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重明匆匆掃了一眼,臉色就變了,立刻將那帛書奉與昭正帝。
昭正帝看過之後,面上笑意也消失殆盡,微微揚起眉道:「是了,莫怪他要殺沈裕,看來他們那一頭的消息,比朕以為的要靈通得多。」
朝露不敢抬頭,更不敢多問,昭正帝卻朝他似笑非笑地道:「這帛書是一封引介信,要你透過江哲的妾室錦葵,前去同沈裕見上一面。真是湊巧,你倒是見過此二人,只可惜等你見到時,他們已經成了兩具屍首──」
穆重明把話擋了下來,道:「可見打從臣帶朝露離開起,那幕後主使便起了疑心,不願讓臣透過朝露向上追查。只是沒想到,那幕後主使竟如此殺伐決斷,連朝廷命官也說殺就殺。」
昭正帝斜了他一眼,道:「你奉上的『物證』還是不夠及時,這道線索恐怕已經斷乾淨了。」
穆重明微微瞠目,道:「皇上是指──」
昭正帝斂目沉思,一面續道:「沈裕記性超群,心思縝密,最適合做統籌之人,如今他人沒了,恐怕很難把百花閣的眼線全揪出來了。」
穆重明接言道:「若按皇上與臣先前的推斷,如今還是只能查江哲,可皇上早已派暗衛盯緊他,而江哲這幾日也確實安份守己,並無破綻,繼續暗訪也難有結果了。可即便要大動干戈去查他,只怕仍是師出無名。」
昭正帝卻道:「倒也不是無法再暗查下去了,這兒不是有現成的人證嗎?」他冷冷地俯瞰朝露,朝露不敢與皇帝對視,一股威嚴十足的木香卻攫住了他,使朝露感到窒息,像是被豺狼虎豹盯上。
暈眩之際,朝露依稀記起了一則傳聞。聽說天家血脈的香信,都是一脈相承的金麟木氣味,坊間金麟木價格因此水漲船高,以金麟木製成的薰香更是不得販售,只能作為貢品奉與皇家。
穆重明見朝露連跪都跪不穩了,心有不忍。
昭正帝卻施施然續道:「他不是說了,這玉魚是一位姓柳的教習交給他的?那位柳教習必定涉入更深,若能見上他一面就好了。」
朝露仍被嚇得魂不守舍,無法接話。穆重明立刻道:「臣這就去捉拿那位柳教習!」
昭正帝卻道:「這等小事還不必勞動你,朕讓暗衛去將他『請』來便是。上回你去了一趟范府,不是還畫了張范府的屋舍圖紙嗎?若能知道那柳教習宿在范府何處,想必更能事半功倍。」
昭正帝這話已經近乎明示了,朝露鼓足了勇氣,狠狠磕了三個響頭,道:「稟皇上、侯爺!奴知道柳教習住在哪間屋子!他曾對奴多番責打,奴絕不會在這件事上撒謊!」
昭正帝這才滿意一笑,不再以香信壓制朝露,笑吟吟地令朝露起身,又讓太監送來范府屋舍圖紙,讓朝露指認柳教習的住處。
諸事安排妥當之後,昭正帝命人多擺了張桌子,讓穆重明和朝露留下一塊進膳。朝露吃得食不知味,又聽見昭正帝讓他們留宿宮中,以便穆重明早上朝,便心想:今晚恐怕也難以安寢了。
夜裡,朝露驚悸醒來,滿身冷汗地瞪著陌生的床頂。穆重明迷迷糊糊地醒了,翻過身子攬住他,低聲問道:「怎麼了?」
朝露道:「只是作了個噩夢,侯爺快睡罷,您還得上早朝。」
穆重明卻將他摟了過來,隔著被子輕拍他胸口,道:「你今日大起大落,作噩夢也不足為奇,不然我為何非要讓你來我榻上睡?別想了,把你哄睡了我再睡。」
皇上今日因穆重明而放過了朝露,這固然讓穆重明鬆了一口氣,不過這也代表,今後無論是好是壞,朝露都真的是他的責任了,穆重明接受了這個事實,也因此對朝露更加上心。
朝露漸漸安下心來,躊躇片刻後問道:「柳教習……會因我而死嗎?」
方才他夢中有死狀悽慘的莫藍,也有滿身血汙的錦葵,還有許許多多他不認識的人,各個死狀悽慘。他不知道世局如何,只知道無論執棋之人是誰,揮刀的人又是誰,最後都只疊起了身不由己之人的壘壘屍骨。善或惡、忠或奸,於他們這般微賤之人而言,似乎並無區別。
朝露想不明白,只覺心中沉甸甸的,十分難受。
穆重明打了個呵欠,不甚在意地道:「你不是說他曾苛待你嗎?他這是惡有惡報,你又何必憐憫他。」
朝露卻道:「教習都是那樣的,柳教習並不是最嚴厲的一位,我覺得他或許不該為此而死。」
穆重明道:「別想了,莫說是你,即便是我也無法左右聖意,李瑛的腦袋是塊頑石,偏又想立起一座明君的豐碑,根本是在瞎折騰他自己。今日查出此事來,比起你,他才更該睡不著呢。」
朝露聞言微微瞪大了眼,穆重明卻清醒了幾分,自打嘴巴,道:「呸,忘了不是在自己府裡了,你就當我沒說過這話。快睡罷,我可睏死了。」
朝露連忙裝睡,裝著裝著便也成真了,卻仍感覺有隻大手在他心口拍著,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好似洶湧巨浪中的定海神針,讓他得以安眠。
次日,穆重明一早就上朝去了,朝露少了他便睡不著,索性早早起身。
樂安公主卻在辰時前奔來找他,道:「朝露!我聽說你在宮裡,這就來找你玩了。你用膳沒有?下朝還早著呢,你陪我一塊吃罷!」
樂安公主穿著一襲妃色齊胸襦裙,看著比昨日嬌俏許多,卻還是同樣精力充沛,步搖被她戴得左搖右甩,不曾停下來過。
早膳時,她與朝露閒聊,說起昨日遇險之事敗露後,太后原本是要罰她的,但太后一聽到是袁去疾與她有約,卻又立刻變了臉,最後只說她平安回來就好,還留她用晚膳。
用膳完畢後,樂安公主又拖著朝露到御花園,美其名曰「本宮親自帶你遊覽」,其實她只是悶得慌,想拉個人陪她,朝露無法拒絕,便隨她一塊去了。
御花園由無數宮人悉心照料,比侯府的院子繁茂許多,此時寒梅將盡,園中草木悄然復甦,抽出嫩綠新芽。
朝露不禁讚嘆了幾句,樂安公主便來了興致,說要帶他去看宮裡的早櫻,牽著他跑得連宮女都追不上,路上的宮人見到她,更是紛紛退避至道旁,無人敢攔,朝露只得苦苦追著,跑了許久才見到她口中的早櫻。
朝露才剛喘勻了氣,樂安公主卻又忙不迭抓著他,跑到一棵松樹後躲了起來,低聲道:「不好,竟是皇兄和皇叔!今日未免也太早退朝了,皇兄有什麼事不在御書房裡和皇叔談,偏要來這裡!難不成也是來賞櫻的?」
朝露疑惑地望向她,不明白她為何要躲,樂安公主卻又道:「唉,我每次見到皇叔,便覺得他又要罰我了,還是不見的好。」
可她的運氣顯然糟透了,昭正帝與宬王朝他們藏身的松樹走來,宬王見了這棵松樹,停下腳步感嘆道:
「那都是陳年往事了,當時這松樹只有七尺高……彼時太子被廢,先帝對其黨羽心懷芥蒂,卻又不好過於株連,才命臣建立百花閣,以閣中妓子窺探百官心思。只是在皇上登基之後,朝局清明,百官順服,臣便命江哲裁撤百花閣眼線,卻不想他陽奉陰違,暗地裡將百花閣納為私產,臣始料未及,悔不當初。」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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