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箱之魚》 - ２０２０新年特刊（六）

　　深夜，于熙長嘆一口氣。

　　雖然說兩個人擠一張床沒問題，但子燕先睡了後，于熙怎麼看都覺得，如果想要一起睡的話他必須緊緊抱住這個人才行，不然他肯定要摔下床的。

　　既然要這樣不如一開始就睡床下算了……

　　不過想想，一個晚上睡不好或沒睡也沒關係吧？開車的人是子燕，他大可以在副駕駛座睡整路啊？

　　所以帶上充電充得差不多的手機，于熙開了往陽台的落地窗，到室外去。

　　門一開，相當冷冽風直灌進來，令他鼻腔發痠，此刻只想到這風可能影響到床上人的睡眠，立刻踏了出去，反手將窗關好。

　　「啊……嗯……不要這樣欺負我……」

　　一旁耳熟的喃喃低語，在這樣刺骨冷風中聽著卻相當甜膩，就像是蘇打冰沙上的鮮奶油似地：「嗯……再用力一點……快給我……」

　　金髮在冷風間飛揚，單薄的水手服被扯得凌亂不堪，少年以他瘦弱的手扶上陽台欄杆，弱不禁風的身軀迎著身後壯漢的推撞，儘管是被陽台遮住下半身，從于熙的角度來看也只能看到壯漢抱著少年像在演鐵達尼號男女主角在船上『 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吧？

　　不過于熙只在意：『穿那樣看起來好冷。』

　　當那壯漢和少年同時停了下、朝他望過來時，不知為何，場面充滿無比尷尬的沈默。

　　和那兩人對視了三秒，于熙才開口，以著慣有的冷漠：「要不要先回去穿暖一點再來？」

　　不知為何，那少年先是撓緊了散亂的領口、漲紅了臉蛋，之後是一聲慌極的慘叫：

　　「啊！！！」

　　總之于熙是有點理解為什麼子燕不讓他和那些人走太近－－那些人都是怪人啊。

　　　　＊　　　　　＊　　　　　＊　　　　　＊

　　隔天跟著所有人走到大門外，於門庭之前擺開一案供桌，好些人在那裡持香拜拜，而那金髮少年也在其中，與子燕他們一伙人看似正常地敬拜……

　　今天是換上了蘇格蘭風的學生服和寬大得像裙子的短褲。

　　拜完之後，他們之中就有人提議：「去酒吧前面打撞球吧。」

　　不少人附議了，于熙也就跟著子燕的腳步，和那群人一同回到室內，往娛樂室去。

　　那是昨晚于熙還沒涉足過的場所，建於大樓群正中央的寬闊活動室，一旁有酒吧，也有酒保在現場為他們調酒，擺了三桌撞球檯，熟諳球技的人忍不住持起長杆大顯身手，俐落地將一顆又一顆標上數字的彩色重球擊落坑裡。

　　子燕也跟著下去露了幾手。

　　在子燕也下場去打時，于熙想著去跟吧檯要杯水，金髮的少年便利用這機會攀住他了：「對不起……能不能打擾一下？」

　　想著大概和昨晚的事有關，于熙也就停下腳步聽他說了。

　　「昨晚讓你看到丟臉的樣子……真的很對不起……我也是被逼的……」少年的手遮掩著嘴唇，微低著頭，以著一對水汪汪的綠眸向上望著于熙，怯怯表示：「因為這事說來……很害羞，方便和我一起去那邊談嗎？」

　　少年的手指向角落過去的房間，開著門，但裡面空無一人，門牌上標示著《會議室》。

　　儘管于熙覺得昨晚看到兩個人在陽台沒啥好遮掩的……話說，怕人知道就別在陽台玩啊？是說……『 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被人看見應該不是那麼丟臉的事吧？腦子裡轉過一圈後，于熙漠然回應：「不覺得有什麼好談的，我會裝作沒看到，當作沒這回事。」

　　「很謝謝你願意體諒……讓我請你一杯酒表達謝意，好嗎？」

　　「對不起，我還未成年。」

　　雖然私底下偷抽菸喝酒的事是做過，但現在他畢竟是子燕帶來的人，于熙想著，要是自己有什麼不禮貌的地方說不定會讓子燕失了體面吧？裝個好孩子是應該的，但是這少年，他也是個未成年吧？說不定在他眼裡自己看著就像個成年人也說不定？

　　「那麼，蘇打水？」少年微歪著頭，以相當可愛的笑容詢問。

　　「好。」

　　在向酒保要了兩杯蘇打水後，少年一手捧上一杯，領著于熙往會議室去：「這裡太吵了，我們還是來這邊吧……我有很多事想和你聊聊喔。」

　　于熙跟在他之後，想著對個孩子，也許也不用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吧？何況昨晚玩遊戲時，雖然身上的道具都是這孩子綁上來的，但少年也一直小心翼翼、沒弄疼他，應該是個溫柔的孩子才是。

　　防備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孩子，說來不也太過被害妄想嗎？

　　跟著少年進會議室，自己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再抬頭時，少年已經把門關起，瞬間就和娛樂室完全隔音，變得相當安靜。

　　「你稱呼我『雅各』吧。我怎麼稱呼你？」少年以著笑容，將一杯蘇打水放到于熙面前的桌上。

　　「于熙。」

　　自稱為『雅各』的少年拉開于熙對面的座椅，坐了下，沈默了數秒後，低著頭，黯然訴說起：「其實我……是被逼迫的。昨晚和我在一起的那個男人，給我家裡很多錢，讓我當他的玩具……我並不是心甘情願做這種事……」

　　見少年抿咬著嘴唇，相當痛苦的表情，于熙也只是思緒在跳躍，畢竟他們昨晚在陽台上的遊戲看起來……不怎麼像是痛苦的活動。

　　儘管看著像是要哭的表情，但少年上揚了嘴角，慘然一笑：「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很看不起我吧？跟王子燕一樣。」

　　于熙一愣，但也只以平淡口吻解釋：「我不會看不起你，相信王先生也沒那麼想過。」

　　「但、但是子燕他從來沒有正眼看我過！」情緒一個激動，積蓄在眼眶的淚水就這麼滑落。

　　那情緒變化之快，讓于熙應接不暇，只得解釋：「這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王先生是個好人。」

　　「那你能證明嗎？證明這只是個誤會？」激動的反問後，少年瞪著于熙，用了幾秒的時間深呼吸：「好……我覺得你根本不懂……因為你一認識他，就被他喜歡著了……」

　　「那個……我想你有很大的誤會……」

　　「我可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很喜歡那個人了呀……」

　　于熙只覺得腦袋要當機了，感覺眼前這孩子完全無法理性溝通，而只能回以相當冷漠的一聲：「喔。」

　　「那你幫我約他出來吧。」

　　少年突然提出近似命令的要求，于熙也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等他繼續說道：「你幫我約他出來，和我單獨碰面，那我就相信你的話。」

　　「我拒絕。」幾乎是秒答。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也沒非得要你相信我。」說到底，如果子燕想和對方保持距離，一定有他的道理，于熙不認為為了安撫這孩子就答應這件事是明智之舉：「總之我認為，如果你想得到對方的關注，自己要試著主動靠近他才行，隨便找其他人幫說不定只是幫倒忙而已。」

　　「唔……」少年在沈默半晌後，冷靜了：「你說得也有道理。」

　　「沒其他事我回去了。」

　　在于熙起身之際，少年問了句：「飲料，不喝嗎？」

　　「我帶走吧，謝謝了。」

　　拿起那杯蘇打水，于熙越過雅各的身旁，伸手拉開門把……身後猛然一扯的力道，令他在毫無防備之際，朝後一倒，手上不穩，潑了自己一身涼。

　　「你這孩子，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擋在他與門之間，雅各的身影……明明相當嬌小纖瘦，但此時，卻有著相當駭人的氣場，低著略沙啞的嗓，與之前稚嫩的嗓音判若兩人：「叫你喝就喝，磨蹭什麼？看吧，非得逼我動手不可……痛了別怨我喔？」

　　啪喳一聲，少年頭一歪，將他的頭擊歪的長杆，則應聲而斷。

　　少年撫著發疼的頭側，朝後方那藍色的人影吼：「王子燕！幹什麼啊？！超痛的！」

　　「問我幹什麼？我才想問你幹什麼呢。」子燕冷冷瞪視他一眼後，視線掃向還傻傻坐在地上的于熙：『這種程度看來還好？』

　　「我只是要幫這小子了解一下大人的世界而已。」少年抬頭冷哼一聲。

　　于熙只覺得，這孩子剛才是演戲騙他的對吧？看他和子燕說話的態度，可不像剛剛他所說的那樣呀？

　　「什麼大人的世界？簡直像挖自己的鼻屎塗別人身上還自鳴得意。」子燕推開他，朝還癱在地上的于熙伸出手：「站得起來嗎？」

　　「可以，謝謝……子燕哥。」將手搭上，便被相當有力地扯起，很快地站穩了身子。

　　少年相當不滿地大發脾氣：「已經叫上『子燕哥』？太狡猾了吧？我也要叫子燕『哥哥』！」

　　「不行，你的年紀比我大哎……」子燕的語氣已經聽不出是無奈還是冷淡了。

　　「不准爆料我的年紀！懂不懂行規啊？臭小子！」

　　『結果這人，之前一直在演戲嗎？他頭不痛嗎？撞球杆都斷了……』

　　冷到顫抖的于熙只切身了解到一件事：『這裡的小孩子好恐怖……』

　　　　　＊　　　　　＊　　　　　＊　　　　　＊

　　「不管雅各跟你說了什麼，你都別相信就對了。」

　　帶于熙回房裡洗澡換衣服後，對於那個小風波，子燕基於不能亂爆其他人的料，只這麼跟于熙提醒罷了。

　　洗完出來後，于熙拿大毛巾擦拭頭髮上的水份，蘇打水的甜味還重得很，但還是有些不解的地方：「他騙我幹嘛呢？又沒好處……」

　　『沒好處？你認真的嗎？在我們眼裡你全身上下都能賣錢。』子燕再度為這孩子能活到現在感到奇蹟降臨，這世界上所有的好運都集中在這孩子身上對吧？想了會兒，回答：「那個人已經很習慣偽裝成那模樣了，對他來說那是求生本能。」

　　于熙似乎能體會到子燕說的，而點了點頭。

　　「那你要在這裡再待久一點嗎？」子燕問。

　　「不了，我想回家睡覺。」

　　『該不會一直沒怎麼睡吧？』子燕回顧昨晚是自己先睡的，醒來後于熙也沒在床上……

　　「那好吧，這邊已經沒事了，馬上就走。」

　　「馬上？」

　　「對，馬上。」

　　子燕起身，簡單地收拾了自己的物品，要他說，護花使者這門差事他可幹不來呢。

　　　　　＊　　　　　＊　　　　　＊　　　　　＊

　　回到碎堂四號店面時，也已近傍晚。

　　于熙回休憩室去收拾自己的物品，子燕站在門口處，看著他動作：「不用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了，我想我沒什麼大礙，公車班次也恢復正常了。」

　　還在回程的路上，于熙接到爸媽打來的電話，說他們已經搭上回國的班機，應該明早就會回到家。

　　所以于熙想，先回家裡去，要是明早起得來，他可以去機場迎接父母，如此同子燕商量過後，子燕也同意讓他回家了。

　　『讓他留在這邊感覺更折騰。』子燕不禁也有如此看法，令他疑惑的記憶障礙，似乎真的想不起一丁半點兒當時的回憶……

　　感覺上就算他捕捉到一點印象，只要說那是做夢或是電影看過類似的畫面，要唬弄過去也不是什麼難事？

　　反正他連死者是誰他都說不出來。

　　在于熙收拾好行李後，子燕送他到店門口：「路上小心。」

　　「嗯，這陣子很謝謝您的照顧，子燕哥。」

　　深深一鞠躬，除了感謝，更帶有敬意。

　　「再見，有空我會常來光顧的。」

　　「嗯，保重。」

　　送走人，關起大門。充盈東洋氣息的店面，再度只剩店長一人，看守著無數屍體，靜靜等待下一筆訂單的到來。

　　在電話聲響起後，接起那通電話，以著嘴角微揚：

　　「請問有什麼吩咐嗎？」

　　放完了年假，一切又要上軌道了呢……

　　為了生存，汲汲營營、以命換錢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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