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幾個月裡,弗里德里希繼續過著他平靜的生活:工作、回家、偶爾去酒吧放鬆。那一晚與阿莉薩的對話如同夢一般,逐漸在他的腦海中淡去,
某天晚上,弗里德里希一如往常地整理店鋪,準備下班,一名東亞面孔的男子急忙地推開門跑進店裡。那名男子氣喘吁吁,四處張望了下,隨後他快步走向站在櫃檯後面的弗里德里希。
「呼—還好趕上了......弗......弗里德里希......我......我有話要和你說......」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嘗試調節自己的呼吸節奏。弗里德里希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想到平時不見人影,只有在發薪日才會出現的老闆為何在這時間點出現。他回過神來,裝了一杯水遞給對方。
「感謝......噢對了,弗里德里希,我下個月要把店鋪收起來,回中國了。」
弗里德里希一聽到這一個消息,不禁愣在原地,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隱約中聽到男人說什麼家人生病、薪水三倍、做到今天之類的話飄進耳朵裡。直到男人向弗里德里希道別,走出店鋪時門鈴聲才將他拉回了現實。他默默地收拾好放在店鋪的東西,失魂落魄地走在寒冬夜晚的街頭上,冷冽的寒風無情地刮劃過他的臉龐,滲入骨髓的寒意遠不及他內心中的空蕩與茫然。
在之後日子裡,弗里德里希不停地往返各個面試地點。每一次的面試他都會仔細打理好身上的衣裝,盡可能掩蓋身體上的不便。然而,每當面試官閱讀完他的履歷,看向他的眼神總會變得微妙起來,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或是在同情他的遭遇。
「我們會再通知您的」他不知道已經聽到這句話多少次了。他嘆了口氣,再一次劃掉報紙上圈起來的招聘啟事,重新在招聘廣告上畫上新的紅圈。
回到家後,弗里德里希將外衣脫掉,疲憊地癱躺在床上,望着帳戶裡日漸減少的金錢,以及手機信箱裡一封封面試未通過的消息,他的內心的惆悵愈來愈深。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要做什麼,未來的路朦朧不清,找不到明確的方向。
「哎......出去喝一杯吧.....」
他隨意拿起一件帽T、運動褲穿上,走出家門,向附近的酒吧走去。伴隨著夜晚的冷風撫過他的臉龐,他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踏在昏黃的路燈下。
推開酒吧前門,熟悉的音樂瞬間湧入耳中,激昂的舞曲伴著低沉的鼓點,震動著四周的空氣。五光十色的燈光閃爍著,人們在燈光之下隨著節奏在舞池中盡情搖擺,沈醉在獨屬夜晚的狂歡之中。
弗里德里希一如往常地坐在吧台最邊緣的位置——不會被他人打擾,也不會被其他人看見他殘破的臉。點了一杯威士忌蘇打,他緩緩抿了一口,冰塊在杯中輕輕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
他目光漫無目的地掃視酒吧內的場景:熟識的調酒師忙著招呼客人,角落裡某個常客低聲交談,舞池裡的人群沉迷在電子音樂與酒精交織而成的狂歡中。而他獨自坐在吧台角落,將一杯又一杯的酒喝下肚,任由辛辣的口感在喉間瀰漫,發洩著近日來的不順。
腦子像是被酒精浸泡,意識朦朧之間,他看到了一名熟悉的身影坐在他旁邊的位置。
他皺了皺眉,盯著身旁的人,試圖看清對方的臉,但酒精對腦袋的作用以及昏暗的燈光,使眼前的景象彷彿蒙上了一層薄霧。也許是他的視線過於銳利,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緩緩轉過身來,臉上掛著友好的笑容和弗里德里希對視。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這位先生。」
尼可羅微微挑眉,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透過些微的燈光,他才看清楚,那名一直盯著他的男人半張臉上佈滿一道道猙獰的傷疤。他不禁好奇,對方為何要用審視的目光盯著他看?尼可羅端詳著眼前這位男子,心中隱隱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彷彿在哪裡見過他,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請問有什麼事嗎?先生?」
弗里德里希微微晃了晃腦袋,試圖讓自己那顆泡在酒精中的腦袋清醒過來,而他的目光依舊鎖在尼可羅身上。
「我......好像在哪裡看過你。」
他緊皺著眉頭,語氣帶著一絲遲疑,被遺落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正隱隱浮現。意識潛伏在記憶的邊緣,卻始終無法觸及到記憶本體。醉酒給他帶來源源不絕的睏意,扒拉著他的眼皮,他努力地強撐著,試圖保持清醒,最終還是抵不過如洪水般襲來的睡意,周邊的喧鬧聲逐漸模糊,他的意識被拖入黑暗中,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尼可羅看著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弗里德里希,無奈地搖了搖頭。
「敬今晚。」
他舉起酒杯,向睡倒在桌上的男人敬酒,目光透過酒杯里橙黃色的液體停留在那人熟睡的臉龐上,隨後仰頭將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冰涼又辛辣的酒液滑入口中,順著咽喉灼燒而下,胃中擴散著一種微妙的溫熱感。
他緩緩將杯子放下,指尖還殘留著杯壁的冰涼,回憶在酒精的引導下,逐漸浮出那朦朧的意識海中,但即將浮出的那一瞬間,對那人些微的記憶又被拉回了意識深處。
他晃了晃有些醉意的腦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動作略顯笨拙地將椅背上的外套穿上。意識昏沉,好似下一秒就會像弗里德里希一樣倒在桌上。他扶著桌子,努力地維持站姿,腳步不穩地朝著門口走去。在走出酒吧的前一刻,他轉頭看了趴睡在桌上弗里德里希,那股奇異的熟悉感又在心頭繚繞著。
他揉了揉太陽穴,將那種感覺壓了下去,隨後向酒吧服務員招了招手,他將幾張鈔票遞給服務員,語氣帶著些微醉意地說。
「請你幫我照顧睡在桌上的先生,謝謝。」
服務員點了點頭,收到服務員的反應之後,尼可羅隨後轉身離開,踏入深沉的夜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