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清晨一班從元朗開往港島的巴士上 ,郭楠坐在上層最後一排座位裡精神委頓地望著車窗外的風景 。當然,他根本沒心情看什麼風景, 也非因責任心而驅使他睡眠不足仍堅持上班。 究其實他另有目的 ,出版社是臥虎藏龍的地方 ,有幾個對鬼神之說自詡上道的前輩是他準備求助的目標; 倘若不行 ,也能透過同事們的人脈找上一個半個某某大師。 儘管他一向認為這些鼓吹迷信的傢伙只是騙錢的神棍 ,但想到不知要跟舒詠珩周旋到什麼地步的情況下 ,難免寧願藥石亂投了。
然而事情峰迴路轉 ,郭楠剛踏進公司的大門 ,豬輝的來電便響起。
『 這次我要去四季的稻菊!』豬輝隔洋情緒高漲地叫道。
『稻菊嗎……』郭楠頹喪地坐到玄關的梳化上 ,『如果我還有命的話你就儘管吃吧。』
『咦噫, 你這番薯真的被嚇到了哦哈哈哈!』
『 你這傢伙開心過什麼勁?』郭楠氣結道,『 你不知道我昨晚還跟那…跟那舒詠珩玩短信呢 ,她問我為何還不回家-----』
『聽著!』豬輝把他的話截住 ,『跟你玩把戲的那個人根本不是舒詠珩, 是舒詠琇!』
『嗄?』郭楠心裏一突 ,『舒詠琇? 快告訴我你查到了什麼!』
豬揮卻故意悠哉地𠺝𠺝笑了一陣才說道:『為了你, 我跟依依這趟假期可說是壯烈犧牲了 。不過好心有好報, 讓我發掘到這單料,我想這單新聞應該能非常吸眼球 ,而且還是獨家的。』
『 你究竟要賣關子道什麼時候? 快告訴我是他媽的怎麼回事!』
豬肺清清喉嚨, 開始認真地說:『 故事有點複雜, 我姑且告訴你現時掌握的版本吧 。舒詠珩的確已死了, 但原來她有一位孿生姐姐名叫詠琇。不過,姊姊詠琇在青春期時被發現患有思覺失調的精神病 。我猜是因為這個緣故, 所以舒詠珩當初所公開的家庭背景中從未提及自己有一位姊姊。你有沒有在聽?』
『 我在聽 ,你說舒詠珩其實有個神經病的姊姊。』
『 後來,在兩年前的某一天, 不知為了什麼原因 ,姊姊詠琇把妹妹詠珩殺了。 她將妹妹的屍體埋在屋後的花園裏, 然後盜用妹妹的身份繼續生活。 若以此計算 ,舒詠珩其實剛出道不久便已香消玉殞了, 那個發表什麼〈浪花人生〉的實際上是姐姐舒詠琇。 也許舒詠琇畢竟是冒牌貨和精神有問題吧 ,那張專輯可說劣評如潮,沒多久她的唱片公司更罕有地單方面跟她解了約。 所以我們所看到的舒詠珩的星途只是曇花一現,因為那根本不是真正的舒詠珩。』
郭楠努力消化 ,半信半疑地問 :『即使姊姊成功替代了妹妹, 難道沒人奇怪姊姊哪去了?』
『 這會是我接下來準備偵查的其中一點, 不過我猜是因為舒詠琇長期深居簡出 ,所以誰也沒注意到吧 。』豬輝頓一頓接著說,『 說回你所遇到的那個人, 我有理由相信是已潛逃到香港的舒詠琇, 因為據說警方找到舒詠琇在網上訂購飛往香港機票的紀錄, 日期就在三日前, 換言之你見到的是瘋子姊姊。 雖然這已是夠恐怖,但總好過是什麼索命的冤魂吧。』
聽到這裏 ,郭楠終於長長吁了一口「原來如此」的大氣。 豬輝說得對 ,知道了對手不是什麼惡靈 ,心裏面大大地踏實多了。 只是想起曾經把這個神經失常的弒親者招待回家裏還是不禁捏一把汗。
這時豬輝又補上一個問題 :『但她為什麼要來找你呢?』
『 說來話長,』郭楠瞧一眼陸續推門回來的同事, 心裏有把聲音告訴自己不要在這裏提起哥哥的名字,『我現在不方便講, 但這個獨家內幕一定是你的。 你什麼時候回香港?』
『後晚機。』豬輝忽然用悄悄聲說 ,『唉,你知道 ,我至少得陪依依好好玩兩天嘛。』
『 你不是說要查舒詠琇的事嗎?』
『 同步進行。』然後豬輝關切地說:『 喂,我看你最好到警署備個案吧, 那瘋女人究竟想對你怎樣還不知道 。你最好在這段時間別回天后, 出入也要打醒十二分精神。』
『我會的。』
結束了與豬輝的通話後, 郭楠回到自己的座位裏。他神不守舍地發了一會呆, 發現自己沒有所以為的寬慰, 畢竟除了那些仍待解開的謎團外, 還須顧慮那姓舒的神經病是否正匿伏於某處伺機對自己不利 。他神經質地察看辦公室四周 ,不見值得可疑的身影。 他本想按豬輝的建議向警方報告關於舒詠琇的事 ,但想深一層所謂的殺人及盜用身份暫時仍屬傳聞 ,無證無據, 搞不好自己被看作妄想狂也說不定 。再說香港與台灣兩地並無引渡條例,他很懷疑警方會有多積極處理這事。另一個問題是 ,若報警的話便會被其他行家得悉, 這樣一來好可能會搞砸豬輝獨家爆料的機會。 思前想後,郭楠決定採取化被動為主動的策略。
他按照昨晚發短訊的來電號碼直接打給舒詠琇, 如果她不接聽,便留言揭穿她裝神弄鬼的事,並叫她趕快自首 。儘管他不太有信心這個瘋女人還懂得設下留言信箱。
然而「她」出人意表地迅速接聽了。
『舒詠琇!』郭楠刻意把「琇」字唸得響亮一點,『聽著, 我已經知道妳是誰了 !不管妳現在玩什麼花樣, 這個遊戲得結束了!』
對方長長的沉默着。
沉默等於承認 ,郭楠得意地乘勝追擊。『 自首吧 ,妳能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躲藏多久呢 ?別以為沒有引渡條例便奈何不了妳, 香港可以以不受歡迎作理由把妳驅逐回原居地 。』他其實對此一知半解, 但認為亂唬一下無妨。
電話另一頭的人仍舊不作聲, 不過郭楠留意到背景中有些幽幽嫋嫋的鋼琴聲, 聽起來有點像公共場所裏的罐頭音樂, 便試着問道:『 舒詠琇小姐,妳現在在哪兒?』
隔了一會,默認自己是舒詠琇的女人終於不帶情感的應道:『 機場候機室。』
『 候機室?』郭楠喜出望外,『妳回台灣喏?』
『是。』
舒詠琇準備返回台灣,代表威脅真正解除。郭楠也真正有放下心頭大石的感覺。不過事情突然出現了這樣的收結,倒教他一時間有不知再說什麼好的困窘,以至須臾後索性不理唐突地向她詰問 :『妳為何要殺害自己的妹妹?』
像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 ,舒詠琇猛地飆聲控訴:『因為她該死 ,為什麼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歸到她身上 ?寵愛、讚美 、人緣 、氣質, 什麼都是她的 ,而我卻什麼都沒有! 甚至我們明明是同一張臉的,人家也只會讚她一個可愛 ,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樣!太不公平了!』
郭楠將拿遠了的手機戰戰兢兢貼回耳上, 心裏很是慨嘆不知這女人是因為心胸狹隘而瘋了, 還是瘋了才迸發出如此病態的狹隘?他遺憾又憐憫地說:『她畢竟是你的親妹妹啊,正如有時我也會覺得我的哥哥超討厭 ,不過我絕不會想到要傷害他------』
『 從小到大她都瞧不起我這個姊姊!她老說我只比她早出世幾分鐘不值得神氣。我一直忍受她的目中無人, 但我無法忍受她嘲笑我神經失常! 我沒有失常 !我只是被他們逼成這樣的! 我不應該得到這些, 任何嘲笑我的人都該下地獄去!』
郭楠本想勸導她要學懂放下, 但想想跟一個嚴重得已殺了人的精神病患談人生道理恐怕是對牛彈琴 ;與其這樣 ,不如把握機會釐清心中的疑問,『 其實,妳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離開我家的?』
『我沒有離開。』
『妳意思是-----』
『哈---哈哈------』一陣像指甲刮過玻璃的邪狎笑聲後, 舒詠琇才施施然揭開謎底 ,『我只不過是藏身在你床底下, 等你嚇走了後我才離開喏。』
郭楠聽了氣得直跺腳 。的確,大床下除了抽屜外的三分二地方也是能夠儲物的空間 ,不過裏頭一向是塞滿了雜物和兩隻大皮篋, 理論上不可能藏得進去。但現在一言驚醒夢中人, 因為家怡搬走的時候拿掉了一隻皮篋, 變相騰出了給舒詠琇匿藏的空間 。他不明白當時自己為什麼沒想到這一點, 也許是因為慌亂而大腦閉塞吧。不管如何,這齣鬧劇自己也有份做就。
『 那麼那碗麵呢?』他感到啼笑皆非,『 我看妳根本沒有吃吧。』
失常的女人又是一陣叫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回去掀開你那難看的沙發座墊看看吧,都倒在裏頭了。』
郭楠很想吼幾句髒話 ,但他忍住了。 這個外表跟腦袋完全是兩回事的女孩無疑是一齣悲劇 ,與她計較又有什麼意義呢 ?世事因果循環, 當天哥哥筆伐過人家 ,今天兄債弟償, 遭受這樣的戲弄也算是兩不拖欠了吧。 況且梳化是哥哥留下的。
再想說點什麼時,怕是她的充值電話卡剛好耗光了,通話驟然中斷 。再打過去時 ,只能聽到「這是個空號…」的宣告 。郭楠沒有太大的失望, 始終謎底已經解開了,舒詠琇亦即將離開香港,這事可謂是時候告一段落了。
他致電豬輝想要他通知台灣的警方, 但打了兩遍都是轉駁留言。他不知怎樣在限定時間內講述這件事 ,便沒有留言。 反正那邊的警察也在找她,相信她一抵步便會被抓起來啦。
『 阿楠,你還在哪裏發什麼呆?夠鐘開會了。』
『來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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