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最終章）和煦（四）

從小離開古都那麼多年，的確有弊處。最大的弊處，便是我難以建立未來聯盟。

但是，從以前，我早早已看中一位要員。

大宮之人中，我深知只有將軍大人不抱任何異心。同時，他是唯一一個曾幫助我的人，即使那時他仍未知道我的身份。

只有他，是真心為古都。

將軍大人，似乎並不在意權力。而我發現，他是真的不在意。

我不知道這是否好事。要是將軍大人很希望把女兒送進大宮去，不是很好嗎？我便不用想太多。

他卻是那樣理智。或許該說，他是真正為女兒著想的父親，而不是為了地位、權力會利用孩子。

至於太子妃，我說過了，她從來不重要。可以的話，我根本不想娶任何人。但既然當時，那是不能避免的事，我仍要照做。

我對於太子妃只有兩個要求：她必須姓徐，也不能妨礙我。

所以，我選了徐若鸝，因為只有她一人對我是真正的毫不在乎。事實上，要是出乎意料地嫁進大宮的是她，在我登基了以後，只要她想，我隨時都可以讓她離開。

但是，一天我仍是沒有實權、從早到晚都只能演戲的太子，那麼……將軍大人會明白我吧？

後來，將軍大人直接前來找我。在旨下了之前，他一早看穿我的想法。

其實，他早早看穿很多事。

他說：「太子殿下，軍團終究是你的，也會聽你的話。」

他以為我只在意軍團，所以才要娶他的女兒為太子妃吧。

我當然不否認兵權的重要性，但我認為不一定要透過聯姻才能獲取。

我需要的，實是軍心。要是軍團並不真心信服我，我拿著軍權，也不代表有他們十足的忠誠。沒有軍團真正的認同，以後的路很難走。

我在軍團中留下了影子般的人物，為的便是如此。在這方面，將軍大人從來沒有阻止。

不過，難道他不曾認為，我選他的女兒，是為了感謝他嗎？

好吧，他不會這樣想。要是我是他的話，也不會這樣想。因為，這的確不是原因。

真糟。

怎麼辦呢？但是，他亦知道我沒有其他人選吧？要是他那麼愛古都，他一定會明白我的想法？

我當然早早知道徐若鸝是誰。她常常都很忙，在軍團中悄悄地忙，也在古都中不停走動，還秘密地出了名。

亦因為，她總在發光。

她全身散發一團光，我不想形容，也不太想直視，但那是令人難以忽視的光芒。

她在活著，真正地活著。為了自己自由而活，活得燦爛，是多麼耀眼。

原來，留大人都見到那團光，並深受吸引。而且，還不止第一軍團團長看得見。

而我當然不是為了測試她是否當太子妃的材料才去找她。

我去見她，到底是為了甚麼目的？

她的直覺不容忽視，我總移不開視線。我一直直視她，卻仍想不出原因。

她真的那麼好嗎？她真的如此特別，能令人不顧一切地愛上？雖然她是我從一而終的人選，我卻是最不能明白這個原因的人。

愛？我根本不像他人。或許，我這輩子都不懂了解。

徐若鸝或多或少知曉我的想法，她那雙透徹眼睛彷似能看穿一切，而她那副若有不解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

在她面前，我或許要承認我不夠理智。

那是我唯一控制不了自己情緒的時候。

在我選擇了徐若鸝後，我知道不同的人將開始有所行動。因此，我期待著眾人的反應。

結果，卻只有徐夜燕來找我，真使人失望。現在，其他臣官與家族果真都看不起我吧。

「將軍大人，你一定很討厭我？」我很少跟徐世鷹說話，遑論說像是說笑的話。

「殿下，末將絕對不會討厭殿下。」

我淡淡一笑，說：「不會吧？大人你在想，既然你都做了那麼多，還是真心為我的，我卻下了旨，要娶你的寶貝女兒。對你來說，她可能是最重要的，我卻利用了她。」我又淡然道：「你是如此忠誠，但我把事情弄得複雜，又讓那麼多人不高興。」

「殿下，末將明白殿下有所想法。」

真的嗎？他真的不怪我？

我說：「但是，你甚至早早表達要退下來的意願，我還是選了她。你必然想，我對她到底懷有甚麼目的。我說沒有的話，你一定不會相信吧？」

「殿下，末將只求一件事。」他說：「若鸝她不會安全。事實是，她從來都不安全。而如今，有人要趁機狠下心對付她。」

我微笑說：「大人你對我不必那樣婉轉。有些事，你我都心照不宣。而且我聽說，徐夜燕要遠嫁含砂國，婚期還是同一天？」

徐世鷹一頓，才說：「太子殿下，為了保護若鸝，末將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所以將軍大人你在暗示，你不會阻止徐夜燕步上進大宮的嫁轎？」我說：「要是那個代價，是你的命呢？」

「末將無悔。」

「將軍大人，你可真不珍惜自己的命。」我說：「不過，我也不會如此對你。」

「末將只求一件事。」他說：「太子殿下，在那天，不管如何，請救若鸝。」

啊，徐家真是位位都膽大過人。將軍大人一定也猜出了，徐夜燕一早來找過我。所以，他沒有阻止那邊的行動。因為，我甚麼都知道啊。

他能夠爽快放下兵權，全為了徐若鸝。

而將軍大人曾經給的人情，還是要還吧？

竟然是在這一刻。

就連樂域也為徐若鸝說話。

他說：「你不救她的話，那我來出手好了，我不捨得看她出事。」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傢伙卻在笑，露出討厭的酒窩。他又說：「她是個好女孩，不應該無辜被害。」

「你如何救她？」我不禁問。

「嘖嘖，你真可怕。即使坐上嫁轎是個男的，你根本也不會在意。將軍大人鐵定亦覺得這些年來錯對我們那麼好，早知當日便不要出手幫我們，讓我們被捉走算了。」他說：「你不就是那雙手嗎？在背後操控一切的手？」

樂域悠閑地躺在石台看書，一隻橘白小貓在他身旁睏睡。

「你這個樣子，只能騙倒無知的人吧？」我冷冷地說。

他毫不介意，放下書，開口說：「她心地善良，不會害人，我不想她出事。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她能一直留在這裏陪伴你。或許，能帶給你快樂的那個人，會是她。」

我冷語道：「不可能。」

樂域竟難得有些苦口婆心，說：「好吧，感情事是不能勉強的，是我太多事了。不過我深信，終有一天，你定會找到讓你在乎的人。」

我斷然說：「不會的。」

他輕歎一聲，說：「不一定啊。」

後來，我兌現了承諾。

將軍大人安排了第三軍團護送進宮團隊。我們正確預料，不會有人在當日攻擊進大宮的嫁轎。

而我，則會親自出馬，去應付真正的危機。

要是當時我不出手在林中反埋伏，真正的徐若鸝可能已經死了。

想她死的還不止一人。

我身在軍船上，因為徐若鸝會照計劃乘船離都。當我見到他倆乘船出發後，便欲轉航，盡快回大宮去。要是京川大人沒有作為賓客出現在典禮，那對大宮的不敬實在太令人注目了。

但是，載著殺手的快船竟然出現，狡猾地躲在巨船之後。我也竟然晚了半秒，在殺手發了箭的同時，我才及時把他擊下海去。

那時候，我沒有想過事情會如此演變。

要是聖玄沒有親身為她擋箭，她很有可能中箭。那樣的話，我真的會為將軍大人感到抱歉。

聖玄又出事了……我立刻跳下海去，把他救起，為他止血急救，再設法送到王城玥手上。要是聖玄被送到琥珺，說不定這個母親的故鄉能夠救他之餘，亦能讓他平安回家。

而徐若鸝……即使聖玄護了她，我們依然找不到她。

然而，在命運的那夜……就在那一夜，她回來了。

像回到那個晚上，徐若鸝緊握我的手，再一次伴我同行。

我在她面前，差點暴露了最脆弱的一面。

我不得不坦白，知道真相後，我很驚訝。

是的，我真的很驚訝。

儘管沒有人看出。

為何我會驚訝？因為男孩從來沒有守約，來到約定好的大樹下，我以為男孩早已不在了。後來我才想起，徐夜燕曾經無意地提及那個原因，我卻沒有將一切聯想起來。

原來……是她嗎？這是第三件我預料不到的事。徐若鸝的手仍是那樣溫暖，恐防我會獨自被拋下囚禁在暗黑之中，緊緊的握得有力。

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男孩。男孩平安活著，長大成人，還是個了不起的人。多年來藏於我心深處、關於男孩的心結，終於，終於解開了。

某天，我才突然想起，徐若鸝也是夏家人。夏家的人，似乎都散發屬於自己的獨特光芒。

是的，夏令也在發光，那是毫不在乎他人、只專注自己的低調光芒。但這團光芒不是驕傲自滿，而是一派的堅定從容。

他從小都不苟言笑，平常也沒有明顯的喜怒哀樂，只有被人取笑他那頭黑捲髮像是小狗時，他才會生氣。

作為第七王子，夏令照理並不是王位的第一順位，他卻成了攝政王子。

他值得。

其實，我很羨慕他。他跟向日國的國王很友好，那是一種亦父亦兄的情感，我這輩子都不曾體會。而且，他有很多兄弟姊妹，卻不會為了爭奪王位而自相殘殺。

而在我初到向日國時，一開始，無人敢接近我。

作為戰勝國的太子，竟到戰敗國的皇宮去居住，很諷刺吧？

但是他們不敢接近我，不單是因為我的身份，還因為我的相貌。我總不忿地想，不要緊，我有身邊的一眾，他們都不介意，只要大家在便好，我不需要認識向日國的任何人。

那自然是氣話。

後來有一次，毛毛跟我們一起在草原跑著玩時，腳竟然無故地傷了。當時，夏令剛好獨自在附近一條小溪邊畫畫，見牠受傷，立刻幫牠治療。

結果，我們漸漸與他成為朋友。

有一次，我對夏令說：「我以為你也討厭我。」

「我討厭古都，尤其是古都大宮的大人。或許該說，我憎恨他們。」夏令直接說：「不過，發動戰爭的是他們，不是你，那也與你無關。所以，我不討厭你。」

「啊……謝……」我有些結巴，總不知道這句「謝謝」說出口的話，到底是否合適。

夏令說：「把繃帶解下吧，讓我來看看。」

我頓了頓，才默默摘下臉上白帶，並不敢看他。他沒有擺出驚駭的表情，神情不變的從褲袋抽出藥品，塗在我的臉上，說：「我早猜到一定滿是疤痕，所以準備了這款藥。你每天都往臉上塗一塗，疤痕很快便會消失。」

我難以相信，問：「真的？」

「真的。」他一臉理所當然地說：「你忘了嗎？藥品是集合大自然的力量而製，而大自然的力量本是那樣強啊，你可別浪費。」

向日國真是個好地方，我不明白當年古都竟然會攻打這個美麗的國家。

然後，夏令問：「是誰對你做這樣可怕的事？大人嗎？」

我點點頭。

只有一人會這樣對我。

一開始，只會劃一道。後來，一次比一次變本加厲，使我的臉變得醜陋無比。每次被劃以後，她說，我要好好在老地方獨自反省。

有時是數天，有時長達數星期。

夏令挑了挑眉，看來有些淘氣，說：「以後他們再見你，一定會嚇一大跳。」

在向日國，我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把可以學的東西全學會，不論是語言、武術，還有國家間的政治關係。為了令自己變得更強壯，我嘗盡了一切的毒，為的便是對抗大宮未來的遊戲。就算因為如此曾經徘徊死亡的邊緣，但對於重見和打敗那老女人的期待實在太過強大，再狠的毒都阻止不了我的決心。

而在向日國，可以學習的東西有很多，也有極多重要的東西，或許能幫上忙。例如白約花，它雖然是解毒劑，但那股奇特的氣味，實是慢性的毒，能使人心臟麻痺而死。

向日國曾經照顧我那麼多年，我答應夏令，繼位之後，我會完結向日國進貢國的義務，恢復兩國的平等地位。

我又說：「我會把大樹送回來。」

夏令卻說：「沒有用了，大樹還是會死的，便讓它留在古都吧。」

「說不定能救。」

「向日國不靠那棵大樹，也能好好生存。」他說：「這也不是你相信的嗎？」

好，我也不堅持。

那麼，白虎要回向日國嗎？我想，牠或許不輪我或夏令來作主。

牠曾經離開過秘室，在巧靈山中行走，說不定是牠的願望吧。所以我也把牠放走，讓牠留在巧靈山。要留要走，便由牠自己來決定。

********

我從花圃內採了數株白蘭花，回到書室去，再把它們放進桌上的琥珀璃晶瓶。蘭香染和書香，是我很喜歡的氣味。

太子殿總是很安靜，我也不要宮人在殿內無聊的站著。所以太子殿內，總只有我一人。

不過在以前，要是藍澄來了的話，太子殿的安靜常被打破。

有一天，他又悄悄走來，一臉漫不經心地報告著事。

樂域聽後，很不高興，竟然在鬧脾氣，說：「那是我好不容易請她為我畫的！」

藍澄毫不在乎，道：「你讓她再為你畫便行？」

「算了！我先去西邊境！」語畢，樂域真的生氣地走了。他還是小孩子嗎？我又想，這樣的他甚至要去找紅門紙，到底是否正確。

我問藍澄：「你真的把畫拿走了？」

他淡然問：「哪一幅？」

「樂域的人像畫。」我幾乎是用嘴角說的。

「我為何要說謊？我把它送到那個畫師的家去了。」藍澄說：「殿下你不是要人無言警告那個悅畫院畫師，把他嚇走離開古都嗎？他一定看出畫是徐若鸝畫下的，也會明白我們用意。不然，對方抓到把柄威脅他，麻煩的又是我們。」

我不語。

他又說：「你想取回嗎？我還以為你怕它礙事，才早早把它送走。」

我低頭看著書卷，卻甚麼字都看不進，說：「下次，先問我才行動。要無聲地警告對方，還有其它方法吧？」

藍澄挑了一下眉，才勉強低頭，像是半個敬禮，問：「不過，你為何也會在意那幅畫？畫中人又不是你。」

我抬頭，似乎不自覺地皺了眉。

藍澄又問：「真的不用我拿回來？」

「……不用。」

後來，在臨別那天，樂域一臉高興地送來一個竹軸，說要給我。他說笑似的道：「在以後，當你覺得寂寞時，便把它打開吧。那麼，你便會見到我了！」

它不是原來的那個畫軸，藍澄也不可能把人像畫帶回來吧？

我從來都沒有打開竹軸，畫下的想必是樂域自己的蠢樣，難道他真想我把它留在太子殿？

唉……最終，我自然還是沒有扔走它，只是把它收在大木櫃內一角。

樂域心中也有無法修補的傷痕，但他性格樂觀，他在的話，氣氛總輕鬆歡欣一些。亦因此，大夥兒才能度過許多許多難關。

初到向日國時，我們都有些迷惘，始終大家年紀還小，不知接下來應先要做甚麼。後來頭腦清醒了，我們便為同一個目標而終日奮鬥和鍛鍊。

我們要變得很強、很強，比古都中任何人都要強。

日復一日、徹日徹夜的努力，是需要多大的決心才能支持下去。有時候，夏令見到我們苦練，也有些看不過眼，當然在以後，他也知道我們多麼努力的原因。

樂域在以前便是斜心巷一眾的小領導，即使到了向日國、即使大家都漸成少年，他的位置依然留存。因此他知道，要是連他也心情低落，大家亦會跟著士氣低迷。所以，我們有最優秀的近衛團隊，樂域的功勞功不可沒。

樂域，是我最重要的盟友，也像是另一個我，不能被取代。

他很勤奮，也很勇敢，亦無比堅強。亦只有他一人，才能勝任他在大宮之中要扮演的角色，他是天生的戲子。

但是，在他成年之後，卻在情愛方面漸漸不甚自制，他甚至曾因為一個歌女而差點想放棄我們的計劃。

那時，紅門紙恰好出現，在那座歌女工作的小樓留下警告。

當時，我並沒有概念紅門紙是誰，我也還未了解他口中所謂特定的目標，但要是他要對付樂域，那我們的計劃怎麼辦？

我跟紅門紙打了一回，他似乎不是人類。或者，他可能有異於常人的力量。

我很驚訝，同時也很心驚。

因為他真的太強了。

接著，我知道那名歌女主動離開了樂域，樂域簡直要瘋掉。接近半年時間，他不吃不喝。我跟他說，事情完結後，他便能找她。

他卻說，那位女子下定決心離開他的話，他再也不能找到她。

後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藏得真是隱蔽。要是樂域因為她的離開而一蹶不振，我還有其它選擇嗎？

但那時，她竟然快要生小孩。

嬰孩出世不久後，便失去了呼吸。沒了孩子的她哭喊得厲害，也流了很多很多血，昏了過去，我以為她亦死了。

我看著嬰孩被人帶走，要被拋到小河去。我立刻想起大宮中那些可憐的孩子，把嬰孩搶了回來。

懷中的他，甚至很有可能是樂域的孩子。於是，我在奄奄一息的嬰孩身上做急救。

結果，像是奇蹟，孩子呼吸過來，哇哇大哭。

樂域從來都不知道嬰孩的存在，而我亦不是冷血的人，我不是那個老女人，但嬰孩必然使樂域捨棄我們一直堅持的一切。

該怎麼辦呢？最後，我把嬰兒交給徐世鷹。我想他心照不宣，也必然了解某些事，儘管我倆真的很少談話。

然後，又過了一段日子，樂域漸漸回復了原來的樣子。不過我知道他的心深處，有些東西徹底改變了，或者消失了。

紅門紙沒有在我們面前出現，我也不再擔心他會對付樂域。不過，我還是遊歷四周，去追尋紅門紙的蹤影。

而每逢聽到紅門紙的消息，樂域簡直快要瘋掉。所以當時計劃之下，他要負責去解決蘭正園一事，以及去找金連親身測試解毒劑，我真不知道那是否一個好主意。

不過，我知道金連就是紅門紙後，我便預料樂域能在他面前冷靜地完成任務。

金連，那個長得極其俊美的孩子，在某天被送到含砂國去。他為甚麼要去哪裏？是他的主意？

他的那頭長金髮，我永生難忘。而紅門紙一向樣貌多變，但在一次的對打之下，他因為控制不了情緒，憤慨地露出原來的樣子。

那刻，我便明白了，原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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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眾回到古都後，我繼續去找尋母親的飾品。無數客人來到我的無名小店，為著不同原因當賣飾物。

甚麼客人都有，有富人，有窮人。有些人為錢而來，但如我所料，更多人是為了擺脫與飾品不合的負面能量，而把東西當掉。

有一天，我的小店竟迎來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個歌女……她竟然來了？

她沒有死……而且，她居然身在古都？

怎麼可能？

那一刻，即使不見她的相貌，連柔和的聲線也有些沙啞，但我知道來人便是她！

她在找一枚粉戒，我當然知道那是甚麼，因為它便是樂域送她的定情之物。

樂域購買那兩枚戒指時，我亦在場，因為他知道我會感應飾品，緊張兮兮又千叮萬囑說我一定要幫忙挑選兩枚乾淨無害之物。

我完全沒有預料過，她與他在古都，竟是如此接近！

好吧，古都那麼大，他們應該還不曾相遇。不然，樂域早已經瘋了。

然而，就在海戲那天，她竟然又在木樓船上出現！

那時，徐若鸝必定想前來找樂域談判，因此我們才安排太子包廂在最遠的一側，使她能遠離那艘康里主屍首身在的木樓船。

當我回到木樓船，送走徐若鸝派來的分身與侍女時，千想萬想都沒有想過，那個分身竟是她？

只是差那麼一點點，他倆便會見面！怎能夠在這個時間點發生如此荒謬的事？她的出現一定會令樂域失去所有理智，破壞我們整個計劃。

我亦知道達敏總派人騷擾臨雲閣，對此藍澄早已多番跟我提起。要不是我阻止，藍澄一早去對付達敏。樂域自然不知道那個地方的存在，我也慶幸他從來沒有被帶到那邊去。

我也知道臨雲閣做了很多事，他們總不按規矩出牌。因為臨雲閣的不聽話，達敏聯同珍賈坊對付他們和斜心巷。為確保他們平安，我一直留意事態，最後我也親自出馬，護送大家離開。

這不單是為了樂域。

因為，那是我可以做的事，亦是我必須做的事。

********

最後一件意料之外的事，當然就是你的出現。

我不知道你從哪裏來。老實說，我不在意，是真的。

遇上你的那個下午，太陽燒得赤熱。在大漠之中，我以為我看錯了。

但這道金色的光芒，我不可能認錯。

本想放下你不管，畢竟我有劇目要趕。但是，你身上的金光太耀眼，我移不開視線。那團光太熟悉了，我還以為是因為大漠的關係讓我有所錯覺。

後來，你說，你從來沒有坦白。

嗯，就在我們初次見面之始，你便沒有坦白。

我一直都知道。

你太善良了，連謊話都不會說。不過，我也沒有必要揭穿一切。反正，我期待著那時手繫金手鐲的你在盤算甚麼。

「唉，聖玄怎會對太子妃一事那麼緊張啊？」樂域問：「我都快不能應付了。」

「你不會真的看不出來吧？」我冷淡地說。

他聳一聳肩，說：「那又不關我事。只是看他明明緊張兮兮，卻裝著不在乎，我看到也替他覺得辛苦而已。」

「他很緊張嗎？」

「你看不見嗎？」他驚訝地說，又道：「你真冷酷無情呢，還要拆散人家。」

我不語，低頭擦著銀刀。

樂域又苦著臉說：「真令人難受呢。接下來，我鐵定會是天下間他們最討厭的人，我還怎能笑出來？唉，你之後真的不一起去嗎？」

我冷道：「你不是常常自詡自己的演技嗎？」

「這不一樣啊，我不討厭他，而我又是個好人。」他誇張地說：「唉，聖玄啊，天下間的女子那麼多，你為何偏偏選了那位命定之人？你可真不能怪我。」

是的，你似乎一直擔心這件事，甚至比我還著緊。

只有她，才是你最關心的，對吧？

但我要選的人就是她啊。

我更好奇她這個人了。

有一晚，我莫名有些心緒不寧。對我來說，這是相當奇妙的體驗。

然後，藍澄來了，難得看來竟有兩分遲疑，在我的視線下，他開口說：「牢房中有一個男人，說了你的那個名字。」

啊？

你們怎會認識？我差點開口問了。

不過，他說你在牢房？

你鐵定受了冤，我也想知道你到底要留在古都做甚麼。於是，我要藍澄放你自由。

藍澄很不明白。後來，不知為何，他似乎很不喜歡你。

或許，藍澄真的看出甚麼吧。因為，你也是能進入太子殿的人，還是我親自容許。

坦白說，我沒有想過會與你再有這麼多交集。畢竟，正式打著旗號回到古都後，我有無數的事情要做。

樂域有時候倒是很閒，便離開大宮在古都中遊逛。事實上，我比他忙多了，但沒有法子，我是與生俱來忙碌的人。

而那次他找了你一起去臣家，實是為了我。為了金手鐲，他借故跟你接近，結果卻也讓你看見不得了的事。只是我沒想過，在以後，他也會主動常常去找你。

樂域喜怒分明，是個直來直去的人。在你身邊，他並沒有在裝。我也看出，他非常珍惜你這個朋友。

結果，你亦常常在我身邊出現。

而在那晚，身邊又跟著你。

那是我人生中最驚人的一夜。我承認，比火燒芷苗苑那夜還要驚人。

那件事，我差點忘了。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夢。那時候，我真的不想再活下去。而那年，我還不到九歲。

最後，我終於知道木乃伊是甚麼。

我也從不知道，一塊小酥餅竟有如此力量。我一直沒有忘記。所以，我高價買下鳳辰餅舖，為的便是延續這股希望。

然而，那個人，那個出手幫了我的人……怎麼可能是你呢？怎麼會？我不明白。

你到底有甚麼力量？還是我不知的力量？

更厲害的是，你甚至把我看穿。

還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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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軍團一向會立即向我報告古都不尋常的事。

「京川大人，古都西邊有一間木屋被放火。」

城中房子不時失火，不是罕見。

於是，我問：「縱火的人是誰？」

「第二軍團。而且，不久之後，上妍坊也發生了小火災，雖然很快便被救熄。」

為甚麼他們要這樣做？徐若鸝早已把木屋的東西清理走，藍澄一早去那裏調查過，她也不可能會待在那裏，所以當時我沒有多想。

我是在後來才知道原因。藍澄之後說，縱火那天他也親眼看見，徐若鸝並不在現場。他說，達敏親自在上妍坊審問臣家臣，因為那幅假畫以及它身後被藏的訊息都不見了。

是嗎？

有一個問題，我從來沒有開口問。達敏那幫人不可能知道無月的身份，那麼第二軍團又是如何找出木屋的位置？

不過，既然之後都確保了大家的安全，我便不再多想。

因為我相信，在那一天後，你一直都在琥珺。或許，你甚至與徐若鸝一起離開了，所以我們才沒有在海中找到她。

我以為，你真的走了。那時，我心中竟有一個小小的想法。我一輩子都不能夠讓你知道，其實我還活著。

因為，我知道你在擔心，雖然你的擔心是不必的。

不過，要是你一輩子都不知道真相，那麼我不在世的話，對你來說有甚麼意義嗎？

誰料，那一晚，你居然出現在火重天。更令我想不透的是，你為何會自找麻煩，進入那座秘室去呢？我跟裝成預知的金連打了只是一會，想到他擲在火重天的毒煙，我再也不能專心跟他對打，趕到秘室去。

見到你後，我便立刻找出你前來的目的。秘室之中，原來藏有雅妃娘娘的東西？

為甚麼你在找呢？

不……我相信，是琥珺在找。然後，我自然以為你又跟王城玥離開了。

後來，為了對付珍賈坊，我離開了古都。

怎料，你竟再次出現。

一次又一次，你總在我面前出現，和我一起做著許多瘋狂又難忘的事。

為甚麼，我會覺得這些意外之事，竟是那樣有趣？

你巧妙地揭穿珍賈坊的騙局，與我一起踢了精彩的球賽，還在北邊山脈痛快地打了一場。

還有很多很多的經歷……

那使我真心覺得，活著真的很好。

能夠暢快地大笑，不是福氣嗎？而且笑得開懷的，不只我一人啊。就好像，我也擁有很多好朋友。

同樣令我一次又一次驚訝的，是你說的很多很多話。我完全不明白，你為何總能在我面前，大膽地說真話。

從來，也只有你敢這樣做。因為，我能使你信任嗎？

啊……

不過，我更不明白，你為何總能看出我深藏的想法。

藍澄與徐夜燕，他們都不曾明白。他們口中都說明白，但我很清楚他們並不明白。

樂域是抱著對大宮和那老女人的恨走到現在，但他從來不了解我作為太子的悲哀。

夏令雖是未來國君，但他有整個夏家在身後支持，並不孤單。

但是，你是真的明白我，彷彿你一直在我身邊，看著我成長。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世間上會有一個人如此明瞭。

而我，從來都沒有跟人提起。

因為沒有人會明白。

除了你。

所以，你能想像我心中多激動嗎？你完全看穿我的想法，也把我心中所想的，替我盡情地說了出來。

你卻總擔心自己很自以為是。哈，怎麼會呢？

過了那麼多年，我以為我的人生不會再體會這種感動，但你對我說的所有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但是，我不能讓你知道。

當然，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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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陞下，請讓小人為陞下縫補。」宮人們見我前來，竟是來借針線，簡直在哀求。

我在心中笑了，說：「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靴子的鞋面還是光潔如新，倒是鞋底真的磨損了。

噢，又要補了。我拿起小刀，切下要補上的皮革，熟悉地換下靴底。

徐若鸝又遺下刀。今回是一把小刀，刀片印著蓮花圖案。

從未見過這樣的刀呢。說不定，又是你的東西吧。

直到最後，我也會把它送到琥珺去。不過在此刻，我會把它隨身攜著，畢竟銀刀不在了。

而就在真正離別的那天，你跟我說了句抱歉。

你真的沒有甚麼好抱歉的，不過那時候，你應該聽不進我任何解釋吧。

而且到頭來，又是因為她。

徐若鸝……她跟將軍大人一樣，總在關鍵時刻出現，幫了身在困境的我。

人情，我又欠了徐家的人情。

而我知道你們要去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我曾經想過，你是雅妃娘娘派來的人。所以，你總不能說出自己從何而來。

難道，你是來自天上一顆閃亮的星星嗎？

其實，你究竟是誰，又有甚麼所謂呢？

你卻再一次語出驚人，說你其實是個戲子。而你飾演的角色，居然是……

哈，我真是再一次敗給你了。

由你來演，真是太好了。

同時，出乎意料地，你還問了我的名字。

多年來，從來沒有人關心過這回事，除了她。對其他人來說，我的名字，又有甚麼意義？

你曾說過，記住了的名字，便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而你也是唯一一個會著緊這件事的人。我不知道你想探究的原因，我猜，你一直知道我沒有坦白，才希望得知我的名字吧？

你看出來了嗎？

恐怕，這是我唯一對你說的謊言。

啊，不……不止。其實，我從一而終都沒有對你坦白，因為我終究也騙倒你。

……

那麼……今回，是真正的道別？

或許，在那千千萬萬中的一個平行時空，有這麼的一個你、與那個我，在星月照耀下無所不談、盡情暢飲。

或許，樂域與大家也會在，一起愉快地吹奏笛子。又或許，連藍澄亦能放下一切，展露他從不曾有的笑臉。

這樣的話，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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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白貓咪在書室一角的大木櫃內，慵懶地躺在一幅畫上。畫內有兩頭抬頭看滿月的貓咪。第一眼看見畫中的白貓時，我已經很喜歡。我又聽說了畫的故事與結局，莫名感動，於是高價買下畫，卻不想讓誰知道，只好放在櫃中。

貓咪在木櫃找啊找，翻出了甚麼，那東西滾了出來。

「你在找甚麼呢？」我走上前低問貓咪，伸手摸了摸牠的頭，牠舒服地喵了兩聲，又走開了。

啊？那不是當天樂域留下的竹軸嗎？他硬說要送給我，我卻一直把它擱在櫃內暗黑一角。

我早忘了它的存在。不過，到了今天，我發現我也真的有些想念那個傻瓜。

他的任務早早完成，終於可以去過自己的生活。

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他也許找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嗎？我曾給他提示到榮城去，但以後的事我都不知道了。

我從竹軸抽出畫卷，將畫展在大桌上。

出乎意料地，見到的不只是樂域的樣子。

我看著畫，心中驟然一頓。

樂域站在畫的中間，右邊臉頰印出深深的酒窩。他打開兩臂，友好地各環擺在身旁兩人的肩上。

他的身旁，竟然還有……

那雙溫暖的淺褐色眼睛猶如在大街上初見的那時，笑眼微呈半月，正回看著我。

……

真是的，我不是說過，我全都會記得嗎？我又怎會忘記呢？

而畫中的自己亦曾那樣笑過嗎？笑容是多麼真誠，卻竟也帶著數分調皮，原來我亦有這樣的表情？那似乎是連我自己都忘了的樣子啊。

背後的小男孩一臉歡喜地揮著尾巴，在背後草原自由飛奔。

在畫的右下角，印有淺粉紅的雙彎月印章。

我看著畫軸，笑了，很久沒有這樣笑了。

我的心中滿是溫暖、滿是感謝。

足夠了，這已經足夠了。

********

我踏出房外，站到石台，金色日光投在我的玄黑流金衣袍上。

帶暖的微風輕輕吹拂，溫暖的晨光徐徐照耀這座已醒來的都城。雲起川上的小船艇子早已在駛，相望海灣中也有無數船隻正等待進城。

我微微俯首，古都全在我眼前。

啊，今天也有很多事要做，鐵定又是漫長的一日。

沒法子，我是太子，有很多事在等著我，也只有我一人能做。

啊，不，我是王。

我是王。

我不需要任何預知，亦不需要任何神秘力量。

因為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甚麼。

而我一直都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走。

要是因為任何事而走偏了，我還是會把它修正改來。

因為我便是我啊。

而我從來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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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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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和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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