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

　　舊街。

　　對明旭來說，這是相當令人意外的好地方。

　　不曉得是因為原本的地形，還是歷經多次文明層遞的緣故，這一片區域已經失去了水平基準線。地下道、窄巷、商店街、樓中樓、天台、空橋、隧道、獨棟小店......複雜的層次堆疊在一起，形成眼花撩亂的立體迷宮。塑膠招牌、霓虹燈、廣告螢幕、店家的喇叭、街道的音響、路燈上的廣播......包括空氣中瀰漫的各種氣味，食物、菸酒、汙臭、以及某些藥物......這裡就像一坑溫暖的流沙，綁架了每一個人的五感，令人深陷無法自拔。

　　時間剛過晚上十點，明旭坐在雜貨店旁的鐵樓梯上，腳下擺著兩瓶喝空的提神飲料。

　　他盯著斜角下方的街道，那裡擠滿了販賣女裝和生活用品的地攤。

　　林姵蓁準備了小學生在用的塑膠課桌椅，在桌上攤開廉價的行李箱，裡頭整齊擺放著胸針，沒有任何款式重複，看上去讓人猜測或許都真的是她本人手工製作的。

　　會靠近她攤位的人無一例外都只分成兩種狀況。要嘛只是順路看過，連多欣賞一秒都不願再給。要嘛就是直接開口對她說話，然後付了好幾張大鈔，再接過她從桌面底下多拿出來的特殊胸針－－那些有著幾種固定顏色，上頭印著特殊文字的。然後便能經過她靠旁讓出的通路，走進後面大樓的黑暗深處裡。

　　其中有四次，在白色的特殊胸針賣出以後，她會先關上行李箱，滑個手機等待個十分鐘，接著便起身，也走進了大樓裡。看起來是那麼自然，彷彿只是去個洗手間。而這四次的客人都是男的。

　　平均來說，大概二十分鐘後，她會回到攤位上。至於那些買了白胸針的男人呢？誰知道。

　　「嘿。」明旭盯著姵蓁，兩人四目相對，距離一步步飛快地拉近。「請妳喝。」

　　「這是什麼？」

　　「青草茶，特地買的。」

　　「你剛剛才在對面攤買的，你還沒掏錢包我就看見你了。」姵蓁把自己擋在行李箱之後，眼神有些疲憊。「我是要問你，這是要幹什麼的？」

　　見她堅決沒打算伸出手來，明旭便也垂下了提著飲料的那隻手。他俯瞰著那些胸針。「這些都是手作的。」

　　姵蓁輕輕瞇起了眼。

　　「校門對街那間兩層樓的文具店，材料幾乎都是那裡買的。」明旭伸手想拿起其中一個製作成咖啡外帶紙杯，邊邊還黏有以真正咖啡豆上膠作為裝飾的胸針。但就在將要觸碰到的前一公分外，他的指尖卻只懸停在半空之中。「很厲害、很可愛。」他會心一笑。「很可愛。」

　　「你在跟蹤我。」

　　明旭收回了手。

　　「六十塊。」姵蓁的目光仍深鎖住明旭的雙眼。

　　同樣地，明旭也細細品嘗著那無法窩藏於霧中的清澈眼眸。「好，一個這個。」

　　姵蓁盯著他看，沒有任何動作，就像個還沒聽見銅板在禮帽裡落出聲響的街頭藝人。

　　明旭也不打算放過她，不打算令視線偏離半分，唯有手中翻找零錢的動作，彷彿脫離了大腦而有自我意識般地操作著。「不好意思，麻煩妳找錢。」

　　姵蓁終於躲開了他，轉往注視那張鈔票。「不用了，就用那杯飲料來付吧。」

　　明旭卻搖搖頭。「我想用買的。」

　　她皺起了眉。「......嗯哼。所以，還有要什麼嗎？」

　　「就一個這個。」

　　「就一個？」

　　「就一個。」

　　那一瞬間，不可置信的表情從那冷漠的臉龐上一閃而過。就那短短一下。她低頭看了看抽屜裡，忽然變得難以啟齒。「我......沒零錢找你。」

　　「明天到學校再拿給我。」

　　她終於收下，連同青草茶。

　　「那，掰。」

　　「......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