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rcissus&Cygnus
她在夏天还没来到时见到纳西索斯,认为她总比垂垂老矣的艾莉莎好,虽然此言显然夸张了。她后来想大概不是纳西索斯本人的问题,而是春夏之交的季节,处在山谷中总弥漫着淡淡的寒意,人们是不喜欢的;然而她喜欢。她:贝茨维尔,离开那地方三四年后还是觉得惘然不安,十五岁的夏天因为日光格外强烈,她苦恼于如何闭门不出,而艾莉莎是讨厌一切异常行为的。她问她是否讨厌阳光,却又不是这样:争执结束后她便在日光下眯起眼看着树冠的影子,企图数清它给她留下的阴影。然而它穿透天空,正如穿透海水一般降落到她身上,确实让她感到温暖,她是一丝一毫也不讨厌它。
你啊,你讨厌去人多的地方,你甚至连惯例的家族晚宴也讨厌,你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炽热的阳光,它让你全身不舒服,告诉我,贝茨维尔,是也不是?(纳西索斯说话就带着一股过去剧院里的习惯。她点了点头,放松肩膀坐在她身边。阳光便匍匐在她脚尖前,所以她也再也没靠前了。纳西索斯身上的香气柔软甜腻,却和她记忆中不一样,她总是因此觉得难以习惯。归途路上她时常在铁轨旁长时间逗留,直到她再次习惯空气中弥散开来的香气….夏兰身上的味道是人造的,至于艾莉莎她从未想要靠近….纳西索斯?到底还是不是她想要的….)
夏兰告诉艾莉莎她喜欢听故事,不喜欢说话,没什么表情。贝茨维尔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她从未被要求过认清自己是什么。如今她认清的这个自己是这些词语的反面,于是她也就记住了夏兰的窘迫。她开始消去对夏兰隐约的愤懑,逐渐会用新世界里的词语认识他,他是个和善,有点软弱,但是心肠好的中年人。不但是她觉得,就连艾莉莎都会教她要感恩他。如今她回忆起最开始的场面,想艾莉莎一定是没想过任何后果的;奇怪的是连她自己也记不起最初她究竟是什么感觉。童年时期那种强烈而寒冷的感官似乎无声无息地就散去了,而这地方一定是没人找的。
她想起马克西米利安。到了她快要十七岁时,这个音节竟然听起来颇为古怪,因为她曾自认为自己性格固执,对此事忍不住大吃一惊,最后不得不承认那份古板倔强之后隐藏的竟是软弱。贝茨维尔审视艾莉莎看她的眼神,庆幸连她也没发现其中端倪,而这思绪长久盘桓在她心里,让她只好用大块的白纸写下来,再堆在书房里。她对自己的整理很满意,却不会再去看它们,她放弃马克西米利安的始末,最终也只有那些纸才清楚地知道。
她意识到自己有一年,几乎什么事也不干,只是观察纳西索斯的一举一动,在那些纸承载了她无法与他人言说的苦恼之后,马克西米利安最终成了一个可以安然出现的人影,正如夏兰,艾莉莎,还有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其他人一样:于是在她想到,纳西索斯和马克西米利安相像时只是多了一份兴趣。她无法告诉她:你和我爱过的一个人很像。因为对父母亲族的爱在这种时机总是很丢脸的,自打离开了她原本生活的天地,她已经习惯了世界上凭空生出的另一个世界,就像尤克特拉西尔长出的另一个枝叶,似乎这个年代格外生机勃勃,连树木发芽也不是异常之事;至于马克西米利安并不是她的父母亲族,他在世界树的任何一个枝桠上竟然都没有位置,唯这一件事她难以开口,而纳西索斯恐怕也不想知道。她和马克西米利安的相似,从那头柔软的檀黑色头发开始,终止于灰绿色的眼睛,最终她心中平息下来的困惑,成了她十五岁到十七岁徘徊在她身边的理由。
(她很少和她说话。原本她就寡言少语,只在纸上涂涂画画:和纳西索斯的对话实际上确实很无聊,甚至能磨蚀掉她身上最像马克西米利安的那一面。可马克西米利安的那一面可不是有趣呀。她难得又为新问题想了想。纳西索斯的神情,让她想到猫,在她童年读过的书里:只是书中的猫,真实的猫究竟是怎样的,她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只是人为杜撰出来的一种妩媚,令她想到诺尔诡谲的爱情。八月时她和纳西索斯一前一后经过铁轨,经临其下的海面,被自山谷而下的风卷起鳞片似的波纹。Le Chateau Blanc的海,正如名字,比它那黑色的兄弟的更蓝而清澈。纳西索斯的头发真像马克西米利安,她甚至希望她不要转过头来了,因为她从未见过马克西米利安在如此天蓝色的图景里,这肯定也不是他希望的。
那天她以为她们会误入某座荒废的花园,最后到底还是什么也没发生。天气最好时纳西索斯对她说起她自己的爱人,此前她从来没提起过,于是她也侧过头认真地听了一会:我爱上了个比我大很多的人。你认为我们有可能吗?她因为一无所知,又因为纳西索斯一向异想天开,所以只是抿着嘴角听着,笑容带了点轻视的味道,所幸谁都没在意。纳西索斯直到最后都叫她贝茨维尔,她那年长的情人,原本贝茨是有一两句发言权的,在凝望她面容的一刻竟然什么也不想说了。爱情是她完全不懂的,爱和爱情简直天差地别,她将她对马克西米利安的爱移植到她身上已经是厚此薄彼的僭越,所以她一言不发,只是柔和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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