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真是不得了……」蘇安泰發出讚嘆,樹根之下竟然能建造一個幾乎完善的藥物實驗所。
「我母親白景煊就是在這裡製造熵增藥,她透過認識的朋友走私儀器,一個人花了半節打造這裡。」拉帝夫撫過長桌,懷念的神色宛如建造實驗室初期他也在場似的。
「那是白景煊嗎?」蘇安泰走到工作台沒有堆積文件的一偶,擺在上頭的相片是整個地下實驗室他能叫出正確名字的唯一物品。
他看著角落寫著「白」字的相片中,留著俏麗黑短髮典型鯤嶼原生人類的女子,直覺道:「你長得比較像你爸?」
拉帝夫再度彎曲那雙過於耀眼的藍眸,解釋道:「我是母親周遊列國尋找合成熵增藥原料的時候,被她在亞馬遜雨林深處發現的,她說發現我的地方距離當地原住民部落不遠。」
「原來你們沒有血緣關係,難怪……」難怪你重生的次數感覺不多,照目前人類年紀來算還是個小嬰兒。
「這麼說來,你是未登記人口囉?聯合政府沒有對部落基因篩選?」
「遇見母親那天是我們部落第一次接觸到外人,部落首領是這麼說,但我的特徵很明顯是混血。」拉帝夫晃了晃金燦的捲髮,他全身上下就那深邃五官和棕色肌膚藏著少數族裔自然恩賜的獨特美,其餘部分明顯沾染了其他血統。
「哈……地球上的遺世部落還沒被全部發現,聯合政府就急著開發月球了。」
一方面咀嚼諷刺,另一方面蘇安泰聽得津津有味,拉帝夫的身世十分特別,如果能常常聽見這麼有趣的故事,要他多來幾趟他倒也樂意。
拉帝夫敏銳觀察到蘇安泰閃過的情緒,藍眸彎出狡黠的弧度,「想不到吧?你是不是覺得很有趣?」
蘇安泰像被抓到小辮子一樣猛地一抖,「喂,你以為你是CT嗎?這些該不會是你編出來的故事吧,小鬼。」
「我對你目前還沒說過半句謊話。」
「你為什麼願意告訴我這些,就不怕我是聯合政府派來的人?」拉帝夫儘管年紀輕,但經過這一連串的對談,蘇安泰十分確定對方是個聰明的小鬼,哪怕是自己要求的,然而就這麼全盤托出真的好嗎?
「明明是你自己要我說的。」拉帝夫一臉莫名其妙。
「唔……」這小鬼肯定是故意的,蘇安泰遲早會被他氣死。
「你先聽我說完。」拉帝夫恢復正色繼續說:「母親告訴我,我剛出生就被丟在森林裡,部落覺得混血的我會帶來災禍,以提供盧米族擁有的豐富藥草知識作為交換,要求母親帶走我。」
拉帝夫說明自己身世時就像是講述別人的人生,是因為當時年紀太小沒有記憶嗎?
被丟在森林有極大機率會被野獸吃掉,那什麼盧米族的部落根本就沒想讓拉帝夫活命。
蘇安泰不會隨便對人抱以同情,畢竟自己活到現在什麼都有,卻也什麼都沒有。無論拉帝夫是看開了還是純粹無感,既然對方釋懷接受自己的命運,蘇安泰沒道理幫他憐憫身世。
「所以白景煊因為這樣找到了製作熵增藥的關鍵?」
「你怎麼知道?」
「電影都是這樣演的。」
不是笑得調皮就是面無表情的拉帝夫難得皺起眉,這是蘇安泰第一次看見他臉上掛出負面情緒。
但也只持續了一下子,眉心的皺褶瞬間撫平,拉帝夫注視動態相框上自己和母親兩人的合照,感慨地做出結論:「我很感謝盧米族做出這個決定,讓我有機會跟著母親離開。熵增藥也是,你們的出現就證明這個世界需要它。」
即使現在被限制行動?那和身處盧米族有何不同?甚至更慘吧──蘇安泰很想問這個問題,但他忍住。
拉帝夫那雙總是看透人心的藍眸黯淡了些許,他輕說:「你想得沒錯,我被困在這座山,失去唯一的家人和可能讓我擺脫現狀的熵增藥。我為什麼不對你誠實呢?我根本沒有什麼好失去的。」
「那就該回答我,為什麼他們放過你──」一陣刺耳蜂鳴猛然打斷蘇安泰的話,伴隨著實驗室轟隆作響,冷硬的藍光轉紅,打在緩緩沉入地面的操作台與工作台上。
「有人過來了。」拉帝夫微微揚起的嘴角瞬間沉下。
蒸餾器停止加熱,培養艙中斷了自動投入,紅光的警告淡去,空氣忽然多了一股濕氣。無法潛入地面的設備與折疊架,竟開始慢慢隱形,隨即「消失」在蘇安泰的眼前,再由多個微型的全息投影機取代。
蘇安泰還搞不清楚狀況期間,整座實驗室已經投射上偽裝的3D影像,轉化為一個普通的儲物地下室,唯一還留下的只有拉帝夫手上的動態相框──或者該說複合監視器。
合照中,年幼的拉帝夫露出純真的疑惑神情,努力牽起笑容的白景煊隔著些許距離蹲在他身邊,兩人被一波數據光點帶走,監視影像裡出現兩道人影行走在沒有遮蔽物的小徑,朝著白屋前進。
「是你的客戶嗎?」
「不是……是其他『客人』。」拉帝夫說著把監視器塞到蘇安泰懷裡,要他乖乖待在地下不要上去。
「等一下不管看見什麼都不要現身,這是我打發時間的『遊戲』。」拉帝夫的表情似笑非笑。
「什麼?等一下,你別把我丟在這裡啊……這個只顧著自己行動的臭小鬼!」
既然人都走了,蘇安泰也只能透過監視影像觀察那兩個不速之客。拉帝夫的監視器大概是屬於偽裝式的微型機種,能夠神不知鬼不覺跟隨著目標移動,這兩人身著相同款式的黑色系制服,服裝的特殊纖維經由陽光反射顯出微微金屬光澤,關節部位些微攏起,是嵌入隱藏護甲的特徵。
蘇安泰立刻明白他們的身分,是聯合政府直屬的維護者。
被體制寵壞而目中無人──這些維護者大多都是一個樣,蘇安泰一方面憂心拉帝夫孤身一人是否能應付維護者,一方面又顧忌自己會受到波及不敢貿然回地上。不確定現在是什麼情況,只好先看監視器繼續觀察。
「嗯?等一下……」
蘇安泰拿近相框,發現走在前面的維護者動作異常敏捷,連續避開害他絆倒的幾個窟窿,步伐也不見減緩。就算制服和帽子能調節溫度,後面的維護者至少抬手抹了額頭兩次,前面這位的後頸依然清爽得使人忌妒。
這只有一種可能──蘇安泰真的得考慮上去幫忙,好不容易找到拉帝夫這個的機會,就算要得罪維護者也在所不惜。
不過,既然拉帝夫都把應付維護者當成「遊戲」,姑且還是再觀察一下,順便測試拉帝夫除了那張會說故事的嘴以外,還有哪些本領。
而在蘇安泰想著如何選擇對自己最有利同時,拉帝夫已經收拾好桌上吃剩的食物,走到巨木另一側工作台後方,隨手拿了一幅未完成的畫作放到畫架上,準備迎接擅闖的維護者。
木門「碰」地突襲式敞開,聯合政府直屬的維護者擁有像拉帝夫這類被限制行動的搜索權限,拉帝夫默不作聲繼續他的畫作,對幾個月上演一次的戲碼早已見怪不怪。
「穆赫希,我來啦。最近有什麼新鮮事嗎?」男人一進門就甩下帽子往桌砸,露出黑棕色的短髮,抖落靴子上的沙塵,隨手抓起門邊的亞麻外套擦拭鳳眼上的汗珠,嘆息:「這鬼地方熱死了。」
拉帝夫將頭探出畫布,藍眼飄到地上的暗黃細砂,又移到被隨意亂扔的外套,直盯著與行為相反五官端正的男人,面不改色道:「三個月不見了金政賢長官,你還是一點都沒變。我的新鮮事想必不會比你多。」
「別這麼說嘛,我大老遠跑來你不跟我說,也該拿東西請我喝吧?」名為金政賢的維護者朝身後勾勾手指,另一位維護者這才進門。
金政賢對比自己高壯許多的維護者說:「定點駐守。」
「是,長官。」聲音從下巴的揚聲器傳出,維護者僅作為裝飾的嘴沒有動。直到下一道指令出現或是緊急事態發生,接收命令的它都會駐立於原處。
拉帝夫放下畫筆,留意AI維護者的所在處,夾邊刻著「W-13」編號的機器人凝視他的發光白眼一瞬閃動,拉帝夫朝它笑了笑,走到廚房從冰箱內拿出一杯橘色的果汁說:「請喝。」
金政賢沒有馬上走過去拿果汁,轉而悠閒地到處亂逛。他向最近的目標下手:掀開所有椅子坐墊、踢倒茶几、掃落工作台上的部分畫具。一腳踩上軟管噴出了顏料卻沾上褲管他,咒罵了一聲,隨即踩壞一隻油畫筆,最後洩憤似的用力將顏料抹上中央的巨樹幹。
停在枝枒間的微型監視器搖晃了幾下恢復平緩,蘇安泰雙手緊握,咒罵:「靠,這瘋子!」
網路上不少人上傳過維護者濫權搜索把住處搞得一團亂的影片,然而眼前是蘇安泰見過最過分的。
早在好幾個世紀前就該消失的不文明手法,根據拉帝夫和金政賢的對話,似乎幾個月就會發生一次,蘇安泰沉住氣,選擇繼續觀察。
「東西壞掉還能復原,屋主自己也沒有表示,應該沒事。」蘇安泰告訴自己還不到現身拚搏的時機,直到影像出現聽到動靜從樓上跑下來的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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