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巷那晨後,杜尋與柳香柔離開花街,沿舊道抵濤海鎮,海風如刀,壓得驛道生寒。
清晨,二人踏出鎮外,無人相送,亦無人問起。
西山老驛道,碎石與未綠的枝椏相伴,霧氣繚繞,如薄刃懸空。柳香柔青衣隨風,眉眼柔和,像春水映著微光,眼底滄桑若隱,髮繫淡簪,斜挽肩後,步伐輕穩,扇子輕敲掌心,帶著一絲俏皮。杜尋負劍而行,斷劍裹著破布,殞口猶銳,似舊刃遺痕,腳步沉實,目光低垂,避開身側的笑意。
二人行一時辰,無言。
荒坡處,柳香柔忽停步,扇子一揚,語氣輕快:「喂,杜大俠,你這一路沉默得跟塊石頭似的,到底想追什麼?」
杜尋未轉頭,低頭避她目光,聲音微頓:「追一個人。」
她歪頭,瞥他,笑得狡黠:「喲,追一個人?為了你那把斷劍殺人?還是說,這人欠了你一頓好飯沒還?」她語帶調侃,扇子輕點他肩頭,像是試探。
杜尋沉默,喉頭一緊,想答卻不知從何說起,斷劍在破布中沉甸甸的,像壓著他的話。
她輕哼,笑意不減:「天下滿地殺人借口,你選的這條路,還真貴得讓人好奇。你說,這人值不值得你背著這把破劍到處跑?」
杜尋低聲:「值不值,我得找到他。」
柳香柔目光閃爍,扇子停在半空,笑意淡了些,低聲道:「像他……從前也有人這麼說,背著劍,追著一個人,結果把自己追沒了。」她語氣輕,卻藏一絲酸楚,像是觸及舊傷。
杜尋抬眼,見她眼底閃過一抹柔光,喉頭微動,卻沒問。
午後,二人借小驛站落腳。山風寒涼,灶口積灰,炭剩半包。柳香柔靠窗烤手,扇子輕晃,目光掃過杜尋忙碌的身影,嘴角微翹,像是找到逗弄的機會。
杜尋收拾鍋碗,取水煮麵,動作熟稔,像在灶前站過千百回。柳香柔歪頭看著,忽道:「喲,你這人,還真像個廚子。說吧,是不是背著斷劍四處跑,順便給人做飯賺點盤纏?」
杜尋不語,削菜一刀一刀落入湯中,穩如斷鋒,刀工細膩,薑絲細得像絲,菜葉均勻如紙。
她目光掠過斷劍,笑得更燦:「可你背這東西,怎麼看都不像廚刀。杜大俠,別告訴我,你這斷劍平時還得兼職切菜?」
他終出聲,聲音低啞:「沒說我是廚子。」
「那你是啥?」她湊近了點,扇子半掩唇角,語氣調皮:「別跟我說,你只是個路過的劍客,專門救花街女子,然後順便煮碗麵?」
杜尋沉默片刻,低聲:「路過的人。」
「人人都說路過。」她笑,語氣帶著試探,「可你這走法,背著把斷劍,還拖著我這花街女子,分明不像只想過路。說吧,是不是看上我什麼了?」
杜尋臉頰微熱,低頭攪湯,避開她的目光,手中的湯杓微微一頓,沒答。
湯沸,麵熟。
杜尋將熱湯置於她前,無言。
柳香柔低頭,聞湯味,扇子輕敲下巴,語氣俏皮:「喲,這湯瞧著簡單得跟你這人一樣,連點花樣都沒有。」她抿了一口,眼神亮了亮,忽笑了,笑得像霧散後的晨光,嘴角一挑,眼底滄桑稍退,如霜夜小花,開在無人之處。
「這刀工……真沒想到你這斷劍俠客還有這手藝!」她頓了頓,歪頭看他,語氣更調皮:「比紅樓那些糊弄人的飯菜強多了!杜大俠,你這薑絲細得跟畫出來似的,開間酒肆都夠格了!不過下次記得加點肉,不然我這胃可不依!」
杜尋坐對面,未抬眼,聽她吃麵的聲音,心緒微亂。那笑容,不暖,卻比劍更靜,像勾起什麼,又像壓下什麼。
她吃著麵,忽低聲道:「從前有個人,也像你這樣,背著劍,總說要追什麼,煮的湯也簡單得要命。」她目光掠過窗外,語氣輕得像風,「後來他走了,劍沒放下,人卻沒了。我不想你也這樣。」
杜尋喉頭一緊,望著她,沒問,卻像明白了什麼。
他握湯杓,想添一碗,卻不知為何停手。
那一刻,他未想殺人,未想天下第一。
只想這飯,慢些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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