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衆人大驚失色,卻發現屋外原本應該一直存在的劍氣不知何時已經消散於無形。黑袍人低聲問道:「我們的防禦陣法被破開了,你們有察覺嗎?」衆人不語,只是輕輕搖頭,四處觀望,終於發現了屋簷上的身影。另衆人恐懼的是,縱使那位不速之客就盤腿坐在屋簷邊,六人自身散發的靈識甚至都無法識別或探測此人的存在,只是方才那一刻才以肉眼看見了對方。六人不由分説迅速架起防禦之勢,把這位蓑衣戴笠,蓋著造型奇怪的面具人團團圍住。
見此,那人輕蔑一笑,只是説了句:「確定要動手嗎?」
刹那間,一股至暗,陰森死寂的肅殺氣息從那人飄動的蓑衣下方滲出,衆人眼中只見那人身軀驀然拔地倚天,變得極為巨大,偉岸無比,甚至有一種佔據了整個視綫的錯覺。頂空的烏日被黑霧覆蓋,竟然連整個天眼城都被黑暗籠罩。衆人只覺全身如深陷泥潭般被什麽拖拽著,要動一塊骨頭簡直是難於上青天,六人大驚失色,後背冷汗直冒,不知所措。
黑袍人大駭:「你是『至惡的奴隸』!」話音未落,年輕女子輕聲打斷:「不!你用的是暗影之力,不是……」那人「唔」的一聲,收下自身威壓,緩緩搖頭:「我並非『至惡的奴隸』;我是穿梭於世與界之間的喜鵲,由魑魅魍魎之源投向至惡的冷箭,於無邊黑暗連接寥寥星光的導火綫,吾乃——」那人自報家門的同時,「日蝕」已然漸漸消退,六人得以重見天日,心中已瞭然面前之人的身份,驚喜交雜,不由得同時大喊:「由『待定義.時空床』而來的傳令官,莫大人!」當説出「待定義.時空床」時,六人臉上不由得顯出忌憚的神色,仿佛心有餘悸似的。
傳令官見此不由得乾咳兩聲,哈哈一笑,深邃的眸底也是流露出一絲忌諱之意,但隨即回復了無生氣的聲音:「那爾等知道魯莽地強行關閉由『至惡的奴隸』開啓的裂縫會有什麽後果麽!」
六人聽罷立即抱拳躬身道:「莫大人見諒!大人行蹤飄忽不定,形跡詭秘莫測,連時空床之魔物也不能辨別,吾等卑鄙小輩一時沒有把大人認出來,是我等的罪過。我等以為藉著『那位』前輩所留下的祝福之力能僥幸讓其閉合,沒想到他老人家已料到此著,不知他老人家此次委派您莫大人有什麽對我等需要交代的,吾等必然盡心盡力,不負他老人家重望。」
莫大人不由得輕嘆一聲:「八年前,雷瑟.席加得作為剛托斯大陸頂級強者,卻是毫無聲息被挖出大腦,心臟,脊椎而死。而且,就『烏鴉』們的情報來看,雷瑟的屍體除了七孔大量出血以外並沒有任何傷口。能夠在不破壞軀體的同時,還使內臟與身體分離,這種手法不像是出自『千域萬界』中任何大能之手。儘管假設來自『千域萬界』的眾大能從更高位面降臨剛托斯,亦必須經由『普勒弗喇』進入。汝等亦查出虛空裂縫的確位於那祝福之地之中,而『覓靈晶』對於萬界生物強化自身力量不可或缺,可説是大部分修士夢寐以求的資源,硬要説是受『千域萬界』中鼠輩覬覦亦有一定道理;但要説類似剛托斯大陸的那群晶石山如此豐富的礦地,恐怕整個萬界有不下數十億座,行兇之人根本不必大費周章,不惜遵從太古規則·天道力量,以下壓自身力量為代價降臨此低武位面,而且從席加得被滅至今八年,整個諾瓦堡的『覓靈晶』藏量並沒再次出現大量減少的狀況,可見以上的假設難以成立,而『覓靈晶』並非對方的目標,它們只是打著搶劫的幌子,其實另有目的。諾瓦堡被秘密血洗,縱觀整片大陸沒有一個家族或宗門勢力,不,甚至其餘所有力量加起來也不能撼動諾瓦堡的大門,這證明瞭兇手並非來自剛托斯大陸,杜哈矮人諸國等其他國度或普勒弗喇。從那時候開始,那位『大祭師』已經意識到自己3萬年前為域外之地賜下的祝福之力,早被維繫世界一體制衡的天道力量所持續抵消,才讓『至惡的奴隸』有機可乘,乘虛而入,滅掉席加得;同時爾等所遇見的那兩個孩子,作為『生死神之子』,某程度上亦加速了命運齒輪的轉動。廣義觀之,此異象並非無中生有的偶發事件,因為被選中之人的誕生乃不可避免,必然的歷史事件。可見這一連串發生的混亂仍然遵從因果律的流向,也即是説可被預言。就上一次『大祭師』在『生死林』得到的預示內容而言,這一條因果律也的確靈驗了。既然知道將會發生的事的不同機率,『大祭師』即派遣我阻止汝等的愚蠢行為,並助爾等一臂之力填補黑暗裂縫,」
他右手輕抬,一瞬間六人手上出現一張喜鵲形狀的符咒,「這是經那位祭師大人再次祝福後,以我作為形體的式神,其自爆所產生的能量能透過壓縮,轉換成時空之力,而後透過方向引導應該足夠在引發天道力量降臨之前修補黑暗裂縫,」莫大人瞥了一眼六人:「還有,你們是這片大陸以及祝福之地最後的防綫,不能在本次行動中有任何的人名損失。」
説罷,他脫下面罩,竟是一個娃娃臉模樣,眉目清秀的少年出現在衆人眼前。他取出並打開繫在腰際的葫蘆塞,一股極為濃烈的酒的氣味噴湧而出,讓圍著的六人都忍不住轉身遮鼻作嘔。莫大人往喉嚨灌了幾口氣味強烈的酒,突然至上而下一噴,一股藍黑色的火球從嘴裏呼出,灼燒著空氣,燃出一道傳送門。「下次光臨之時,還望汝等能親自送我喜訊。千域萬界中不同地方也發生相似的狀況,怎麽説也需要有人報信;現今時針越走越快,我也必須動身。至尊真龍盤踞的『忒拉剛群島』,祭師大人的家鄉『天網』,乃至『夢境』,『幽域』,『冥界』,『魔界』,『佛界』及『天界』等地都出現了黑暗裂縫。在此之前,不要死了。」莫大人右手輕輕拂過臉龐,少年的樣貌驀地變成了一名皮膚黝黑的中年人。莫大人帶回面具,露出一雙精光閃閃的雙眸,橫視衆人的目光略帶深意,隨後閃身入傳送門之中,只留下六人拿著式神之符,怔怔地留在原地。
遠在億裡之外的不同時空,一個死寂沉沉的星球被由沙礫,碎石,冰塊組成的小行星帶圍繞,表面只有荒蕪的瓦礫和岩石。突然,一縷縷散發著翠綠色光芒,由成千上萬顆光點形成的輕煙不知從何而來,慢慢旋轉凝固,聚成一個人形。
那人一頭衝頂般的白髮,雙眼被一塊粗布蒙著,身穿紫色長褂,緩慢地轉動著脖頸,舉止中透著一股跨越千萬年的古老滄桑。此人雙腳離地,天地間原本滯留的空氣似乎在以老者為中心圍繞著,仿佛一個個緊密扣連,生鏽已久的齒輪開始緩慢轉動,腳下的石地突然冒出地衣,接著是菌菇苔蘚,太陽花,三葉草,再到海棠,棕櫚樹,蒼天巨松,松鼠追逐與小枝之間,猩猩的號啼此起彼落。下一刻,以此人為中心,一切生機開始泯滅,草木枯萎,樹上的鳥兒,蟒蛇等,都「啪嗒」幾聲掉落在地上天地,不再有動靜。四周重回灰暗的色調。緊接著,又一股綠意從腳下蔓延開去,然後生機四起,繼而再歸覆亡。一個個生與死之間的輪回規律,一個個周而復始的循環,先是樹木拔地而起,高聳至上九萬裡,巨象,惡狼及猛虎身形大若垂天之雲,頭頂蒼穹;接下來是猿猴,犬馬以山為側臥之地,以海為沐浴之泉;到最後連苔,蕨,真菌都長至參天巨木般大。那老人雙腳落地瞬間,四周的植物繼續猛然叢生。
一絲微風帶起一大群蒲公英籽,其中一顆恰好飛進他的手心裏。他舉起像白傘般的種子,朝天一舉,原本被厚重烏雲淹沒的嚴嚴實實的天空被一條曙光穿透,繼而是第二條,第三條。柔和的光綫直直穿過了種子,白色的短毛被點燃了起來,慢慢變黑,白毛捲曲脫落,發出「劈啪」的聲響。那人眼上的粗布浮現出一些變幻莫測不定的文字,綻放銀青色的光芒。這一刻,整片深林就像被人從下拔上,越發強勁的風呼呼作響,刮得枝葉亂舞,發出連綿不斷的「沙沙」聲。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手上的蒲公英籽的白毛已經脫落,種子在手掌心發芽成嫩苗。他輕輕把它種在泥地上,一株小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泥土中生長,眨眼間已長成雄偉入雲的大樹。一股股廣闊的翠綠光芒以大樹為中心向外擴散,大樹四周的動植物也在有節律地膨脹,長大,猶如一個正在不斷跳動的心臟。驀地聽見幾聲足蹄踐踏草地的聲響,不由回首。只見一隻體型龐大,毛髮蓬鬆的赤鹿正直勾勾盯著自己。慢慢地,一些藤曼,樹根從地下伸出並纏繞於其四肢之上,接著是軀幹,直到頭部而止。老人見狀緩緩降落在地上,神色恭敬地向赤鹿跪拜,卻見赤鹿的瞳孔裏出現一些轉動的亮光,猶如太極兩儀。老人的目光頓時呆滯,意識好像陷進了深淵深處。
待他重新眨眼並清醒過來,只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乍然不同的地方。這時候的老人已經被卸去蒙眼粗布,能清楚看見老人每一個眼窩裏有三個瞳孔。「哦」,老人心裏沉吟一聲,心中雪亮,發現了異常,明白自己的神識已經脫離其身體,大概是進入了一場異象之夢裏。出現在其眼前的,大概是一個曾被林木覆蓋的小星球,不,應該說是顆隕石較準確,但現在那片林木已經完全枯萎,光禿禿的枝頭一望無際,而林之中央則有一棵大樹,其主幹高聳入雲,分支往四面八方伸延至天際與地平綫相接之處,即使抬頭也看不見星空。
在老人面前的是一條早已乾枯的河川,似是一個入口。河的兩側立著兩棟只剩下下半部分的石雕,另一部分可能便是石雕基座前方不遠處的頹垣敗瓦。即使已經碎裂成稍大的顆粒狀,但老人還是依稀認出石雕的上半部有一個盛著什麽的容器,至於功用是什麽,就連他都不清楚了。兩個石雕中間的河川上方跪著一副骷髏,身帶海藍色鎧甲,背披墨綠色披風,項上圍著黑白相間的大領圈,但全身染血,不少衣物已經發黑。骷髏右手緊握一把長劍,劍身光滑無痕,猶如全新一般呈現出像被真火焚燒的通紅,中心處鑲嵌著細長的滅靈晶原石。老者看見這幅骷髏,不知為何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感覺,想跟眼前屍骸說出:「辛苦了。」長劍一部分已經插在地上,四處淩亂異常,像經颶風摧殘過後的脆弱土地;亦有被烈火焚盡的痕跡。其實,從骷髏四周看去,肉眼可見的方圓數千里內,都佈滿了一條條長而寬的,像是被犁劃過的路綫,上面滿是一條條看似被刀劍以不規則的斬擊留下的痕跡。骷髏的腰際綁著三個腰包,一個裝有大量枯葉;一個裝有五支小旗;一個裝有一個娃娃。娃娃從中間被撕裂,裏面的粉末灑滿一地。老人走上前去,隱約看見娃娃的日火皇冠標志,刹那間一股莫名而淡然的悲傷湧上心頭。幾顆眼淚從老人臉頰滴落,迅速沒入土中。骷髏身旁也放著一具巨型靈獸之類的殘骸,擁有雙翼,應與飛行有關。
就在老人準備跨過骷髏之時,瞥見四周的地平綫緩緩升起一團團黑霧,如觸手一般向林木攀援而去,向著老人撲去。老人並沒有出手,知道自己只是意識存在於一個幻境裏,沒有能力影響幻境所預定的場面,也沒有任何辦法強行擊退黑霧。「咻——」一聲劃破天際虛空被突然劃出一個小洞,一把劍刃從中突刺而出,打散了黑霧團,一聲聲哀嚎,悲鳴,怒吼,邪笑和哭號霎時迸發,填滿了整個空間,黑霧也隨之消散。一條黑紅色的河水像絲帶一般升起,一輛馬車踏於河水上朝天空疾馳而去,進入另一個蟲洞,看得老人情不自禁晃了神,卻是不由自主生起一股熟悉的感覺。一眨眼的功夫,馬蹄聲從背後傳出,老人回首之際,只見馬車上一位面部被深不可見底的狂暴力量取替,全身被黑煙籠罩,汎著洶湧暗氣的人手提巨型血紅色長劍緩緩踏步前進,行至老人身前下了馬,低頭凝視地上骷髏半響,深深鞠了一躬,雙眸流露出一絲的哀慟。「幽冥之王,您……」老者看著眼前之人,心裏驚疑不定。須臾後,那位汎著黑煙的人擡頭盯著他,眼中也閃爍著一絲哀傷。那人用模糊不清的手指向林中的方向,一把低沉而蒼老的聲綫在老人腦海裏響起:「大祭師,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拜託您了。」老人沒有一刻遲疑,舉步前進。
林中一座頗為高聳的山,中間部分被不知道什麽掏空成隧道,表面光滑而整齊劃一。山之後是又一座山,由一塊塊碎裂的冰塊堆疊而成。窮河川之盡後,老人來到那棵遮天之樹前,兩個容貌年輕,一男一女的石雕矗立於主幹之前,兩個雕像面色平靜,左右手把手,青苔和籐蔓已經攀上兩個雕像的軀體。老人繞至雕像後方,只見年輕男子雕像的左手作兜碗狀,藏著一顆種子。老人好像收到了什麽啓示,猶豫片刻後奇跡般地撿走種子並塞進口袋裏。完成一切後,抬頭望去,發現了一條勾在巨樹次分支的紫色大褂,隨風飄揚。
老者從夢境蘇醒過來,留下兩行黑色的淚水。淚珠下滴時擦起火花,像是與空氣摩擦一般。天空中雷雲聚集,轟鳴作響,作勢要打下驚天之雷。「又有,雷劫麽?」老者擡頭看向烏雲密佈的天空,苦笑著搖了搖頭。見狀,那頭赤鹿雙目直視老者而低頭,啃食掉那幾株沾濕淚水的小草。在雷電劈過的一瞬間,那頭鹿化作一團灰,慢慢地飄到空中。老人好似看到,樹木之間的枝椏群配合光影和葉片之間的空隙慢慢變成一個古老的人臉。「我們最後還是輸了,是嗎?」老者緩緩低下頭,心中默念。就在這時,老者的腦海裏憑空出現了兩個字:「命運」。老人擡頭之際,只見那人臉正對著老者微笑。這個人臉在微風拂過的時候被打亂了,再也無法看清那奇特的規律。老者伸手進大褂裏捏了捏,感知到一顆種子的存在。老者微微一笑,看向懸崖下方還在向外擴張的深林,轉身跳下身後的萬丈懸崖。大量發光的粉末從背部飛瀉而出,老者的身軀也逐漸變淡,在快要撞上地底的時候,老人全身化作一股相互輝映的光雲,消散於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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