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沒有靈力啊。」
「那,只能請你離開了,離開這裡。」
可是,我的家,又在哪裡呢?
「事到如今,還說什麼呢?你的家,當然不存在啊。從一開始。」
如果沒有辦法……達不到你們想要的期望,那我就毫無價值嗎?
「我們是追求卓越的存在,像你這種沒有能力的傢伙,有什麼資格要求自己應該被喜愛、應該有價值呢?」
可是,我天生就是這樣子的,這不是我自願的啊……。
「少廢話!沒有價值的垃圾,就應該待在垃圾該去的地方。別在這裡玷汙我們的聖潔。」
眼睛好痛,好痛……像燒起來一樣,誰可以來救救我……救救我啊!
「師父……」
寂靜的深夜,諾比「赫」地一聲驚醒,他的眼淚早已溽濕枕頭,在一頓朦朧之中,他的思緒依舊停留在方才的那個夢境中,無可自拔深怕吵醒睡在隔壁房的卡爾斯,他摀著自己的嘴巴,抽抽咽咽地坐起哭泣、無法停下流淚。
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靈力……
夢境裡那個聲音是誰、源自哪裡,他絲毫不曉得。
他只是又想起了家。
那個沒有靈力,也仍然溫暖的家。
但是……那份喜愛繪畫的心,卻又能於何處安放呢?雖然在分開前,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永遠跟隨幸野,但……,真正的他,究竟有人能夠看到和接受呢?
「師父……我真的是,像那個聲音所說的,毫無價值的存在嗎……。」
不知道強忍著多久的痛苦,又或者只是哭到,雙眼因腫脹而染上如燒灼般的疼痛,在一片闃黑之中,他終究還是沉沉地睡去了。
今天外頭並沒有特別的動靜,在一陣寂靜中,諾比在一陣頭暈目眩中起了床,外頭的天色十分陰暗,彷彿在提醒他昨天的經歷,讓他的心情更沉了幾分。
雖然現在僅是來到這裡的第二天早晨,但諾比總覺得,自己已經來到這裡非常久了,跟卡爾斯彷彿也已熟識……不過,不同於昨天的是,卡爾斯並沒有到房裡來喚醒他。這讓他莫名的感到心情低落。
他實在無法不去回想卡爾斯告訴他的那些事情,其中,他最在乎的就是:「一月一度的考核」。沒有通過者,將會被「流放」……但,流放究竟又意昧著什麼?卡爾斯沒有和他提過,可事到如此,他卻又不敢再提問,昨晚被宣判「沒有靈力」的時候,他在這裡生活的權利,就彷彿全被剝奪了。
思及此,他覺得自己結至為此的遭遇,根本就是荒謬至極。
從一開始在森林小屋裡好好地生活,到後來被帶來所謂「全人的世界」,然而,如今他卻又被告知,自己並沒有一般全人所擁有的能力……
那,自己到底是什麼?自己應該生活在哪裡?至此之後,他又該從何而去?
他突然開始想到一個可能性:會不會,卡爾斯會把自己給趕出去?話說,那個「計畫」,到底又代表著什麼……如果他退出了這個計畫,他會不會真的再也看不到師父了?
到底,到底可以怎麼辦?
「諾比?」
啊!
只見穿著圍裙、手戴防燙手套的卡爾斯,正忙不迭地推開房門。
「早啊,原來你已經起床了,出來吃早餐吧,已經準備好了。」他朝諾比笑了笑,接著走出視線外,而諾比也乖乖地跟隨著他的指示,走出房外。
餐桌上仍然是一陣靜默,除了必要的溝通,像是:「請坐」、「你要吃荷包蛋嗎?」這之類的話,卡爾斯便再也沒有額外開啟任何話題,這讓諾比越發坐立不安,他因而停下動作,因為實在食不下嚥。
而意識到不對勁的卡爾斯,終於也抬起了頭,正眼看著諾比。
「怎麼了嗎?」他的眼神澄澈,卻也讓諾比感到陌生,他總覺得眼前的景色實在太過矛盾,話說回來,他跟卡爾斯明明認識不過幾天,稱『陌生』也有些為過……
「我是不是,沒資格留在這裡了?」諾比勉強地擠出笑容,戰戰兢兢地擠出這幾句話出來,他的心裡雖然有稍微舒暢一些,卻也因不安而懸空,等待著答案的他,此刻倍感顫慄。
然而,答案的到來並沒有讓他等待太久。在聽聞這句話後,卡爾斯便開始放聲大笑了起來。
「什麼……?」
開朗的笑聲,讓諾比頓時摸不著頭緒,只感覺思緒越發撲朔迷離。
「抱歉,我剛剛才意識到,你是不是在擔心昨天的那件事啊?」卡爾斯努力掩住笑意地問道,諾比則是愣愣地點點頭。
「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我沒有靈力,才對我冷淡的……我還以為自己會被趕出去,你不是說,考核沒過的會被流放嗎?」
「我是這樣說沒錯,但諾比,你該不會忘了,自己來到這裡也才不到三天,你的正式考核,要在三個月後才會開始。三個月的時間,也足夠我們討論出一個好辦法了。」卡爾斯一邊說,一邊又起身,到爐子旁邊,為自己添了幾片火腿和一顆蛋,「雖然這麼說,可能會讓你覺得我有點自私,但我現在倒不是在擔心你的問題,我在擔心我自己。」
聽到這番話,諾比不禁感到如釋重負,卻也感到一絲好奇。
「啊……我很好奇,你擔心的是什麼呢?」
「考核的事情罷了,別放在心上。」卡爾斯自顧自地說道,他用湯匙鏟起三大片火腿和蛋後,將它們一股腦兒地塞進嘴裡,並走到洗手台旁。
「要跟你解釋的事情,果然還是很多呢。」卡爾斯口齒不清地說道,「不過,我也會負起責任來的,等你也把早餐吃完,就到右手邊的那個房間裡,我們好好地坐下談談吧。」
在諾比也用完早餐,並洗漱好後,他便到約定的地點,尋找卡爾斯的蹤影,然而,推開門的那剎那,他卻赫然發現,那間房間並沒有窗戶,室內燈光也分外昏暗,只有幾盞蠟燭靜靜地燃燒著,地上、桌上,都堆滿了各種資料、書本跟紙張,整個房間看起來十分凌亂,就好像颱風過境般不忍卒睹。
「唷,你準備好啦?」站在最深處書桌旁的卡爾斯,含笑轉過身來,而坐在他身旁的人見狀,也緩緩地將椅子轉向諾比。
見到那道笑容,卻讓諾比忽然有種短暫失聰的感覺。
如果沒記錯,他就是當初親自剷除他和師父之間記憶的人──空。
「嗨,好久不見,雖然也才經過兩天。」
空帶著微笑,自顧自地說起話來,而諾比卻不敢再進一步靠近他。
「昨天在殿堂發生了很多事情,卡爾斯都告訴我了,真的,辛苦你了。」空誠懇的朝諾比頷首致意。
他說話的樣子、談吐十分溫文爾雅、有氣質,若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或許諾比會覺得,眼前的男子既溫柔又帥氣,是一位能夠分享心事的好夥伴,應該說,光只是能與他見面,就很能令人感到安心。
很不巧的是,空的靈力,也就是消除記憶的能力,對他是無效的,也就是整段被消除記憶的過程,甚至是他當時與他們對峙的場景,都十分深刻地烙印在諾比的腦海裡。
而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段記憶,就是幸野護在他身前,緊緊擁抱著他的畫面……因此,光只是看到那張臉,就足以讓諾比的心裡,燃起巨大的恨意和恐懼了。
之所以會說是恐懼,是因為在他們的初次見面,空的面貌非常猙獰,在看到幸野背對他,並護著諾比的那一瞬間,空的面目彷彿惡魔般,充滿恚怒、憎恨。
若是用諾比所能理解的方式來形容,那就猶如把世間可以蒐集到的所有顏料,全一股腦兒澆灌在同一張白紙上,並伴隨著一陣胡亂塗抹後,最終得到面目全非而醜陋的一張圖畫。空當時的面貌就是那樣的。
「……諾比,請問我說明白了嗎?」
回過神來,諾比才發現,自己思緒早已神遊,他們言說的內容,自然是半點都沒有入耳。此刻,他們兩人正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看來,我說得還是不夠明白呢。抱歉了,諾比,但希望能請你再聽我叨絮一會,我會再為你重頭述說一次。無論是我們的自我介紹、計畫,以及,有關你的靈力部分。」
空溫和地說道,並朝諾比笑了笑。
我的名字,叫:空。空虛的『空』。而他叫卡爾斯,你們昨天朝夕相處了一整天,因此,我相信他的名字你已經很熟悉了。
初來乍到全人的世界,你應該很不習慣吧,真的辛苦你了。希望我們為你安排的食宿還能讓你滿意。當然,有任何不舒適的地方,都歡迎跟卡爾斯或我提出,有需要什麼,我們都會盡量滿足你,所以請放心地提出吧!無論如何,我很希望你能把我們當作能安心傾訴一切的夥伴。
自我介紹暫時到這裡結束。在進入正題前,我首先想跟你表達最高程度的致意,以及……歉意。我聽卡爾斯說了,不曉得為什麼,當初的消除記憶,對你不管用。老實說,我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真的太震驚了,這還是我的靈力施展第一次失敗。真的非常、非常地抱歉,沒想到你必須要帶著那樣的回憶,跟著我們一起完成計畫,這肯定會讓你非常痛苦吧……。再一次,我想誠摯地向你致歉。
好……,接下來,誠如昨日卡爾斯告訴你的那般,我們是『全人』,也就是由人類所創造出來的種族。對於絕大部分的人類而言,我們的存在是秘密,更不為他們所知。全人不可能出得了這座森林,同樣的,人類也無法進到全人的世界來,這兩個世界井水不犯河水。
而每一位全人,都各自擁有著獨特的能力,稱為『靈力』。另外,像是你擁有著狗的耳朵,卡爾斯擁有著兔子的外型,這些都是你們化型的基礎,所謂『化型』,則是全人唯一可以去到人類世界的機會。不過呢,並不是每一位全人都能夠做到,就算可以做到,也必須經過殿堂的篩選,並由至少一位殿堂的師輩親自帶領才可以。
全人世界最重要的場所之一就是『殿堂』,裡頭的運行方式,相信你也親身體驗過,因此請容我不再贅述。在殿堂裡,每一位全人都會尋找到屬於自己的靈力,以及與之相對應的『靈器』,像卡爾斯的靈器就是一本書,平常儲存在筆狀的小小的金色綴飾裡。靈器的存在,主要是讓靈力可以更順利的運作,若是遺失靈器,靈力仍可以運作……雖然我極不建議這麼做就是了。
掌管殿堂,和整個世界運作的地方,稱作『星集』。師輩是掌管殿堂的存在,而更上一層樓的層級,是『師尊』,只有這些全人能夠加入星集,不過,內部其實有更多人類,但這點,你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這是只有我們才知道的內情,其他的全人都以為,星集的管理者只有師尊們。
月制考核的部分,我待會再同你的靈力一併說明。
接下來,我們即將開始說明計畫,這也是我今天親自前來的重要原因之一,待會若是有任何不懂的地方,都請提出來討論,我希望在說明完後,你能夠對計畫有非常完整的了解和認識,讓我們的合作更順利地進行。當然,這些內容,請你千萬不要、半個字也不可以透露給除了我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否則,下場絕對不會是你所樂見的。
回到我們剛才說的星集。裡頭的管理者不只身為全人的師尊,有更多是人類。但從來沒有任何人,看過星集的管理者,若是師輩升格,被邀請到星集去工作,那麼就基本上不會再有任何機會看到他們了。也因為這樣,星集的實際運作方式成謎,然而,因為這樣的制度已經行之有年了,一切都很和平,所以要說沒有人知道,更貼切的說法,是沒有人會想要去探問。
現在,我想請你思考這個問題:星集裡的管理者為何會需要人類呢?都說兩個世界井水不犯河水……
很簡單,換個方向思考就可以知道,那是因為,打從一開始,我們的存在就不是為了『活著』,而是為了『價值』。人類將全人創造出來,是為了要培育出最強大、最有能力的存在。說得更直白一些,那就是──工具。
他們具體會怎麼做,雖然我目前還沒得到非常明確的情報,但大致也曉得了。簡而言之,若是不阻止他們,最後無論是全人,抑或是人類,都會成為他們用以圖利的工具,兩個世界的平衡將會被打破。你和你的師父也不可能再見到面了。
至於計畫的進行,其實也很簡單,你只要繼續與我們合作就行了,至於該怎麼做,卡爾斯都會教你,我也會繼續尋找證據,把現在的政權推翻。
最後,有關你的靈力問題,這一點倒是前所未見的情況……。不過,我覺得,這很可能是你待在人類世界太久了,才導致你的靈力展現受到限制,所以我倒不是特別擔心。但,你還是要每天到殿堂去學習,這也是必須要做的,我還蠻期待看到你展現靈力的那時刻呢。
現在,請問我說明白了嗎?諾比……不,是『烏諾比』同學?
「你剛剛一股腦兒也說太多了吧……如果我是諾比,我肯定聽到一半就開始走神了。」卡爾斯不悅地說道,而空只是很愜意地啜了口茶。
「唉,我都嫌我講得太少了,你還嫌多啊?」他輕笑說道,身旁的人則是誇張地嘆了口氣。
「總之,我等一下要帶諾比回到殿堂去繼續學習,還有去找芳蘭師輩,你久久才來一次,還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空將最後一口茶一飲而盡,接著便一語不發地站了起來。
臨走前,他刻意壓低聲音,重重地將右手搭在卡爾斯的右肩上,並附在她耳邊悄聲說道。
「我們的計畫最後的部分,不管對誰你都必須守口如瓶,我希望你從未忘掉這一點。」
接著,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那傢伙……。」卡爾斯看著空離去的背影,重重地嘆了口氣。
「好點沒?」
聲音朝向那股呆滯的目光傳去。
諾比仍然不發一語地坐在椅子上,而卡爾斯也向他遞上一杯水。
「沒事,他已經離開了。」他拍拍諾比的肩膀,才讓他長吁了一口氣,卡爾斯也才發現諾比顫抖的肩膀緩緩地停止擺動。
「就那麼怕他嗎?」卡爾斯內疚地垂下眼簾說道,「諾比,我也想向你道歉,畢竟這件事我也有責任,是我們兩個一起強硬地把你帶來這邊的,真的很抱歉,讓你感到害怕了。」
「雖然現在才這麼說,是有點晚,但,請你相信我們。」
卡爾斯將手輕輕覆在諾比的絞緊的雙手上,眼神炙熱地看著他。
「……只要這麼做,就能見到幸野師父了嗎?你們說要讓全人跟人類,能夠和平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們不會成為他們的從屬,他們也能以不偏頗的視角看待我們,是真的嗎?一切……真的可以相信嗎?」諾比虛弱地看著他,露出悲傷的笑容。
「其實,我只是,想要回到幸野師父的身邊,我只是想要跟他一樣,作為一個『正常人』活著罷了。」
若不是因為過於哽咽,他或許還會打算再說下去。
此時此刻,他感受到自己隱忍的心緒早已無處安放,正當想要全盤托出時,卻又被某種情緒給剎住了。諾比也明白,自己其實並沒有打從心底,百分百信任眼前的人和他的夥伴所說的話。然而,即便如此,他卻更害怕失去現有的依靠,諾比對這股依附感,有著莫名的執著。
好無助、好虛弱,可是卻又不得不繼續往前走。他總覺得,有一股聲音在呼喚著他向前,然而,那股呼喚,究竟是來自何方……他完全不明瞭。
最後,他終於重新抬起頭,雙眼回看眼神認真的卡爾斯。
「我們,合作吧。」
為了你們,也為了自己冀盼的,那所謂的『未來』,我會持續前進。
陽光穿透過一道道落地窗,恣意灑落在靜謐的大殿裡,坐在座椅上的人,正懶洋洋地打著呵欠。
「怎麼?這個時間點您還在這兒呢,等等不是還有事嗎?」
高跟鞋鏗鏘有力地敲擊在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在這碩大的空間裡,形成了十分響亮的回音。
「待會的事,就待會再說吧。」男人伸了伸懶腰,勾勾手示意她步上台階,而女人則是羞赧地笑了笑。待她走上台階後,男人便一把摟過了女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女人身上芬芳的香氣,讓他感到十分愜意。
「妳不是剛剛問,我為什麼這個時間點還在這?哼,不就只是想多跟妳……」
正當歡笑聲響徹了整個大廳時,另一道腳步聲也緩緩來至,兩人連忙分開。
「師尊,不好意思,我來叨擾您了。」來人微微欠身,也朝女人點頭致意,「日安,師尊。」
「要事?」男人低沉地問道。
「昨日,一位名叫『烏諾比』的全人,來到這座森林。」來人瞇著眼睛,仔細地說道,「對此,您有何看法?」
「哼,你的消息可真靈通啊,現在才傳到?」男人微慍地嘲道,「什麼『來到這座森林』?你自己也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吧!」
「請放心,我明白。只想請示該如何處理?」來人依舊保持欠身的姿態,然而,他將頭緩緩抬起,露出了一抹微笑,「據稱,沒有靈力。」
聽聞如此,男人仰頭放聲大笑,過了好一會才停歇。
「哼哼,有意思,那就靜觀其變吧!不需要特別動手了,我倒想看看,沒有靈力的傢伙,要怎麼在這片森林生存下去,挺新鮮的,可不是嗎?」
男人緩緩踱步至窗邊,外頭風清雲淡的藍天,讓他愉悅地深吸了一口氣。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啊。」
諾比費了好大一股力氣,才學會怎麼使用卡爾斯給他的傘。
「唉,果然還是下雨啦,而且還是超級大雨。」卡爾斯晃著腦袋說著,他的鏡片上全都是雨滴,除了遮擋視線外,情緒上也讓他感到十分不悅,「我真的很討厭下雨,你咧,諾比?」
「我也不喜歡,這樣木頭全都會濕掉,就賣不到一個好價錢了。」諾比脫口而出這句話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胸口又感到微微的陣痛,而卡爾斯於是拍拍他的肩。
「沒事,在這你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我們會起負責養你的。」卡爾斯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這讓諾比下意識地感到反胃。
「你說這句話,怎麼感覺好像有點奇怪……」諾比咕噥道。
「我們現在先去找芳蘭師輩,你覺得如何?」卡爾斯問道,此時他們也已經走到殿堂的大門口了,「但如果你先想要回去上課也沒問題,看你的狀況,不用顧慮。」他朝諾比一笑。
「啊……那我……」
諾比的語音尚未落下,一個潔白的身影就從轉角中閃出,映入他們眼簾,諾比的視角被隨之而來的陰影給遮擋住了。
「唉呀!烏諾比同學?還有卡爾斯,你們怎麼現在才到?」
「芳蘭師輩!」卡爾斯驚嘆道,他向她微微俯身,「師輩早安……很抱歉,我弟弟的狀況,今天早上才稍微好轉。」
「唉呀……這可不好,你現在身體還有不舒服嗎?昨天回去一切都好嗎?」面對芳蘭急急的關切,讓諾比一瞬間感到有些無所適從,他只能笑笑地點頭稱是。
「沒什麼問題……我現在的精神狀況,都跟昨天一樣好。」一陣陰影掠過諾比的面容,而芳蘭也隨即察覺到了。
「謝謝你,烏諾比同學,聽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不過,你是不是有心事想要分享?」芳蘭朝諾比溫柔地說道,「如果你需要,師輩很樂意聽你說的。」
此時,殿堂的鐘聲響起,一節課又結束了,漸漸地,許多學生從四面八方的教室走出,周遭環境也隨著他們的聊天聲越發嘈雜。
「下課了,我想這裡不太方便說話,不如我們借步到其他地方如何?等等我剛好沒有課,可以聽你說說。」
諾比擔憂地朝向卡爾斯看去,而卡爾斯帶著鼓勵的眼神,堅定地朝他點點頭,他用眼神朝諾比示意:『去吧,我會陪在你身邊的。』,看到卡爾斯的支持之後,諾比忽然感受到心裡多了些勇氣,他轉頭回看芳蘭,也堅定地點點頭。
「太好了,謝謝你願意信任我,那就請借步到我的辦公室吧。」
芳蘭再度擺出了溫和的笑容,朝諾比說道,她的嗓音輕柔,笑容動人可掬,讓諾比也感覺彷彿看到陽光一般溫暖。她伸出手,輕擺在諾比的背後,指引他辦公室所在之處,而卡爾斯也緊跟在後。
就在這時──
「喂──卡爾斯!」
卡爾斯聽到這個聲音,又驚又喜地轉過頭,定睛一看,沒錯,是他最喜歡、最尊敬的師輩:向陽。
他從來都不敢奢望,向陽竟然會親自邁開大步,邊喊他的名字,邊朝他走來,此刻,卡爾斯心裡簡直樂開了花。
「是……!請問找我有何貴事,向陽師輩……?」卡爾斯受寵若驚地說道,他驚魂甫定地揉揉胸膛,確認自己的心臟還沒隨著過度的興奮,而衝破胸脯跳出來。
「啊,芳蘭師輩也在,還有……烏諾比弟弟!」向陽開朗地大笑道,而一旁的學生也逐漸朝他們投以妒羨的目光,這讓諾比又開始感覺不舒服了。
「遇見你們真好!雖然如此,但此刻,我還有更要緊的事情想要找卡爾斯聊聊,方便讓我借走他嗎?」
他的目光朝向諾比跟芳蘭來回,而芳蘭則是點點頭示意沒問題。諾比見狀,開始感到一陣胃痛,於他而言,和芳蘭聊聊當然可以,可他唯獨不想單獨和她聊聊──思及此,他才忽然發現到,自己其實非常怕生。
然而,當他帶著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楚楚可憐地看向卡爾斯時,卻發現卡爾斯的心思早已不在他身上,他的眼睛正朝前方的向陽直放著光。
「抱歉……哥哥還有事情要處理,先失陪了,等等我們在樹茵大殿集合。」卡爾斯露出了既開心又愧疚的表情看向諾比,但對諾比而言,那就只是背叛加欠揍的表情而已。
『可惡的卡爾斯……別丟下我一個人啊!話說,樹茵大殿在哪……我根本不曉得啊!!』
就這樣,諾比在心裡連連罵了卡爾斯好幾聲,卻沒有辦法改變他們兩個分開被不同的人帶走的事實。被背叛的滋味實在不好受,這導致他跟在芳蘭旁邊時,眼神看來實在陰鬱地嚇人。
「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等師輩請你吃點心喝杯茶,好吃的食物總是可以療癒內心、弭平心中的不快。」芳蘭溫柔地拍拍諾比的肩膀,這讓他心裡更覺好氣又好笑──他現在的不快,跟昨天發生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了,現在,他反而滿腦子都想著,等等回去要如何給卡爾斯一拳會比較爽快。
在諾比反覆品嘗著憤怒的滋味時,他並沒有沒注意到,自己從陰雨淅瀝,漸漸移轉到有著和暖太陽的景色。
「啊……我們要到了,沒想到這麼快就出太陽了,真好。」芳蘭開心地說道,「我可真是不喜歡下雨天,總覺得很悶,如果不小心淋到雨,羽毛也都會濕掉,烏諾比同學,你覺得呢?」
突如其來的叫喚,讓諾比一時間從千絲萬縷的思緒中甦醒過來。
「對不起?您剛剛說了什麼?」
「沒什麼,請別放在心上。」芳蘭微笑朝他說道。就在此時,他們也停下腳步,「我們到囉,歡迎來到我的辦公室。」
一道沉重而巨大的木門,也在此時映入眼簾。
『富麗而堂皇,幾乎找不到任何破綻的房間。』
這是諾比進到芳蘭的辦公室後,出現在他腦海裡的第一個想法。
以前的小木屋家也好,卡爾斯的房子也罷,是絕對無法與之攀比的。光是一間辦公室,幾乎就跟他所住過的任何一間房子一樣大,話雖如此,房間內部的裝潢,卻絲毫不會空虛,最吸引他的,是牆上的各種碩大無朋的風景照,以及幾乎跟一面牆一樣寬闊的水族箱。然而,奇怪的是,裡頭並沒有任何的魚或景觀,只有不斷流動的水和運轉的空氣幫浦。
除此之外,在幾乎有三公尺長的書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有一些放不下書櫃的,還零散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另一旁的玻璃櫃上,則是放滿了各種精緻的碗盤、湯匙,而右手邊的牆櫃上,放滿了各種尺寸的畫布、繪畫用具。這讓諾比看得很是心動。
就在此時,那個他心心念念、最懷念的味道忽地撲鼻而來,他循味找去,沒想到,眼前竟然出現了他此生最愛的食物:奶油麵包,這讓他又驚又喜地來回看著奶油麵包跟芳蘭。
「喔呀,你喜歡這個嗎?」芳蘭展開了溫柔而動人的笑靨,她踩著輕柔的步伐走向諾比,而諾比的心思則是完全被這裡美好的一切所佔據,要是可以,他真的在這個房間很想住下來。
「我剛剛還很擔心你呢,烏諾比同學,不過,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就放心了。」芳蘭笑著替諾比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香氣撲鼻、熱氣騰騰的錫蘭紅茶,接著,又各夾了一小塊方糖放入,攪拌之後,她便端起紅茶開始飲用。
「怎麼樣?這個地方看起來蠻舒適的吧?」
「豈止舒適……根本是天堂!」諾比咧開嘴笑道,「有奶油麵包,還有畫布,這些都是我最愛的東西!」
芳蘭被諾比難掩興奮的神情及語氣,惹得忍俊不禁。
「唷呵呵,很開心你喜歡。奶油麵包是我剛才親手烤的,那些畫布則是向陽師輩的,我想你昨天上過他的課,應該也知道,他很喜歡到人類世界探險,除了拍下風景照,也會嘗試畫出來,牆上的這些畫作都是他的傑作呢!」
「什……什麼?」諾比簡直不敢置信,他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這些麵包都是您自己烤的?那些圖是……向陽師輩畫的!?」
他的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厲害了,就在麵包上桌時,諾比早就按耐不住,無暇顧及禮節地抓了一個麵包入口──簡直是夢幻般的味道!麵包外皮軟嫩而酥脆,內餡在他的嘴裡迸裂開來,那奶油,染著麵包的熱,卻留著冰涼猶如冰淇淋的口感,有奶的香,卻不會過於油膩,反倒十分爽口,這感覺實在令他太難以忘懷。
而牆上的那些畫,每一幅唯妙唯肖,真的就和諾比在人類世界看過的景致如出一轍,然而,在聽到芳蘭說那些都是畫作之後,諾比也稍微在畫布上留心,果然看到了些微顏料塗抹過的痕跡,然而,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大抵都會跟他一樣,認為那是一張很大的實景照片,而不是出自於純手繪的畫作吧。
「芳……芳蘭師輩,我,我真的好喜歡這一切,不管是這塊麵包,還是牆上那些畫作,都是我夢寐以求的。我……我從來沒有學過要怎麼畫圖、做麵包,但我真的好想學……拜託,我希望您們願意教我這些!我真的好想學習!」諾比用極為誠懇的語氣,眼睛直放著光芒向她懇求著。
「當然沒問題!原來你是一個這麼好學的孩子,師輩感到好開心呢。」
說到這裡,芳蘭便微微地挺直身子,傾向諾比。
「不過,在這之前,師輩有些好奇的問題,想要聽你說,方便嗎?」
突如其來的話題轉換,讓諾比感到有些詫異,但他仍然乖乖地點點頭。
「謝謝你,那,我就提問囉。」
芳蘭微微勾起嘴角,擺出了一個諾比從沒看過的笑容。
「那麼,請問──你是從哪裡來的呢?烏諾比同學。」
卡爾斯緊張地坐在椅子上,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迎來這麼樣的一天──那個連作夢都不敢奢望的夢想,如今竟然一觸可及,一切都讓他彷彿失去了真實感,甚至重力也好似在他身上消失了,此時,他只覺一陣飄飄然。
「怎麼樣?還是你需要時間再行思考?」
向陽揹著手,在拉上厚重紅色窗簾的落地窗前,轉身回望卡爾斯。
「一年……一年的時間啊。」卡爾斯低下頭來,儘管他內心充滿興奮和期待,但理智上,他明白這樣的任務,現在的自己是萬不可隨意答應的,不,應該說,打從他決定加入那個陣營的時刻起,他就不應該做出任何類似的決定。
「這世界很遼闊,有很多值得去欣賞的美景、去了解的生態,而師輩我一直都很看好你。前幾個禮拜,看到你終於考過了幻形的資格考,師輩真的很為你開心,也是那個時刻起,我便決定,要讓你擔任這一梯次的幻形小隊的隊長。」向陽緩緩地說道,「卡爾斯,我能明白第一次出梯,就直接邀請你擔任小隊長,這責任是有點重。但,一切都還是源自於──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把這樣的責任擔下,也一定會做得很好。唉,只能說任重而道遠啊。」
此刻,卡爾斯只能強忍著內心的痛苦,他實在太想答應了,老實說,在聽到可以加入小隊,甚至成為隊長時,他有那麼一剎那,差一點就衝動地一口答應,然而,理智終究拉住了他,他明白這麼做的後果會是什麼,而這會導致一切都毀於一旦……。
「向陽師輩……我真的、真的很感謝您,一直以來都這麼看好我,也這麼認真地對待我的所有問題和想法……。」
真的要拒絕嗎?
若是錯過了,那未來還有再反悔的資格嗎?
不……他早就應該明白,自己早就沒有任何資格,在這樣的世界、這樣的生活體制裡,去選擇什麼了。
可是……今天邀請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向陽師輩啊!那位他無比敬愛、仰慕而尊敬的師輩。對於卡爾斯來說,向陽師輩就猶如他的父親一般,即使沒有血緣牽絆,他仍然如此看待。他的腦袋裡,不斷湧出許多相處過的點點滴滴,每一個畫面都仍然很是鮮明,卻也因此而不斷刺痛著他的心。
老早就沒資格想這些了,在他做出選擇之後,他就注定要跟向陽師輩從此背道而馳了。
那,現在還有什麼理由,要厚著臉皮,浪費著他寶貴的時間,坐在這裡假裝沉思呢?明明,這道問題的答案,就如明顯地擺在眼前了。
「啊啊……抱歉,卡爾斯,師輩不是要故意給你壓力的,看你猶豫這麼久,為師也實在於心不忍。」向陽露出了一抹微笑,但卡爾斯心裡明白,那是帶有苦楚的笑容,思及此,他的罪惡感也更加濃烈。
「沒事了,若是沉默就是你想給我的最好答案,那師輩會尊重這個決定。」
向陽抬起手,示意要請他離開。
「我的下一節課快開始了,在開始準備課程之前,也請讓師輩送你離開吧。沒能特別招待你什麼,真是不好意思,下次有機會,我再邀請芳蘭師輩一起來,你也知道,她的料理手藝是一流的,屆時再好好補償你。」
在一陣靜默中,卡爾斯默默地跟在向陽身後,至此,他的腦袋依然嗡嗡飛快地運轉,從沒停過。
就在向陽抬手,準備按下門把的那一剎那──
「我願意。」
在一聲驚呼之中,向陽一臉訝異地轉身回看卡爾斯。
「我願意,擔任向陽師輩名下幻形小隊的總隊長。」
明明說是要來傾訴煩惱的,現在的局面卻令諾比進退維谷。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很抱歉,芳蘭師輩。」
諾比只能不斷地以這段話迎答芳蘭的每一道問題。他咬緊下唇,將頭向右撇開,諾比明白自己不擅長說謊,卻又苦於無法擅意離開,他的心臟跳動得飛快,若是說漏了些什麼、如果讓別人知道他們的計畫,那麼……他就可能再也見不到幸野師父,唯獨這一點讓他無法輕易放棄。
「……烏諾比同學,師輩想要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好嗎?」
面前嗓音的溫柔依舊不減,但諾比卻早已失去正臉看她的勇氣了,他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謝謝你。請問,你跟卡爾斯同學是什麼關係呢?」
諾比原本也想用『不知道』來迎對這道問題,但此時,他的腦海中,卻剎時浮現了其它的答案。
「……朋友。」在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句回答是否恰當前,這個詞就先脫口而出了。
「嗯?」芳蘭聽聞,挑了挑眉:「不好意思,請問你剛剛說什麼?」
「我們是朋友。」
諾比的眼神終於迎上了芳蘭,雖然仍然感到有點心虛。
「你們不是兄弟嗎?」芳蘭意味深長地說著,「怎麼突然變成朋友了?」
「師輩,我覺得……我們是朋友,但感情更形同於……兄弟吧。」
其實,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會不會出現破綻,但不知道為何,直覺不斷告訴他,這個答案才是最適合的。
聞言,芳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輕閉上眼,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在這段對話裡,諾比不知道自己到底經歷過幾次這種肅靜的感覺,他只是不斷祈禱著這段對話可以趕快結束。
終於,芳蘭輕柔的嗓音,再度主動打破了這段沉寂。
她站起身來,又為諾比的茶杯添了一些紅茶,雖然他很想制止她,因為他一刻都不想再多待了,但他還是禮貌地向芳蘭道謝。
「烏諾比同學,謝謝你願意回答師輩這麼多問題。」
芳蘭伸出手,輕輕地揉了揉諾比柔軟的頭髮,這讓諾比剎時感到又驚又喜,他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樣被撫摸了。他並未知覺,自己身後的尾巴正飛快地擺動著。
「一下子問你這麼多問題真的很抱歉,雖然說是我提議要請你來聊聊天,讓你可以感到療癒和放鬆,但總感覺你好緊張呢。師輩不會吃掉你的,不用擔心。」芳蘭打趣地笑了笑。
啊,原來剛才那些動作和表情,全都被當作是『緊張』的表現而已。這讓諾比頓時也感到安心了不少。
「能夠確認你不是假全人就好。」芳蘭師輩瞇眼笑著,她的身子又靠近了諾比幾分。
假全人……卡爾斯也曾經說過。諾比如是想道。
「嗯,雖然這理應是不能隨便對學生說的,但既然你都回答了師輩那麼多問題,就告訴你這些,當作是一個小小的謝禮。」她朝諾比眨了眨眼。
「最近,我們的世界好像被某部分的人類發現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可以來去自如地進出這兩個世界,彷彿屏障毫不存在似的,不過,所幸目前還沒有收到,有全人被帶離這座森林的消息。」芳蘭緩緩說道,「然而,若只是能夠來去自如地穿梭,他們畢竟沒有全人的特徵,不管藏匿在哪裡,都很快就會被發現,然後被驅逐離開,他們的記憶也會被隨之抹除。」
說到這裡,芳蘭忽地站起身來,看著陽光明媚的窗外,吁了口長氣。
「不過呢,人類……該說終究還是有智力的生物嗎?他們似乎很快就找到突破口了。」她深吸了一口氣,接下去說道,「假全人應運而生,雖然我們並不清楚,他們究竟是怎麼做到的,但那些假全人,幾乎跟我們一模一樣,如果不是用特定靈力辨識,一般人是很難辨別出來的。」
她回頭看向諾比,或許是光從背後照映的關係,諾比感覺到,她的眼神似乎有些陰鬱。
「吶,烏諾比同學,你也覺得這樣有點討厭吧……抱歉,雖然這樣說有些失態,但……」斷斷續續的話語,讓諾比對箇中含意摸不著頭緒,同時,他也很想提出自己的疑問。
「芳蘭師輩……討厭人類嗎?」
「……嗯,非常討厭喔。我很討厭『那些傢伙』。」芳蘭一臉『紙終究包不住火』,自暴自棄似地說出了這段話。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您會討厭他們?」
「喔呀,哼哈哈,你的問題真有趣,對呀,為什麼會討厭呢……」芳蘭帶著甜美的微笑,緩緩地踱步到諾比的身邊。
忽然,她猛地伸手一揮,毫秒之間,諾比最喜歡的奶油麵包,全被揮到地上,用來盛裝的盤子也應聲而碎。
那瞬間,諾比看得目瞪口呆,同時,那束之高閣的記憶,也全如跑馬燈似地,全衝出來襲擊他。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諾比斷斷續續地說著,他瞪大眼睛看著芳蘭。
然而,她只是微微勾起嘴角說道:「沒什麼,就好玩啊。」
他腦中剎時浮現了,那隻奄奄一息的黑狗,還有……那三個始終帶著邪惡笑容的男孩。
一陣暈眩和作嘔感湧上心頭,他的左眼劇痛著,那種感覺,像是有人要將他的眼睛挖出一般。
那種感覺,是憤怒,還是難過、悲傷,抑或是……委屈?
諾比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正死命揪著芳蘭的衣領子,而她也回握著諾比的手,作出像是防衛一般的動作。
「啊……!!」
諾比連忙鬆開手,因腳步踉蹌而向後跌,而芳蘭則是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將諾比扶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芳蘭師輩……真的……」
豆大的淚珠向下墜落,諾比內疚地哭了起來,芳蘭見狀,只是輕輕地把諾比擁入懷中。
「不用感到愧疚……孩子,這不是你的錯。」她柔聲說道,同時也輕拍著諾比的背作為安撫,「是師輩要跟你道歉,剛剛用的方法可能嚇到你了。但……希望剛剛的動作,可以讓你知道師輩的答案。我相信你感受到了。」
那天的談話,就在這樣的混亂和哭泣聲當中,荒唐地結束了。
就在前往樹茵大殿前,諾比婉拒了芳蘭想要帶他過去的好意,一方面是因為,他對自己竟然會在陌生人面前哭得那麼慘,感到十分難為情。一方面則是因為,他想要好好地沉澱一下自己的心靈。總而言之,他問好樹茵大殿的所在之處後,就決意要自己獨自前行。
「要好好照顧自己唷,烏諾比同學,我們下次上課見。」芳蘭在諾比臨走前,溫柔地笑著說道,她也塞了幾個沒有掉到地上的奶油麵包,給諾比作為下午的小點心吃,「有任何問題,隨時歡迎再來找師輩商量,我會準備更多奶油麵包給你的。」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AJRroUpCt
「……好溫暖啊。」
就在諾比臉色紅溫地一邊回想著方才發生的一切,一邊急匆匆地穿越走廊時,他並沒有意識到,陽光和暖的景色,不知何時,又被層層堆疊的烏雲給覆蓋了。
「卡爾斯!」
諾比快步朝那熟識的身影奔去,卡爾斯此時正倚靠著中央神樹的根部,雙手背在身後,若有所思地盯著地板瞧。
「喂……!」
諾比沖出走廊,用力朝卡爾斯的肩膀拍下去。
「哇啊啊!」
看到卡爾斯受驚嚇的樣子,諾比心裡雖然覺得自己理應感到愧疚,但心裡卻暗自覺得有些痛快──誰叫他剛剛要那樣輕易地拋棄自己,諾比如是想道。
「我剛剛叫你了,是你自己沒聽到的喔。」諾比開心地說道,然而,卡爾斯只是隨口回應道:「喔是嗎,抱歉。」
忽然,諾比感受到鼻尖一陣冰涼的感覺,才發現烏雲滿布的天空,已然開始飄起毛毛雨來。
「哈啊……?剛剛不是已經放晴了嗎?為什麼現在又下雨了?」諾比滿臉不解地仰望灰濛濛的天空說道,然而,卡爾斯仍低著頭沒有回應。
卡爾斯不對勁的樣子,讓諾比終於開始感到不安,他向前輕輕拍了卡爾斯的肩,卻發現他的眉頭緊鎖著。
「卡爾斯……你還好嗎?是身體不舒服嗎?」諾比一臉擔憂地問道,就在此時,卡爾斯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帶離原地。
「……我有話,想跟你說。」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RGTvoYed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