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單子潮被司亞浩從國師那「領」出來後,便以「劍士」的身分留在王子宮裡,教授劍藝。
看他進來後,就這邊桌子摸摸、那邊窗戶碰碰,一臉興奮,完全沒有被監禁詢問一整晚的感覺;更別說為自己來路不明、交待不清有任何的內疚了。司亞浩突然覺得,應該將人再丟回國師那拷打一番才是。
劍士?瞧他那副瘦弱的模樣,搞不好連劍都握不住呢,還想當他的劍術師傅?該不會這是他隨口向國師亂編的借口吧?
司亞浩越想越懷疑,越想越覺得是那回事。雖說人是他主動要留下的,可到現在,除了名字之外,他對他還真可說是一無所知。
司亞浩眼珠子一轉,便露出了竊笑,喚來了影衛,暗中囑咐了幾句。
既然他不肯說,那就只好由他來「試」了。
至於怎麼試……可別怪他手段太激烈了。他絕對不是要惡作劇,絕、對、不、是!
司亞浩假咳了一聲,成功喚回了那人的注意力。他笑道:「單先生(上過他當的人都知道,他在整人前,總是會特別客氣,以懈除對方心防),我這兒有個習慣,對於新來的師傅,總會辦一場特別的歡迎會來迎接他。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請跟我到外面去吧。」
單子潮還舉著一個花瓶在研究那上面的鎏金花紋呢,聞言,直覺地點點頭,跟著不懷好意的王子殿下出去了。
院外,就見十八個人擺出了陣仗,手上各自拿著刀、劍、戟、槍、弓、棍等武器,各個露出肅殺的神情,朝這望來。
原來,司亞浩剛剛命令影衛去找昨天負責王城巡衛卻「怠忽職守」的中軍小隊,湊齊武功精於不同武器的十八人,聚於院內,竟是要測一測單子潮的底子了。
「單子潮,接劍!」司亞浩臉上已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從現此,他們就是你的敵人,不管你用什麼方式,給我打敗這十八個人。你可別心存倖僥,韓統領擺出的陣法,可是連三國演義中呂布現世也難逃的天羅地網!他們是不會放水的,要是不想受傷,就拿出你的實力來吧!」
司亞浩這麼說純粹是為了激起他的鬥志,逼他展現身手。就算等一下這人弱到只有被人追著打的分,他身旁還有個影衛,總會在鬧出人命前救下他的。
單子潮看著手裡的劍,又看了看那陣,最後對司亞浩搖搖頭道:「我做不來。因為我覺得殺人不好,所謂敵人,只是信念不同而已,且各人有各人的立場,何必殺來殺去?況且被殺的人,他的家人也會很痛吧?」
司亞浩本來還有些戲謔地要看一場好戲,可聽他這麼說,那火氣不知怎麼的,就冒了出來,「婦人之仁!戰場上,刀槍無眼,誰跟你講仁義之心?你若不殺別人,別人就會殺你,這是強者天下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你若不懂自保、不先下手為強,哪天被人劫持了,反過來危脅我方又該怎麼辦?」
潮笑道:「這點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有自保的能力,你可以令他們攻過來試試看!」
見他執迷不悟、分明就不把自己好心當一回事的樣子,司亞浩便對那十八個人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把眼前的人打成豬頭也沒關係,以「血淋淋」的教訓打醒他,總比以後真被敵人傷了要好!
你可別怪我心狠手辣,我這是「愛之深,責之切」啊!但司亞浩心裡忍不住想像這人被打倒而變臉的樣子,應該會很有趣吧?
陣形忽變。除四弓仍架箭留在原地外,雙劍、三刀、四棍、雙戟、三槍已散開分做裡外雙圈,將單子潮包圍住,漸漸往裡壓縮。
單子潮佇劍而立,寶劍並未出鞘,只右手一揮,揚起了結界,便讓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全部反彈回對方身上。就見武功不好、定力不夠的,受那反彈力道影響,馬上就摔倒於地,虎口一麻,刀、劍、槍、棍脫手飛出,還連累到一旁的同伴;武功好的,見一擊突生變化,立馬翻身回到弓箭手身旁。
「快射!」慌亂中不知是誰喊出了這句話。
「不行!射不得啊!」一持長刀者大吼,同時揮刀想制止身旁弓箭手射箭。
從那人使出的奇異結界能反彈他們所有人攻擊來看,弓箭怕是射不穿那層防護,反而箭矢反彈亂飛,射傷一旁還未來得及退開的人就糟了!
可惜他雖已出手攔截,仍有三支箭射了出去。
「快閃!」對那些著還沒反應過來的人,他急忙吼道。
就在此時,單子潮突然解開了結界,同時左手一推,空氣中的水分子急結凍成冰,轉眼就將飛箭包成了個大雪球。箭矢因承受不住重量,「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你們都退開,讓俺來會會他。」說話者正是剛剛那持長刀的壯漢,中軍統領韓旭。他聲若洪鐘、步履穩建,手臂肌肉奮起,目光炯炯地盯著單子潮看。
這人沒有趁人之危,讓流箭傷人,反而保護了他的士兵,此種行為,不失為英雄之舉。本來他還對王子殿下突然找一個身分不明的人當師傅有些不放心,這才藉機參與試煉,實則想觀察此人,但是現在,他倒真有心想「以武會友」了!
但其他人聽了韓旭的命令後,卻沒一個馬上退出,反而紛紛轉頭望著司亞浩。
沒辦法,雖說統領大人是他們的直屬上司,可殿下才是整死人不償命的那個啊!他是不會拿身分壓人,他只會「曉以大義」,讓你相信如果你不沿著宮門蛙跳十圈的話,那你就是對不起生養你的父母、對不起提拔你的軍隊、對不起栽培你的國家!
司亞浩看了場中央對峙的二人一眼,這才揮揮右手,示意他們退下。眾人頓時如獲特赦。
一直站在司亞浩身旁的影衛律慎,將一切變化盡收眼底。
殿下有時就像是個普通的小孩一樣,愛笑愛鬧愛也愛惡作劇,可他在經歷了剛剛那場刀槍飛舞的詭異拼鬥,腳步卻猶能不移半分,明明談笑惡作劇的口吻,卻讓一干大人不敢輕忽他的威脅。這樣的殿下又不像是個孩子。
「你真的要打?」單子潮為難地看著他。
「對,請指教!」韓旭將長刀在空中掄了一圈。
「非打不可?」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長刀又是一轉,刀風霍霍呼嘯。「請賜教!」聲音中隱約透露著不耐。
「不打不行?」單子潮再次掙扎。
韓旭被他連三問給氣得大吼道:「那來這麼婆媽?俺向來是說一不二的!」他本是性直磊落之人,難得遇上了一個行事作風讓他欣賞的人,有心想試試對方是否也有一身與之匹配的武藝,可對方這樣推三阻四,未免不夠爽快!
面對這樣被長刀直指的情形,單子潮覺得真是很無奈。他輕輕喉嚨,「那好吧,你先報上名來,本人劍下不斬無名魂。」
眾人一聽心中暗叫:這是挑釁!又齊齊轉頭看向統領大人的反應。
他臉上倒是冷靜,收刀抱拳道:「在下韓旭。」
單子潮小聲嘀咕道:「怎麼這逼人打架的行為,一點都不『含蓄』呢?」
統領額頭的青筋隱隱跳動著。
單子潮正色道:「那就來吧!」語畢,竟抬腳用力將劍踢向韓旭,去勢快如流矢。雖未料到對方這種不把劍當劍使的怪招,韓旭仍反應迅速地長刀一掄,便將迎面而來的劍劈飛開來。
單子潮卻露了出正中下懷的微笑,腳下併二作一,當韓旭尚高舉長刀時,他已竄到了他的眼前,迴旋踢出右腳,直攻他此刻空門大開的胸前數穴。
若等收刀再擊,韓旭怕是要受制於人了,他索性不收刀,馬步一蹲,腳下一沉,以刀柄護住胸前,頂住了單子潮那記踢腿。
單子潮就著腳下的阻力往後一躍、連續兩個翻身,落地時,那寶劍正好也斜插在他前方的地上。
「亮劍!你不會以為只憑剛剛那幾招就能打敗俺吧?」韓旭的長刀再次直指單子潮,他看出對方有意推拖,這讓一心想要酣然一戰的他覺得非常不受重視。
「我從沒想過要打敗任何人……」單子潮苦笑低語道。他低頭,伸手握住劍柄,拔劍出鞘,那劍鋒在陽光照耀下發出熠熠光芒。單子潮左手輕撫劍身,隨著他手之移動,那光芒竟溢化成一粒粒的透明氣泡,飄散於空中!
氣泡越變越大,裡頭竟浮現出一幅幅不同的風景,春花秋月、夏蟬冬雪、白蘋紅蓼、一色湖光;越細看,人彷彿已身入其境。
城頭花,落葉雪,半盞相思半盞鐘,一片春心一江紅……
隨著這吟詠的聲音,眾人的臉上紛紛露出迷茫的表情。
韓旭全神貫注於對方手上劍之招勢,也許因為這樣,那幻境對他竟起不了什麼作用。他看到那絢麗的景像,大喝了一聲:「幻術!」,長刀猛然一揮,一記平沙落雁,欲將那飄散在空中的大小氣泡,全數擊破!
可就在此時,韓旭突然想到,這人一些看似無關緊要動作,似乎總在為下一步鋪陳,就像剛剛一樣──他不禁往單子潮臉上看去,卻見對方流露出一種略帶抱歉的表情。
韓旭想要收刀,可已經來不及了。氣泡刺破後的碎屑往外擴散,方圓五尺之內,無人幸免。還來不及為再次上當感到扼腕,更糟糕的事緊跟在後──他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能動了!」
眾人紛紛叫了起來。雖然他們努力掙扎,但還是無法移動自己的手腳,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聲稱「不殺生」的人,拖著長劍,舉步往同樣動彈不得的王子殿下走去。
韓旭的心臟快跳出來了,如果這人真的是刺客,真的心懷不軌,如果他剛剛所做不欺暗室的行為、不喜戰鬥的言語通通只是為了鬆卸他們的心防的話,那殿下危險了!
「站住!」韓旭大喊,希望能引來附近巡衛士兵的注意,同時更努力地掙脫這束縛他們的咒語。
「快停止,你想做什麼!」
「不准你傷害殿下!」
相對於四周大聲的鼓噪,司亞浩冷靜地看著這個拿著劍,逐漸接近自己的人。影衛雖然早在泡沫破滅時就已警覺擋在他身前,可他仍然受到波汲,無法動彈。司亞浩的臉上沒有露出恐懼害怕,一來是因為王室的尊嚴不允許他表現軟弱,二來是因為,這個人是他選擇去相信的,是他要留他下來的,不管結果如何,自己都應該承擔。
終於,單子潮站定在他面前。本來於右手裡指地的長劍,緩緩地,舉了起來──
司亞浩抬頭看著他的眼睛。
長劍在司亞浩面前劃了一個弧後,「鏗」的一聲入鞘。單子潮蹲了下來,伸手摸摸司亞浩的頭,以勸教的語氣道:「小孩子就該單純點好,何必學大人打打殺殺呢?而且所謂武技高低,不應該以打敗多少人來衡量,能濟弱扶傾、能以武助人,才是最高尚的。」
他頓了頓,又轉頭笑著問道:「你說是嗎?『含蓄』大人?」
韓旭沒什麼好氣道:「還不快點解開這束縛我們的咒語!」現在,他總算是了解單子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就是因為這人那番引人誤會的行為,害他緊張到心臟差點跳了出來。
就見單子潮本來還笑得一臉「作育英才有成」,轉瞬間卻變為抱歉尷尬,韓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個……其實……」
「又怎麼了?!」
「這個咒語叫定縳咒!能瞬間痲痺對方的肢體,作用就像『點穴』一樣,放著不管,其實時間久了,也會自動解穴的……」他越說越小聲。
「你該不會是要說你不會解吧?」雖然韓旭已經猜出來他的言下之意了,但他還是不願相信,僥倖一問。
「又沒人教過我……」單子潮小聲道。
「你說什麼?!」在場所有人如果不是因為被「定」在原地,估計都要跳起來,暴打他一頓了。
「我去找人救你們!」單子潮嚇了一跳,趕緊轉身就跑。他一個蹬腳,飛竄至空中,兩袖迎風鼓蕩,馭風而去。
沒神經!這人空有一身本領,卻澈澈底底少了根神經!韓旭在心裡咬牙切齒地下了這樣的評語。
律慎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這不合常理啊……咒語竟然可以實體化,被兵器一揮,竟然還會彈開破裂?結界、凍術、幻術、咒術、馭空術,這人到底還會多少東西?」他一副深受衝擊的樣子。
眾人各有所思。
司亞浩卻在此時突然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賭對了!這人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而另一邊,單子潮在空中鳥瞰,發現王子宮外正有一隊巡邏的士兵經過後,便攔下他們,說明了剛剛發生的情形。在確定他們聽懂他的意思跑去搬救兵後,他又獨自一人離開,裊裊而起,凌波虛步,飄於空中。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去哪裡。
自己真的該留在這裡嗎?這偌大的天地,這不熟悉的環境,讓單子潮此刻感到有些茫然。
眼前那座巍然聳立的高塔吸引了他的注意。單子潮輕躍了上了高塔頂端的平台。
看了看那蔚藍的天空,再看看地上熙來攘往的人們,他摸著胸口,低聲問道:「紫豔,他要我到這來,是為了什麼呢?這裡看起來已經很繁華了,我還可以為這裡的人再做些什麼呢?」
「不知道,也別問我這種問題。」
「紫豔,陪我說話嘛。」
「怎麼,你想要我現在就出來嗎?」
「……不用了。你還是繼續休息吧。」
「你也別不安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和你在一起的。」
他低頭一笑,柔聲說:「謝謝,我並非不安,只是覺得……」他又抬頭看那藍天,「好像有什麼東西,正等待我去追尋,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可就是有這種感覺。」
他閉上眼。胸口空空的感覺,就像等待著什麼去填補。
……就算不復記憶,可曾經有過的情感還是不曾消散嗎?「會的,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找到的……」
「什麼?你說什麼?」
「沒、事。我要去睡了,你加油吧。可別在我睡覺時又給欺負去了,你不會想看到我醒來就大開殺戒吧?」尾音漸低。
「紫豔、紫豔?」單子潮小聲叫喚道。見她沒有回應,單子潮知道她又冬眠去了。
「又剩我一個人了。」
話雖如此,可他並不孤單;在紫豔再次醒來前,他會好好加油的。
他在心底這樣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