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勇者，現與魔女浪跡天涯！ - 第四十一幕人們

山林之中。

林冠被暴風雨所吹襲，搖晃著相互碰撞。閃電的聲光不時自天空之上傳來——

噌噌。

低微到不可察覺的踏響，一道灰色的身影從林冠中躍出，又下墜。

那身影踩在了杉樹那搖搖晃晃的最頂端，原本在風暴中飛舞的纖弱枝條，此刻卻驟然定格。

狂風夾雜著細雨席卷而過，但卻無法迫近那身影分毫，仿佛風暴也在此刻止息。

「...」

克倫希爾左手虛張，一道泛著熒光的魔法影像，便閃爍著出現在了年輕人的手中。

那是整個奧康納領的魔法造影。

凝望了一眼後，年輕人又收回造影，微微擡起頭。

遙遠的山脈，此刻已經可以說是近在咫尺。

山峰向四周延伸到黑暗的深處，整個天與地都為凜冽的暴風雨所籠罩。細密的雨絲將峰巒與天空連接在一起，像是要將整個世界模糊。

只有廣域陣法所帶起的暗紅光芒，愈發強烈。

年輕人沈默著，緩緩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再呼出——

腰間鞘中的長劍，在年輕人的一呼一吸間，發出了低低的顫鳴，而山林也在嗡嗡震動著，像是在回應。

在年輕人的耳邊，傳訊用的光環，始終在微微閃爍著，將小鎮上的聲息盡數傳入了年輕人的耳中。

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

『必須要再快一點...』

克倫希爾睜開了眼，又遙望向了遠方的小鎮。

咻——

林冠之上的灰色身影驟然消失，而那低微的破空聲，短短地傳出幾尺後，也消泯在了夜雨之中。

......

陰雲籠罩在小鎮之上，且壓得愈發低沈，暴雨在街巷中呼嘯著，引得沒關死的門窗哐當作響。

在小鎮廣場的東部，阻攔在街口的拒馬已被拉開，熙熙攘攘的人群互相緊貼著，離開的路就在前方，但卻有不少人裹足不前。

「媽的...快讓開！！」

有衣衫襤褸的家夥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向著陰暗的街道中跑去。

騎兵們拔出了劍，本想喝止那些逃竄的流民，但咬了咬牙後，卻是住了手。

他們站在拒馬邊，目光掃過駐足的婦孺們。

孩子與女人相互依偎著，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但那一雙雙眼睛，卻始終望著深沈的雨幕。

他們還不願離去。

騎兵們也一同望了過去，只是靜靜地望著。

廣場中，震耳欲聾的爆鳴與刺目的光輝密集爆發，可朦朧的雨幕讓大家什麽也看不清。

但眾人依舊靜默地望著，緊抿著下唇。

啪嗒——

廣場的兩側，一大片影影憧憧的搖晃身影出現。

「...」

婦孺與孩童們相擁的手，愈發抱緊。

直到那一瘸一拐的密集踏響，終於穿透了雨幕——

而那一張張疲憊的面龐，也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是相互攙扶著的戰士們。

冒險者、傭兵、衛隊士兵，以及更多的男性鎮民們，自雨幕中走出。

「你們...？」

戰士們微微一怔，同樣向著駐足的婦孺們望去，一時語塞。

相顧無言。

不知有誰抽吸了一口氣，短暫的沈默過後，便是低低的嗚咽——

「我們快...快分開...」

有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提醒道，人群分開了一條道，好讓戰士們攙扶著傷員通過。

人流穿行而過。

許多孩子與少女，掙開了母親或姐姐的懷抱，哭叫著跑向了踉踉蹌蹌的戰士們。

「哥哥！！」

一位姑娘焦急地搜尋過後，哭著撲入了一位年輕衛兵的懷中，撞得對方一個趔趄。

而攙扶著衛兵的冒險者則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年輕衛兵的肩膀後，將對方推入了他家人的懷中。

而更多的人，則恍惚著四下張望，在一張張面孔中焦急地尋找著。

「...」

一名氣喘籲籲、鼻青臉腫的瘦高劍士，正攙扶著一位矮胖傭兵，沿著人群走過，他杵了杵自己的同伴，好讓對方不要馬上睡著。

「我不行了...」

矮胖傭兵耷拉著頭，無力地扯了扯瘦高劍士的衣角，示意對方停下。

鮮血自兩人身上的傷口中流出。

撲通。

兩人摔倒在了街邊。

「你媽的...你是真的重...」

鼻青臉腫的瘦高劍士暗罵了一聲，又掙紮著站起，想要拉起矮胖傭兵。

而矮胖傭兵只是怔怔地望著天空。

「你媽的...你媽的...」

瘦高劍士猛地蹬了一下地面，泄了氣般跌坐在一旁，而矮胖傭兵則緩緩用手撐著爬起，兩人並排坐在了街邊。

血雨不斷下落著——

有的人在人群中奔跑，有的人跪坐在地哭泣，有的人在與家人相擁，有的人，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

「...」

矮胖傭兵靜默地望著這些血雨中的人們，瘦高劍士亦然。

啪嗒啪嗒——

他們瞳孔微微放大。

眼前，一位焦急的胖婦人，正踏著積水，快步走向了一群年輕的衛兵。

她的腳步急切而慌亂，可在幾步靠近後，卻又瞪大了眼睛，腳步越來越慢，最後怔怔地停下。

「蘇珊嬸嬸！！」

衛兵們也註意到了這焦急尋來的胖婦人，趕忙上前攙扶。

但他們幾步走出後，卻又想到了什麽般，原地站定，咬著下唇，緊握雙拳，低下了頭。

直到胖婦人來到他們近前。

靜默。

年輕人們咽了口唾沫，卻不敢擡起頭。

他知道婦人是來找誰的。

「蘇珊嬸嬸...我們...布...布萊恩...」

「我的孩子...我的布萊恩...我的寶貝....他...」

婦人的聲音顫抖，似是帶著哭腔。

「他勇敢嗎？」

年輕人們怔住了，緩緩擡起頭。

「布萊恩...他勇敢地離開了，對嗎？」

胖婦人大睜著眼，急促地呼吸著，淚水正沿著雙頰流下。

她再也忍不住了，雙手掩面，緩緩地跪下，放聲痛哭了起來。而年輕人們早已撲了上去，與哽胖婦人緊緊相擁。

「是的，蘇珊嬸嬸，他是我們中最勇敢的一個...」

兩位傭兵小頭目坐在街邊，無言地望著雨中的一幕幕。

啪嗒——

又有步履的踏響在兩人耳畔響起，於是兩人一同望了過去。

「你們...還好麽？」

是一名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似是對兩位傭兵有些害怕，後退了兩步，卻又上前，半蹲下，將抱在懷中的紗布取了出來。開始有些笨手笨腳地展開，想要為兩位傭兵小頭目包紮。

「大家湊了點幹凈的布...」

小姑娘低低地說著，包紮著兩人觸目驚心的傷口。

「只能先紮緊流血的地方了，嬤嬤她們說...要照顧好保護大家的人...然後大家一起活下去...」

兩位傭兵沈默地望著小姑娘，而包紮完成後，小姑娘鞠了一躬，怯怯地說了聲謝謝後，又跑著離開了。

「...」

兩人對視了一眼，嘆了口氣，又仰起頭，望向了陰沈的夜空。

「你要睡了麽？」

瘦高劍士沙啞著問道，而矮胖傭兵早已沒了力氣回答，只是微微點頭，閉上了眼。

「我不走了。」

瘦高劍士低聲說著，杵了杵矮胖傭兵，但他已沒有了動作。

哢哢。

「...」

瘦高劍士捏緊了雙拳，站起身，又向人群的外圍走去了。

......

陰雲在暴風之中翻湧著，廣場上爆發的尖嘯與起浪不絕於耳。

相擁著哽咽的人群中，一名怯怯的小女孩，卻攙扶著另一位比她高得多的銀發少女。

「彌亞姐姐！！」

小凱莉憋足了勁，將有些踉踉蹌蹌的少女背到了一邊，與少女一同貼著墻坐下。

女孩滿眼焦急，搖晃著蹙著眉頭的少女。

「我沒事...」

伊爾彌亞靠著墻坐下，小小地喘了口氣，又甩了甩有些眩暈的頭，隨後又松開手，將一瓶飲盡了的魔力藥劑丟棄。

少女微微蹙眉，冷冷地向西邊的某處盯了眼，隨後又將摟在懷中的厚書攤開，鋪放在了膝上——

「姐姐...真的沒事嗎？」

凱莉牽著少女的衣角，用那湛藍的大眼睛巴望著少女。

「姐姐剛才...喝那個藥...看起來好難受...」

「沒事。」

伊爾彌亞又將目光投向了六神無主的小女孩，笑著輕拍了女孩的腦袋，又單手將女孩摟住。

「姐姐...剛剛是在使用魔法...」

少女輕聲呢喃著，目光掃過了疲憊的人群。

「姐姐想要幫助哥哥...所以必須得...盡量保護更多的人...」

『伊爾彌亞？你受傷了？』

傳訊光環中，傳來年輕人急切地問候。

他直呼了少女的名字，嚇得少女低低地叫了一聲——

忘了關掉了...

少女咬了咬下唇，剛想要解釋。

「大哥哥！！」

此時，小凱莉卻站了起來，對著少女耳邊那閃爍的光環告起了狀。

「姐姐剛才一下喝了很多藥！！用了魔法之後！！還暈倒了！！！」

『伊爾彌亞，現在撤離。』

年輕人的聲音，夾雜著破空而去的呼嘯聲，以及魔力亂流導致的嘈雜。

『我還有一分半到達最外圍...放棄那些人，你們向東去——』

『按照約定...』

夜雨之中，面對年輕人那關切的話，少女只是搖了搖頭，輕聲作答。

『我會庇護這些人。』

『伊爾彌亞...！！』

嗶——

少女手一揮，傳訊的光環緩緩消散。

「...」

魔神小姐的目光有些低垂。

沒了他的念叨，突然有些不適應呢...

少女嘆了口氣，擡手輕點，不著痕跡地將一行行文字匯入虛空後，又將目光掃過了周遭——

入目之處，是雨夜中的人生百相。

『...』

伊爾彌亞沈默了一會，在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時間後，又透過街口，望向了雨幕之中，在廣場上猛烈對攻的四道身影。

『還有一分半...不，最後的一分多鐘...』

「凱莉。」

伊爾彌亞拍了拍身側的女孩，柔聲說道。

「姐姐要去廣場邊，你在這裏等姐姐一會，要乖乖地噢！」

「姐姐...？」

凱莉有些疑惑地歪著頭，拉著少女的衣角，又遲疑地點了點頭。

「姐姐也一定要回來。」

女孩反復確認般，問了少女一樣的話。

而少女只是拍了拍凱莉的小腦瓜。

「肯定噠。」

魔神小姐合上那精裝的厚書，雨滴落在紙頁之上，卻出奇地沒有打濕這本書分毫，只是順著書邊緣的棱角緩緩滴落。

而少女將書抱在了懷中，蹭地一下站起身，又望向了陰沈的天空——

靡變的法則，正發出悲鳴。

『...』

少女凝望著虛空，又將手伸入腰包，撫摸著剩下的兩瓶法力藥劑。

年輕人那看似平靜，卻暗淡的眼神，再度閃過了少女的腦海。

『真是的...』

魔神小姐低聲呢喃。

「說了我要幫你...那就一定會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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