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記憶,會在硝煙散盡後回來;有些名字,會在風裡再次被呼喚。」——夢中人語
今晨濃霧,西北風未轉。烏鴉朝東南飛。
李雲青起得極早。作為中尉排長,他肩負著全排的調度與前線判斷,每一個決定都如同落子於命運棋盤,不容遲疑。他站在駐防北平郊區的林間空地,手持望遠鏡,眼神落在前方模糊的地平線上。
那裡有一排歪斜的電線桿和一間廢棄磚屋,在晨霧裡若隱若現,如同深埋記憶的夢之入口。四周靜得異常,沒有蟲鳴,也沒有樹葉搖晃的聲響。
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那是一種貼著時間的聲音,輕微卻清晰,沉默被拉得很長,幾乎可以聽見空氣在顫動。
「排長,補給還沒送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m2mnnmktI
副排長陳永康快步走近,身為少尉的他,是李雲青排下的得力副手,兩人並肩歷經多次調動與小規模交火,配合默契,他高瘦清癯,臉龐透著少年尚未褪去的青澀,但眼底卻隱藏著比年紀更深沉的憂鬱與堅毅。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冷靜而鎮定,指尖輕輕敲著地圖:「日軍有異動,我們的通訊線今晨五點開始間歇中斷,應該是……」
他話未說完,一聲悶雷般的爆炸便從前方林間傳來。
那聲音不是自然的,而是銳利切開空氣的斷裂,如遠方有人猛然撕裂空氣,開出一道看不見的口子。
隨即而來的是槍聲、喊殺聲,與高空飛掠而過的機引聲,一道一道,將那片寧靜的晨霧撕碎,像在紙上潑墨,迅速蔓延。
「就地掩蔽!」李雲青幾乎是本能地喊出命令,身體已迅速貼近地面。
幾名士兵四散奔逃,腳步踩過濕潤的泥地與枯黃的落葉,泥濘濺起細小的泥花,如無聲的煙火瞬間綻放又落回大地。子彈劃過耳邊,風聲尖銳顫抖,如同無形之手撥過耳邊,催促著:「快逃。」
少尉陳永康並沒有退後,他迅速蹲下身子,敏捷地整理彈藥,冷靜地分配給身旁士兵。
他的指尖在金屬與硝煙間迅速游走,彷彿在繡花時細密又果決的針腳,每一步都精確無誤。他的眼神堅定而寂靜,彷彿一盞在風中搖曳卻永不熄滅的燈,靜默地照亮士兵們紛亂而驚惶的臉龐,給予他們片刻的寧靜與勇氣。
雲青沒有逃。他咬緊牙關,雙目緊盯著林間不斷閃爍的火光與影子,這片戰場在他眼中晃動不定,火光閃爍,恍若夢中青石橋畔殘存的記憶碎片,遲遲無法落定。
他的手指緊扣著步槍,引導幾名士兵往右側土丘撤退。
彈片擦過他左臂的皮膚,一道熱辣的刺痛如電流般竄過,卻又宛若夢中桂花枝條上的刺痛,既尖銳又難以忘懷,但他沒停下腳步。
他已不是初入軍營的少年。
他記得第一次穿上軍服時,還不懂什麼叫「犧牲」。
那時的他會在深夜裡偷偷翻看素月給他的帕子,用鼻尖去觸碰那隱約殘留的桂花香,彷彿那縷氣息能在黑暗中牽引他回到未被戰爭侵蝕的時光。他曾在夜裡凝視窗外搖曳的樹影,那影子像是記憶深處未竟的話語,一晃而過,卻又揮之不去。
他曾想過,如果戰爭真的來了,他會害怕嗎?還是說,那種無法言喻的牽掛,才是比恐懼更難承受的重量?
現在他知道,他不怕。他只是捨不得。
子彈繼續穿破空氣,劃出一道道不可挽回的軌跡。
火光燒過林梢,彷彿點燃了晨霧,將濃煙托上高空,天空像被撕裂的畫布,灰白與焦黑交織成沉重的圖案。
一隻孤鳥掠過槍聲與煙霧,掙扎著在半空中盤旋,隨即沒入灰濛中不見蹤影,彷彿暗示著這場戰鬥裡,每個人的命運都難以逃離這股看不見的牽引。
他回頭看了一眼東側,那裡本該是補給部隊的方向,此刻卻只剩一地零亂散落的物資,彷彿命運也被拆解成無法拼湊的碎片。
煙霧裡隱約透出一點火光,像是記憶裡搖曳不定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他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掏出那方帕子,指尖輕觸時彷彿觸到一股微弱卻堅持的餘溫,那是遠方某人留下的溫柔,提醒他這場戰鬥之外,還有未完成的約定。
帕角已略為脫線,邊緣還染著去年秋日擦拭書桌時留下的淡墨痕跡,像時間遺落的印記,無聲記錄下他們曾共度的片刻溫柔。
如今,那上頭繡著的「平安」二字,在晨霧與硝煙中依舊寧靜如初,彷彿是記憶深處最柔軟卻又最頑固的回聲,始終未曾真正離開過誰的掌心。
他將帕子小心折好放回,低聲道:「別怕,我會帶它一起回去。」
他的聲音輕如一縷風,吹過槍聲與爆炸,穿過廢墟與焦土,沒有人聽見。
然而,那句話卻如同晨霧中透出的淡淡桂花香氣,飄蕩在戰場之上,悄然穿越時間與距離,像是對某個遠方的回應,更是對自己心底深處那個未竟承諾的再次確認。
霧未散,戰火已至。他挺直身子,轉身衝向前線,腳步踏過焦土與泥濘,彷彿每一步都在走向那條無法回頭的命運之路。
晨霧在他身後如薄紗般緩緩散開,隱約中似有桂花香氣隨風而至,如無聲的注視與守望,伴隨著他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濃烈的硝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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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槍聲未息,硝煙仍濃。
風帶著焦土的氣味穿過枝頭,驚起幾隻麻雀,振翅聲在空中紛亂地飄開,又迅速歸於沉寂。遠處傳來一聲殘破的軍號聲,像是誰遺落在廢墟間的呼喚,拖著疲憊的尾音,消散在灰濛的林間。
李雲青帶著幾名士兵穿過林地,朝失聯的小隊方向快速前進。
腳下是濕潤的落葉與斷裂的松枝,每一步都像踩進一幅褪色的記憶畫布,枝頭殘雪尚未融盡,彷彿戰爭也無法完全抹去過往的痕跡。他的腳步堅定且果決,像是走在一條從前世延伸至此刻的命運之路,既沉重,又無法轉身。
陳永康緊跟在後方,腳步踩在濕泥上幾乎無聲,彷彿他本就屬於這樣幽暗的林間。
他偶爾回頭確認其他士兵的狀況,目光如刻在霧中的刀痕,冷靜卻不失溫度。眉宇間透出的擔憂,如一筆未收的墨線,微微牽動著他始終繃緊的輪廓。
戰鬥聲響此起彼落,混亂中夾雜著喊叫與呻吟,像是一場不肯結束的夢魘,時而如潮水拍岸,時而如風過殘枝,反覆地拉扯著他們的神經與心神。
穿過一片濃密的樹叢,樹枝如亂箭般劃過他們的肩背,雨後的泥濘將靴底緊緊吸住,每一步都像踏進戰爭留下的傷痕。
他們終於看到失聯小隊的殘影——幾名士兵倒在林間低窪處,身體扭曲成不自然的姿態,彷彿還在與命運對峙。周遭散落著破碎的裝備與鮮血染紅的布料,濃烈的血腥氣滲入濕氣中,如煙般纏繞鼻息。
中尉李雲青的視線迅速掃過這片混亂的畫面,焦急地尋找任何一絲尚存的呼吸,如同在廢墟中尋找未熄的火光。
「排長!」少尉陳永康忽然高聲喊道,聲音劃破槍聲與濃霧,像一道撕裂空氣的火線。
他迅速撲向前方,雙膝重重落地,將一名半掩在泥土與落葉中的士兵拉起,檢視著那尚存微弱氣息的身體。
樹影在他臉上斑駁流轉,彷彿時間也因緊張而凝結。
就在此時,密集的槍聲如暴雨傾瀉般再度襲來,一顆子彈如不講情面的命運之刃,劃破空氣的層層阻力,無聲地穿透了陳永康的肩膀。
血珠如落花飄散,在空氣中凝出一道短暫卻深刻的弧線。
鮮血頓時染紅了軍服,像是一朵驟然綻放的花,在鋼鐵與泥濘之間無聲怒放。
他咬緊牙關,低聲呻吟,手臂卻如鐵般緊扣著懷中的傷兵,彷彿那是他最後一塊不容滑落的信念。他的眼神在劇痛中依舊堅毅,瞳孔深處像燃著微光的灰燼,提醒著他這傷口不是懦弱的證明,而是一場命定試煉的火印。他別無選擇,只能承受。
「永康!」李雲青的聲音顫抖,像被煙硝震碎的風鈴。
他疾步穿過槍火與泥濘,膝蓋重重落地,雙手將陳永康緊緊攬住。
那一刻,他的目光落在永康肩膀上迅速擴散的血跡上——紅得刺眼,如同破曉前燃起的一簇烈焰,照亮他內心最柔軟的角落。
那不是普通的傷,而是一道劃開命運的裂縫,讓時間在他胸口驟然凝住,疼痛宛如從過去一直蔓延到未來的迴響。
陳永康勉強擠出一抹虛弱的笑容:「我還能撐,排長……」他的聲音微弱卻堅定,像是遠方薄暮中最後一道光線,儘管顫抖,仍不肯熄滅。
那雙眼睛清澈如初雪初融的溪水,透著近乎少年般的純淨,卻藏著一股不動如山的信念,如同戰場上唯一未被摧毀的一面旗幟,在風中靜靜招展。
李雲青將他攙扶到較隱蔽的土丘後,迅速撕下袖口,將布條緊緊繞過永康的肩膀,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血漬迅速滲透布料,如一朵迅速擴展的紅梅,開在白雪般的繃帶上,既殘酷又脆弱。他從懷裡再次掏出那方帕子,指尖一觸即止,彷彿那繡著「平安」二字的角落,成了此刻唯一的護符。
在硝煙中,這字跡依舊安穩,像一封尚未寄出的信,靜靜守著他們之間未竟的約定。
「這次,我們一定要平安回去。」
李雲青輕聲呢喃,那語調像是從心底深處流淌而出的伏流,帶著不容動搖的執念,也像是對天上無聲凝望的神明投下的一紙誓言。
他的聲音被槍聲與硝煙吞沒,如同落入深井的石子,無人應答,卻在水底泛起一圈又一圈緩慢的漣漪。而陳永康,卻像能讀懂那漣漪裡的字句一樣,清楚地聽見了。
陳永康虛弱地點頭,眼神透著信任與堅定:「一定,班長。」他的聲音如從深井底部反射上來的光,不強烈,卻穩定。
那一刻,他的氣息微弱如線,卻如同晨霧中倖存的露珠,在破曉前閃爍著不容忽視的微光。
硝煙中,兩人的身影在暮色與火光交錯中顫動,彼此扶持著緩緩站起。
陳永康的肩膀仍在滲血,但步伐沉穩,像是一面被風雨打濕的旗幟,仍不願倒下;李雲青的眼神不再彷徨,像穿過迷霧的北辰,指引著不確定的方向。
他們沒有回頭,只是默契地並肩邁出步伐。腳下濕泥與碎石交錯,每一步都發出輕微卻堅定的聲響,彷彿命運正以這樣的節奏敲打著他們心中尚未沉寂的信念。
霧深處,有桂花香再次浮現,微不可聞,卻足以為前路點燈,如記憶最深處的一縷光,恍惚閃現又瞬即隱沒。
他們踏上的,不只是歸途,而是一條通往無可名狀未來的長路——戰火之中,兩個靈魂交握而行,如同在彼此的氣息裡認出曾經失落的名字;仿若彼此仍能記得,即使記憶的門扉早已緊閉,那香氣,仍是一把悄然轉動的鑰匙。
那一夜夢中,硝煙仍在,名字的回音如遠方鼓聲,時隱時現,在他心中一圈圈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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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七點,劇組收工的雨夜,台北街頭燈火斑駁,積水映出路燈的橘光,仿佛一座被時間遺忘的湖泊。
穆月衡收起傘,站在巷口,望著對街那抹熟悉的身影——程思雲獨自坐在一間剛打烊的咖啡店門前長椅上,手裡緊握著什麼,像在等待什麼,又像什麼都不敢等。
雨滴落在她指尖,她卻沒有抬手,任那些透明的重量一點點積聚,如同積在記憶邊緣的話語——始終未說出口。長髮濕濕地貼著側頰,沿著輪廓滑落的水痕,像是從前世遺落下來的悲傷,一縷不肯散去的魂影,在今夜的雨裡靜靜盤旋。
他走近,輕喚她的名字。
思雲抬頭,眼神空白一瞬,像從一場尚未醒來的夢中被喚回現實。
那雙眼眸裡映著燈影與雨絲,朦朧而破碎,像兩片被時光浸透的玻璃。
她張嘴想說話,卻只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像風在玻璃邊緣輕掠而過。然後,眼淚便靜靜滑落,如從記憶深處洇出的墨痕,一道一道,在無聲的夜色裡慢慢展開。
她沒有哭得聲淚俱下,只是安靜地,像失語的湖泊漸漸決堤,水面無聲溢出,將她包圍。
她的肩膀微顫,指節發白,像正努力攥住某段即將脫手的記憶。
那枚繡著「平安」的舊帕子,被雨水浸透,線跡微微浮起,彷彿在細語著過往未竟的話語。雨絲從帕面一寸寸滑落,那被細針密縫勾勒出的名字似乎因此泛起光澤,如同被歲月與記憶反覆呼喚的符印,在此刻悄然甦醒。
那字跡,不只是顯現,而是滲透進她指尖的餘溫中,一筆一劃,在水光與街燈交錯之間,緩緩浮出兩世之名的倒影。
它不只是名字,更像是一把橫跨兩世的鑰匙,悄然轉動著命運的隱鎖,將戰場上的誓言牽引至此刻的懷抱之中。
月衡本能地伸手擁住她,那一瞬,像是將整場飄搖不定的雨夜抱進懷裡。他的手臂環過她顫抖的肩,如撫過一座記憶風化的舊碑,觸及的不只是她的體溫,更像是某種難以言說的熟悉感,在指尖悄悄回流。
他們的影子被路燈拉得長長的,在積水中輕輕晃動,如兩段重疊卻尚未完全對齊的過去與現在。
那一刻,兩人的身體終於貼近,濕透的衣料無法阻擋彼此體溫的傳導。
那溫度彷彿從過去某個遺失的瞬間傳回,如微光穿越深海。
他感覺到她的顫抖,也感覺到自己胸口陡然一緊。那不是生理的反應,而像是靈魂某處縫隙,被不知名的手指輕輕撕開。
一道說不清的劇痛自心口翻湧而起,像是封存許久的記憶碎片忽然碰撞重組,彷彿下一秒,他就要記起什麼,或者失去什麼。
雨仍下著,濃密的雲層低垂,像壓在記憶上的沉重蓋章,將整座城市的聲音壓到幾近無聲。
街邊的桂花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每一瓣微微晃動,彷彿在空氣中寫下一封封未寄出的信。那飄來的幽香,不強烈,卻像某種熟悉的低語,在不經意間,輕輕敲開了夢與現實之間未曾上鎖的門。
那香氣猶如某種召喚,像月光穿透長夜般無聲地灑落,讓穆月衡腦中驀地閃現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畫面——廢墟的輪廓模糊在灰燼中,一方舊帕漂浮在空氣裡,如同等待回應的信物,肩頭那道隱約的傷痛如同命運在夢裡留下的記號,而那無聲的約定,彷彿正從時光深處緩緩浮現。
他猛地睜大眼睛,像是從某個幽深而潮濕的洞穴中被一股不知名的光召喚甦醒。手掌緩緩落在程思雲的肩上,像扶住一根即將傾倒的時間標記。他低聲說:「你……是不是也夢見過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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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以暖站在遠處的大樓騎樓下,雨滴從她長髮的髮梢一滴滴落下,像某種無法言說的失重感,沿著脖頸滑進衣領。她沒撐傘,只是任由雨水順著額角、睫毛與鎖骨一路流淌,彷彿想用這場雨洗去腦中的紛雜思緒。
她原是來送造型設計草稿的,一份厚厚的資料夾此刻緊壓在腋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那資料夾如同一塊沉重的石板,壓著她原本無需如此低垂的肩,像某種過期的承諾,沉在胸口。
她本不該停下腳步,卻在無意間看見那一幕:月衡擁住思雲,兩人的身影在街燈下融為一體,如墨色水面上浮現的倒影,靜謐而刺眼。街燈光暈拉長他們的輪廓,彷彿一場無聲的戲劇正在上演,而她,只是一個被遺忘的觀眾,站在舞台外圍,看見自己未被邀請的結局悄然落幕。
她沒有靠近,也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站著,像凝結在玻璃背後的觀者,一動也不動,仿若她與這個世界之間隔著一道不可越界的透明結界。心裡有什麼東西慢慢往下沉,沉得如此有聲,卻無人知曉,如同一塊石頭投入湖心,水面雖平靜,內裡已激起深層波瀾。
那不是震驚,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從未被命名的失落,在那場擁抱的剪影中,被光線勾勒得分外分明,忽然間清晰地、殘酷地輪廓化了出來,像是一張從未對焦的照片,終於顯影。
她的眼神在雨幕後變得銳利,如刀刃在霧氣中泛起的一道寒光。她低下頭,看著那份資料夾,指尖緩緩收緊,紙邊微微捲曲,彷彿感知到她情緒的緊繃。
然後,她忽然轉身,踩著高跟鞋踏入一處積水的水窪,水花四濺,如某段封存已久的念頭正被解開,一層層剝落。那水花像夢境碎片翻飛,在街燈下閃爍出短暫的光芒,映出她眼底浮現的一絲決絕與重生。
她拿出手機,螢幕上映出她微微泛白的側臉,指尖在撥號鍵上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按了下去。
雨滴落在手機螢幕上,像通話前洇開的情緒。她的聲音低冷而克制,像一把剛從冰水中取出的匕首:「陳建豪,你還在片場附近嗎?我有些東西想給你親手看看。」
她抬頭望向天際,那厚重的雲層正緩緩移動,像被某種隱形的手輕輕推開,露出一線無言的光。
雨依然沒停,卻變得細緻柔順,彷彿在替誰低聲哭泣。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像一枚悄然點燃的火柴,在濕冷中閃出極短的光亮,轉瞬即逝,卻點燃了某種沉睡已久的意志,如風中微光,足以指引一條新的去路。
「總不能一直演旁觀者吧?」她輕聲說,聲音像被濕氣包裹的火種,在空氣中掙扎閃爍。
那句話如同一根羽毛落入靜水,泛起微弱的漣漪,卻在她心湖深處激起層層波動,彷彿是一紙被命運緩緩簽署的轉折預告,也是一道無聲的門,終於在她指尖推開。
於是,她轉身離去的背影,在夜色與濕氣中,彷彿一枚尚未命名的星星,滑過內心無聲的軌道。
那一道劃過的痕跡,不炫目,卻清晰地切開了她過往的自我,像在混濁水面上劃出一道潛流的路線。這不是逃離,也不是宣告,而是一種靜默中成形的決意,宛如某種新生的預兆,悄然劃開了她命運的另一條支線。
而她不知道,那一縷桂花香,也同時飄進了兩個靈魂的夢裡。
在這場雨夜的交錯裡,沒有誰是單純的主角,也沒有人能永遠置身事外。
每一場相遇都是一枚被時間偷偷編排的棋子,落在命運無聲運轉的棋盤上。
張以暖的轉身,程思雲的落淚,穆月衡胸口那忽然刺痛的瞬間——
一切都彷彿在為某種尚未揭曉的答案集體鋪陳。
遠處傳來劇組收工後搬動器材的聲響,鐵架碰撞出短促的金屬餘音,像戰場遺落的碎甲,在雨中仍堅持閃爍。桂花香依然懸浮在空氣中,不增不減,像一封尚未展讀的信,等待誰在夢裡打開它。
而風——那遠方吹來的風,終於穿越了過去與現在的門縫,輕輕掠過每一個曾被命運觸碰過的靈魂。
【第六章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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