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的高塔,看不到盡頭。當我凝望著眼前這座佛塔時,能感覺深深的殺意。炯楠光就在頂樓,不會錯的。此刻,我能聞到大海的味道。在遠處有個海邊,海邊上似乎有漁船,但已經沒在運作了。除此之外,還能看見幾棟小屋、光點、墓碑,以及坐著的人影。那些人影看起來十分開心,但我知道那些都只不過是幻影,就如同那片大海一樣,都是我眼中看見的幻影。
空腹感襲來,我的肉體開始渴求肉與水。我想起了神泣街那位小店老闆,他的兒子正在京城開店賺錢。每當我想起了每個我遇到的人,他們的開心的時候,我就會感受到痛苦。我想跟他們道歉,說聲對不起,因為現在這個世界的慘狀,是我與炯楠光的錯,不是他們的。然而,在最前面承受痛苦的人,卻是這些老百姓。我無法忘記炯楠光在鞍馬山說的話,他希望我在有覺悟後,來他的面前。他想要我做甚麼?殺死他嗎?還是被他殺死呢?
我搞不清楚狀況,自顧自往那棟數十樓的佛塔前去。佛塔是上好的木材與石材製成的建築,看起來已經建了很長一段時間,跟炯楠光應該沒有太大關係。佛塔的傷痕並不多,似乎被妥善照顧著,上頭沒有太多灰塵或者刮傷。除此之外,每一面牆都散發出淡淡的桂花香。當我走進佛塔之中,裏頭塞滿了純金的佛像。每尊佛像的面容都十分古怪,就好像喝醉了一樣開心。
我摸了摸幾副掛在牆上的字畫,畫家的姓名,我都沒有聽過。不過,這些山水畫、經文、市區街景都跟我在書中看到的大明一模一樣。我想起了之前曾有過想離開日本去流浪的願望,直到現在也沒有實現。我只是呆若木雞地看了看周遭如同另一個世界的景色,不禁認真思考,是不是該離開日本了?
我吸入了桂花的香氣,慢慢往上爬行。樓梯的起伏很高,很難走。當我走到最高層的時候,才發現是一座偌大的和室。而那男人,炯楠光就坐在和室的中央,慢慢喝著熱茶,並且要我一同坐下。我看了看周遭,並沒有任何人埋伏,也沒有任何陷阱暗器。除此之外,茶也只是普通的熱茶,沒有下毒。最後,是炯楠光。他的刀放在遠處,似乎符合禮儀又不符合。我看了一眼他的長刀,是一把純白刀鞘的寶刀。
「很漂亮,對吧?那把刀也叫做一葉秋,是你師傅加賀給我的。」直到今日,炯楠光也無法放棄這把寶刀。他示意我,那間道場就好像他人生最重要的一環。每個人都以禮相待、強大的同伴保護弱小的同伴、弱小的人則盡力追求進步。若能將那種風氣帶到全日本,或許會有所改變。
「你還掛念德川嗎?德川的死,我很抱歉。雖然感到抱歉,但我認為他必須死。」炯楠光露出嚴肅的神情,他的鬍渣有些許難看,而隨意奔放的頭髮,更是讓他看起來老上數十歲。不過,他並不在意,只是喝了口熱茶,並咬我也好好享受。
「德川慫恿我做了很多事,殺人、燒毀村落、強搶糧食與金銀財寶。然後,自己再像救世主一樣,出現在眾人面前。如此反覆,大家就會覺得德川是個聖人君子。」我喝了口茶,味道很是不錯,是上好的茶葉沖泡而成的。我只是告訴對方,將軍大人已經死了,所以不需要再議論他了。
「所以你認為,人死了之後就無罪了嗎?」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再討論下去世界也不會改變。我在這幾年的時間,也調查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了許多起紛爭、衝突都是將軍大人一手造成的。然而,我卻無法恨他,因為我知道他也是在為了不要有下一場戰爭行動。
「委曲求全嗎?真是可悲啊!我果然和你的觀點不同,我追求的是真正完全的和平,而你只想要表面上的和平。」確實,我做事時常只看表面,我認為若連表面上的和平都沒有,何來真正的和平。然而,這種話無法說服對方,他認為我只是在詭辯罷了。或許吧!我也不打算跟誰辯論,我只是一心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想著自己能夠走多遠。
我向對方詢問,若殺死我後的打算。他才提到了那個名為酒吞童子的妖怪,酒吞童子最後仍會被打敗,所以若他不死就會吸引越來越多人前來殺他。若所有人都沒有成功的話呢?他將在這座佛塔上,等待到自己死亡,而此後將迎來大災難後的百年盛世!無論如何,黎明終將到來。
我無法理解他的想法,即便知道了對方也渴望和平,也無法理解。我只知道斬人,不懂這麼多道理。我只是想要知道,這個名為現實的童話故事中,魔王到底是誰?我究竟該殺了誰,世界才能重回光明?我想不透,無法思考,我要炯楠光給我個解答。他並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同意,若殺了他和平就會到來。而我,在此刻開始猶豫了。
「同門的師兄弟真該互相殘殺嗎?」炯楠光點點頭示意我,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們生在亂世,就必須互相殘殺。若時間再過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或者四百年後,或許我們的解答會有所不同。到那時候,我們可以談笑風生,好好面對自己該死的命運,而不是拿刀守護下一餐、下一夜。
「你還年輕,大有可為。我知道不能勸你離開這裡,也不能勸你加入我。但是我還是會想,若沒有德川跟幕府,我們就會是朋友。」不,這跟將軍大人、幕府官員無關。會做出這些事情,都是出自於炯楠光自己的意志。若他承認了都是將軍大人的錯的話,那不就意味著承認自己的錯誤嗎?
「若將所有事情都怪罪到將軍大人身上,你就能輕鬆一點的話,那我想他也不會介意吧。因為,他就是那樣的人。」我們當然知道,我們倆都想要有一個替罪羔羊,來承擔這整起事件的罪責。這不符合武士道精神,但那又如何?我們都已經累了,在累了的這件事上頭,我們站在同一陣線。
我起身望了望窗外,大好時節,天空蔚藍色,沒有任何烏雲,太陽光從天頂照了下來。如此漂亮的天空,但底下的路面卻是寂靜。我僅僅是深呼吸,就能感受到悲傷。我想知道炯楠光這個人物在想甚麼,就好像在最後菊告訴我她的名字一樣。我一直在思考,或許我跟炯楠光可以溝通也說不定。
「覺悟者恆幸福。不知道你是否聽過這句話,我想我們都只能對自己走的道路,產生覺悟。」炯楠光的眼簾微微垂了下來,他的眼睫毛很長,就好像女性一樣。除此之外,瞳孔好大,大到有一絲讓人覺得善良的感覺。然而,他只是要我擺好架式,待會就是生死對決了。我只能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希望能夠拖延一點時間。
我拖延時間的目的並不是等待幸的到來,只是認為自己能夠不用戰鬥。我示意對方,我已經很累了。我並不是因為連續的戰鬥而產生身體的疲憊,而是因為對自己所選擇的道路感到疲憊。我苦笑出來,想知道炯楠光是不是也是這樣。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跟我很像,雖然疲憊卻不斷往前。我們就如同死餞別所說的,會努力到命盡的那一刻。
炯楠光向我道歉了,對於他殺死我同門、毀掉這座國家的事情道歉。然而,他卻走到自己掛在牆上的刀前,緩緩提起刀、擺出架式。他告訴我,即便身體疲憊,卻還是要完成所有的表演。我們都是在台上演出的演員,直到下台一鞠躬前,都必須不斷舞動身體,為觀眾帶來最棒的演出。哪來了觀眾?我苦笑,還是覺得自己可以勸降這位大我許多的同門師兄。
「我們是不可能改變的了。」說完這句話,炯楠光作出前傾的姿勢。我立刻防禦,那是他最快的招式,神速!速度快到無法反應,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持短刀的左手已經被砍了下來。
我大叫一聲!隨後,立刻用出了憑神和生即死兩個招式。手臂斷面立刻止血了,但超大面積的傷口無法復原。我從來沒感受過無此巨大的疼痛,即便出生入死好幾次,也沒有這樣痛苦過。我擺出一刀流的架式,準備應戰。
我的身體立刻就適應了缺一隻手的感覺,使出了無數的一刀流招式,但對方卻連防禦都沒有,只是用了魚柔來做受身,每一招都只是擦過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傷害。當他再次使用神速的時候,我用玄武鎧進行防禦,卻還是受了重傷。看來,神速是有次數限制的。對方這樣頻繁使用,是為了速戰速決,加上讓我認為神速能夠不停使用。
「你的腳,正在顫抖。」炯楠光說了這麼一句話,我才知道自己正在害怕。眼前這男人並不只是天才劍豪,更是上一個擁有天下無雙稱號的人。我能從他的氣息中清楚感受到死亡的威脅,他就好像被訓練來殺我的怪物。但是,我不可以逃避。
他不需要服用毒藥,就可以打倒我了。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實的害怕、無助。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讓自己的身體重新找回最佳狀態。當我沉下心時,我的身體重新回到了最佳狀態。生即是武,記得這是我找到的最終解答。武存在於世界的萬事萬物之中,如同宗教的法與道,又或者我們一直在吸的空氣。我找回了自己的狀態。
「現在的你很強大,強大到足以殺死我!」我緩緩走上前去,摸清楚了對方的動作、招式、性格。我卸下了武裝,他的招式弱點就是殺意。若消除了殺意,他就無法攻擊。或許是為了培養能夠殺死他的人吧,他教會了自己手下的所有人,如何隱藏殺意。為了死,炯楠光費盡心思。
我緩緩走向前,而他卻無法行動,我也因為沒有殺意而無法攻擊。一刀流、二天一流都無所謂了。現在的我,已經不打算使用招式了,而炯楠光也是如此。我們在距離一步之遙時,揮刀!兩人都已經失去了招式,只能用自己的本能攻擊。最後一場戰鬥真是難看!但我們卻拚盡了全力,難看地揮刀、難看地受傷、難看地防禦、難看地呼吸。最後,難看地哭了出來。
直到現在,我也無法忘懷炯楠光在道場訓練的時光。他一直都扮演一個為人和善的大叔角色。跟師傅喝茶賞花、跟同門吃飯聊天、跟大家一起練刀術、跟每個前來求學的年輕人打招呼。難道這些都是假的嗎?我要炯楠光回答這個問題,不準逃避。
「若那些是假的話,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因為加賀想要和平,我也只能給予他我所認為的和平啊!」我們都是無藥可救的怪胎,為了守護這座國家,拚盡了全力。我揮出的每一刀,都在質問他。我想要知道他的想法,明明不想成為酒吞童子或者災難,卻還是這樣做了。
「我也想要守護你啊!炯楠光。」沒錯!即便很是難看,即便我力所不及,即便他才是真正的天下無雙,這樣也無妨,因為在我的和平盛世中,也有炯楠光這個角色!我們的刀刃相向,當刀刃碰撞時,無銘就這樣被斬成兩半了。
我用著斷刀,使出了一刀流的招式虎籠,沒有殺意的招式沒有任何殺傷力。然而,炯楠光還是被割開了一個小口子。即便無大礙,我還是關心了他的傷勢。
「我們停手吧,好嗎?」我露出痛苦的神情,希望炯楠光答應這項提議。或許是我的話語打動了他吧,他示意我離開,而他也會收手。等到所有人都恢復正常後,他就會去自首,死在幕府的手下總比自裁好上一點。只要他在眾人面前死了,天下太平依舊會到來。除此之外,我也能夠安心度過餘生。
「在不補充花粉的狀況下,這種雨只能維持一年不到。也就是說,一年之後大家都會恢復正常,沒有後遺症。」我在原地坐了下來,而炯楠光也是。我們相視笑了出來,雖然是苦笑,但笑容總比悲傷的臉好上許多。雖然沒有被提及,但我知道這種雨不會再持續多久,因為走遍整座日本,我到哪裏都沒有看到沙漠曼陀羅的花朵。所以我知道,炯楠光根本不打算永遠將這種狀況持續下去。
「對不起。」炯楠光再次道歉,他的模樣很是誠懇,讓我捨不得。我想起了大約十五年前的狀況,我們都是師傅的學生。而炯楠光,正是我每天努力想要超越的對象!我將這件事告訴對方,他才恍然大悟我小時候一直針對他的原因。他總算是笑了出來,就是那個笑容讓我無法忘記。
「我們逃離日本吧。我是說真的,我們去大明吧!」我告訴炯楠光,我們拋棄一切,坐上幸準備的最後一艘船,去大明過生活吧。只要找到了先前去大明的官員的話,我想一定有辦法生存下去。我看著不斷思考的炯楠光的表情,他想了很久後,才告訴我一個符合武士道的答案。
「我要贖罪,贖這個國家與我的罪責。這個國家為了利益殺了很多人,而我也被虛假和平的言論欺騙。無論出自何種理由,我殺人無數,這是事實。」炯楠光告訴我,他的想法沒有改變。在所有人都回復正常後,他會選擇自首,而不是逃跑。若我能夠好好生存下去,就放膽去做吧!他如此告誡我。果然,他還是那個心地善良、愛搞笑玩鬧,卻又很認真對待他人的大叔。
「我知道了,我會幫你風光大葬的。至少,葬在師傅與同門身邊。」此刻,我的斷手被扔了過來。一瞬間,我竟無法反應。當我看到斷手飛到空中時,我的腦袋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糟糕了。我立刻起身要面對接下來的戰鬥,而炯楠光的腦袋則就這樣沒有預警地落到了地上。
「虎籠。」一個看似少女的少年拿著一把極長的太刀,將炯楠光殺死了。他的樣貌清秀,年齡大約十八歲。身著輕便服裝,而臉上則永遠掛著笑容。他淺淺地自我介紹,表示自己正是我最後的敵人,佐佐木小次郎。這少年露出微笑並且告訴我,他是炯楠光準備的最後武器。不過,只可惜他沒有想到炯楠光叛變了,所以很輕易地殺死了他。
「用......那把......刀。」炯楠光的腦袋正在說話,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佐佐木露出微笑,好像一直都在笑的模樣,讓人感到不舒服。他要我快點拿起刀,做最後的對決。至少,讓我死得風光一點!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t4Piwcqf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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