒,與此同時竟也感到滿足與幸福,當然,惶恐與茫然同樣是有,尤其在黑子氣憤出走後愈演愈烈。
有些人,總是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黃瀨想,他大抵也面臨同樣的窘境。他晃動昏沉的腦袋,卻愈覺暈眩,大抵是先前嚇退的酒勁又慢慢浮現,也因此情緒起伏變大,他背靠牆壁,突然又啪答啪答地掉起眼淚。
如果小黑子不回來?如果往常親暱無間不再,該怎麼辦?他沒想過有一天會與黑子分開,突然闖進生活之中的小惡魔,不知不覺就佔據了他心上一角,是否為情、為愛尚且不知,唯一確定的是,他沒有辦法接受沒有小惡魔的日子。
◆◇◆
他又回到以前的生活,連吐訴心中想法的人都找不著,機械式地過著每一天,並也同從前一般遊戲人生,一切都太輕而易舉,少了讓他全心投入的人,耳邊便又再度充斥著風聲,讓他再也聽不真切身邊人群喧囂,好似自己與世界隔上一層薄膜,他在其中,卻像個局外人,冷眼旁觀幕起幕落。
已經太習慣有人迎接的家,習慣床上窩著的天藍身影,習慣照顧一位笨拙、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卻依舊很努力想反過來照顧他的少年,彼時他因少年從而有了動力,如今徒存行屍走肉。
黃瀨把自己摔在床上,心裡鬱悶得不得了。他簡直後悔死了,當初就不該說那些蠢話,是同性又怎樣,也管到底愛不愛呢?反正只要知道他受不了身邊沒有小惡魔的日子,也一點也不想與小惡魔之外的人在一起不就夠了嗎?
光憑這點,他就不該放手啊。
為了養胖他營養不良的小黑子才有了心思餐餐研究新菜色,親自下廚,換他自己,根本連開火都懶得開火;為了讓小黑子有跟自己一樣的味道,又不至於傷到皮膚,才那麼起勁地選購兩人都合用的保養品,現下卻沒有心力擦抹──在認識黑子以前他興許會注重光鮮亮麗的外表,但小惡魔貌似偏愛乾淨、清爽,他也就習慣往那方向打扮,以致現下分開了便沒有心力再整成以前那樣子。
於是乎,有工作不得不出門的模特先生,索性叼了一片餅乾,並任憑剛洗完的臉被都市骯髒的冷風拂乾,慢吞吞晃到攝影棚,打算全權交與化妝師與助理處理。
◆◇◆
「我說涼太君,看你最近失魂落魄的樣子,該不會是失戀吧?」化妝師打趣道,並捏了捏青年被凍紅的臉頰。
「你可別亂說啊,傳出去可不得了~」黃瀨也跟著打起哈哈,掛上半真半假的笑顏,他猶如欲蓋彌彰,實際上卻都是陷阱,他總需要有人慢慢透出風聲,最好能傳到小黑子耳裡,讓心軟的那人回來見他。
遍尋小惡魔不著的他,已經死馬當活馬醫了。
「喔?所以是真的囉?」
「怎麼可能啦~你看我之前像是有對象的樣子嗎?」愈是極力否定,說詞愈是反反覆覆,則更能激起化妝師的懷疑。
「唔唔、」化妝師故作沉思貌,良久才輕飄飄扔出一句話。「我看到挺像。」
「哈哈別開、呃?」笑聲突兀地中斷,方才還勾著嘴角的臉,一時間變得慘白,就連彩妝也無法掩飾他糟糕的氣色半分。
痛!
背上突然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從左肩一路至右腰,他覺得自己該是尖叫出來了,但那略顯青澀的聲線明顯不屬於他,而是他最近心心念著的小惡魔。
劇痛讓視野一片模糊,依稀能分辨出昏暗之中,自己身處牢獄,耳邊是男人們嘈雜的呼聲與喀啦喀啦的鐵鍊碰撞,他掙扎,鮮血沿著手臂蜿蜒而下的麻癢,讓他一陣心慌……
「……太……君……涼太君?!」
「誒?什、什麼?」疼痛褪下,爬滿全身的陰冷不再,渾身泛著的冷汗卻昭告方才錯覺的真實性,黃瀨大口大口喘著氣,心裡的不安隱隱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