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本小豆島開了一間茶餐廳 - 第八話：約會

（一）

平成年代最後一個夏天，就在一片回憶之中結束了。

山下太太帶着兒子離開了小豆島，在岡山展開了新生活；倉田師傅不時攜着老伴來訪敝店，滔滔不絕說着近來在國內旅行的經歷；筒井祐花收到偶像團體神赤坂43的第二輪甄選合格通知，消息傳出，暑假後回到學校，風頭更是旺盛……

夏天的小豆島是綠色的，而秋天卻把這島染成一片燦爛的紅色。

「老闆，你有沒有去過寒霞溪？那裡的景色在秋天是全島最美的。」筒井祐花說。

「說起來，真的沒去過啊！」我回應。

筒井祐花笑說：「嘻！那你放假的話，應該帶秋元小姐去看看啊！」

我心頭一震，立時瞥看張樂茵和佐佐木翔的神色，只見他們臉上掛着神秘的笑容，我就知道筒井祐花已經把我和秋元雪子的事情告訴了他們。

「你真是多管閒事，信不信我把你開除？」我沒好氣的說。

筒井祐花吐舌說：「這又不是甚麼壞事，秋元小姐是個很好的女生啊！」

「這話是不錯，但我們還沒正式交往的，所以你就別再胡亂說話了。」

「喔！是嗎？」

「你呢？好像下個月要去東京進行最後一輪甄選了？又要請假了？」我轉移話題。

她點頭說：「嗯，沒想到，第二輪的面試我居然合格了。想到終於要去東京就感到很緊張。」

「要是你真的成功通過最後一輪甄選的話，我這小店可是要叨你的光來作招徠了。」

「可是在決選時，應該有很多女孩比起我能歌善舞吧！我又沒底子，當去見識一下就好了。」

我鼓勵她說：「那你不是應該要更努力練習嗎？雖然你平時有點傻裡傻氣，但只要把這一鼓傻氣用在想做的事情上，必定可以做得很好的。」

「老闆，我分不清你是褒是貶！」

佐佐木翔和張樂茵聽到我們的對話也笑翻了。

「總之盡力去做，無論最後結果，我們都會支持你的。」

筒井祐花睜大眼睛注視着我，說：「老闆你真的很好人，我能在這店工作實在太好了。」

「行了，行了，別那麼肉麻。」

然後，她就開始哼着歌了……

「幹麼突然唱歌？」我問。

「你不是叫我努力練習嗎？」筒井祐花一臉天真無邪的問。

「也不是現在啊……看，有人來了。你好，歡迎光臨！」

有客人進來了，一天的工作要開始。

「久保太太！好久沒見了，最近怎麼了？」

這位客人就是久保太太，前陣子她幾乎一個月來店三、四次，但最近一個月我卻沒有見過她了。

「我嗎？只是跟兒子剛去完香港旅遊回來罷了。」她笑說。

我驚訝說：「你終於去了香港？」

久保太太微笑點頭：「待我先點餐，之後再分享吧！」

她這次不再點西炒飯，而是點了一碟芙蓉蛋飯，再加一杯熱奶茶。

「兒子是在島上的酒店工作的，他剛升了職，公司就送了他兩張去香港的機票，所以我們就一起去香港旅行了。」久保太太向我展示手機裡一張又一張照片，維多利亞港、銅鑼灣、尖沙咀鐘樓、赤柱……身在異地，由一名日本人向我展示自己家鄉的照片，感覺尤其特別。

照片裡，久保太太與兒子都笑得很燦爛。

「香港的確變了很多，高樓多了、遊客也多了很多，但沒變的是，那裡的人還是那麼親切。我帶着兒子去了以前我跟丈夫去過的地方，可惜以前嚐過的餐廳似乎已經倒閉了，沒法再嚐到曾經的味道。」

「是啊，香港的店租越來越貴，有很多小店根本無法生存下去。」

「真是可惜。不過這趟旅程真正讓我敞開了心扉，去接受世事的變遷，雖然丈夫已經離去了，但最重要的是兒子就在身邊，他以後也可以陪我去香港旅行。」

眼見久保太太一臉幸福的表情，看來她多年來的心結已經徹底解開了。

久保太太續道：「兒子去完香港後，也喜歡上香港料理，找一天我會帶他來這裡試試。」

「多謝支持！」

「我能點一首Leslie的歌曲嗎？」

「當然可以。」

「……擁着你，當初溫馨再湧現；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7x0gUyS3K
心裡邊，童年稚氣夢未污染；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JNH6rdwL7
今日我，與你又試肩並肩；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ngUtY991Y
當年情，此刻是添上新鮮……」

是張國榮的《當年情》。

雖然久保太太與丈夫已經無法相見，但當年情還在，我相信他們的兩顆心仍然是緊緊的抱在一起。

（二）

我約了秋元雪子今天去寒霞溪觀賞紅葉，她很爽快就答應了。

但在早上，我自己先駕車去中山地區，探望一下鈴木先生。

在這之前，我已經跟佐佐木翔探望過幾次鈴木先生，鈴木先生開始認得我，並且已經對我放下了戒心，所以這次我是一個人過來的。

鈴木先生還是老樣子，整天都在不停重播從前家人的影片、偶然翻看舊照片，這就是他僅有的娛樂。我除了帶些水果，有時還會親身下廚，鈴木先生很少品嚐中華或香港料理，雖然他沒有說話，但看他吃得起勁，就知道味道起碼合他的胃口。

「今天只有你啊？阿翔沒來嗎？」鈴木先生問道。

我回應：「他今天有點私事，所以只有我一個人來。」

其實我知道今天佐佐木翔約了張樂茵去較遠一點的姬路市遊玩，所以並不想打擾他。

佐佐木翔會替他種田，這次就換我來好了。我走出室外，打算用鋤頭替他翻鬆田土，卻被不知何時走了出來的鈴木先生喝道：「喂！鋤頭不是這樣拿的。」

他拿走了我手上的鋤頭，示範着正確的姿勢：「看！這樣拿才是正確。」我擔心他那瘦弱的身體，在旁輕輕扶着他。

「我早就康復啦，看我的身體比你還強壯。」他邊說邊弄鬆泥土，但不到兩三下就開始喘息。

我從他的手上拿回鋤頭：「粗重工夫讓我來吧！你回去坐坐。」

「我坐久了，想出來透透氣。」他說。

那我就隨他，我翻鬆田土，開始撒種，最後替他的田澆了點水。

「鈴木先生，其實這些是甚麼種子？」

「秋天我會種些小白菜，到冬天就能吃了。」

「原來如此。」

「我的孫兒可是很喜歡吃小白菜的啊。」

「……嗯啊，是啊？」我聽到他這句話，就想到了他的過去，心裡一酸，不太懂得回應。

「我想孫兒回來後，就可以吃到了。」

「嗯，是的……」我伸一伸懶腰，說：「鈴木先生，我要走了，今天就打擾你了。」

「不多坐一會啊？」

我搖了搖頭，鈴木先生亦沒再留我。然後，我扶着他回到室內，便與他道別。

中午時分，我駕車回到土庄町接了秋元雪子，就出發去寒霞溪。

寒霞溪被稱為日本三大溪谷之一，是千萬年前因火山活動而形成的溪谷。

我們抵達山麓的纜車站，便乘纜車上山頂。在纜車之中，腳下的溪谷景色一覽無遺，山頭上楓葉的顏色很有層次，由淺黃到嫣紅，交疊得相當壯觀，奇形怪石加上雲霧繚繞，確像是人間仙景。

秋元雪子說：「風景真是很美啊！」

我雙手抓着扶手欄，說：「嗯，對啊……」

「但你為甚麼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我尷尬說：「實不相瞞，我是有點畏高的……」

秋元雪子聽後噗哧一笑：「看你的個子高高的，居然畏高哦？」

我苦笑：「現在我只希望這趟纜車之旅快點完結。」

幸好，纜車的旅程並不長，只有十分鐘左右。來到山頂，我甫腳踏實地，馬上又回復精神。

來賞紅葉的遊人很多，我跟秋元雪子來到觀景臺，站在海拔高處鳥瞰瀨戶內海諸島，又是另一番美景。

「對了，差點就忘了，我做了一些蛋撻，可以一起吃。」我從背包拿出了一小盒蛋撻：「應該沒壓碎吧！」

打開盒子，蛋撻完好無缺。

秋元雪子看到有東西吃，馬上高興得輕輕拍手叫好。

她吃得津津有味：「這個好味啊，跟我第一次到你餐廳吃的那個雞蛋仔一樣好味道。」

「你想學嗎？」

她點頭。

「不論是蛋撻或雞蛋仔，我都可以教你做啊！」

「真的嗎？」秋元雪子顯得很雀躍。

「嗯……怎麼好像有點水滴在臉上？」

「啊，好像下雨了。」

真是奇怪，剛才還是天朗氣清，現在竟忽爾下起毛毛細雨，雨粉輕輕的打在臉頰上，我說：「我有帶傘，先去那邊餐廳的屋簷暫避吧！」

我為她撐起傘，二人快步走到屋簷之下。這時，雨粉已經變成如黃豆般大粒的雨點，遊人紛紛走避。

「真掃興，才剛上來，居然突然下起這麼大雨。」我說。

我見她用奇怪的目光凝視着我，嘴角微微上揚。

「幹麼？我臉上有甚麼東西嗎？」

她微笑說：「沒甚麼。」

「應該只是過雲雨，我們等一下就好了。」

二人沈默了好一會，靜靜的等着雨停。

「其實……我有一件事，不知道怎麼開口。」秋元雪子低頭說。

「嗯？」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

「下星期，我跟高中時的同學有個聯誼聚會，你可以扮作我的男朋友嗎？」

「欸？」

「果然不行呢，就當我沒說過吧！」她已經滿臉通紅。

「為甚麼要這樣做？」我問。

「我高中的女性朋友經常說要介紹男生給我認識，這次她們又說會帶些男生來，這真的很尷尬啊！所以，就想請你扮作我男朋友。」

「可是，你不介意我是位歐吉桑（阿叔）嗎？」

「你才三十左右吧？而且樣子很年輕啊。」

我笑說：「謝謝美言。好吧！只此一次，下不違例。」

雨停了，我與她在山頂再走了一會就下山，我駕車送她回到碼頭。

「今天很開心，謝謝你。那麼……我們下星期見了哦。」她說。

我這樣爽快就答應了她，假扮她的男朋友，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三）

這是一間位於高松市片原町商店街的居酒屋。

自從自己開了餐廳之後，每一次到其他食肆，我都會特別留意它的裝潢。

這間居酒屋的牆上貼滿密密麻麻的一堆海報及餐牌，而餐牌上的字都是親手用毛筆寫的，整體裝潢有着濃厚的昭和時代風格。

我們點了一些串燒、炸物、壽司，味道算是上佳。

店內氣氛很熱鬧，而我們總共十個人圍着一張長形四方矮桌席地而坐，有男有女，有部份是秋元雪子的同學，有的則是互不相識的男生，雖說這是高中同學聚會，但感覺更像是Speed Dating。

其中一位叫龍也的男生卻是毫不感到尷尬，一開始就情緒高漲，說話滔滔不絕。另外，還有兩名男生，一位戴着厚厚的眼鏡，一看上去就是書獃子的形象；另一位男生則是一臉愁容，坐着不安，感覺像是被人迫來的。

女生們對龍也比較感興趣，即使龍也盡說一些完全不好笑的笑話，女生們的臉上仍然堆着笑容，至於另外兩位則是無人問津。

「真想不到原來雪子已經有男朋友啊，一年前你跟男朋友分手時，我們還擔心你呢！」說話的是一位叫愛菜的女生，她染了一頭深啡色的頭髮。

我瞥望秋元雪子，只見她臉頰微微泛紅：「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這件事她沒向我提起過。

唉，我到底在想甚麼？我跟她又不是真的在交往，她不跟我說過去的私事也很正常。

愛菜問：「那你男朋友是做甚麼工作的？」

秋元雪子望了望我，我便開口說：「我是開餐廳的。」

其他人聽到後也把目光轉向我。

「原來是自己當老闆啊！」

「真厲害。」

我謙虛笑說：「沒有那麼回事。」

「Ricky桑你剛才說自己是從香港來的吧？那麼你跟秋元雪子是異國戀啊，真是羨慕。」愛菜說。

我笑得有點尷尬，心想這樣欺騙下去，總是有點罪惡感。

只聽愛菜續說：「我也曾經想過要跟外國人談戀愛呢。」

「愛菜，那麼你的英語程度還是要多下點工夫啊！」另一位女生笑說。

愛菜說：「男生愛我的話，就要為我學好日語。你們看，Ricky桑的日語說得多好，一定是愛情的動力吧？」

我乾笑幾聲應酬。

那位叫龍也的男生見話題集中到我身上，似乎不想被我搶去風頭，便插口說道：「原來Ricky桑你是開餐廳的啊？那麼跟我家老爸是同行了，他的西餐廳在東京發跡，這幾年連接在大阪、京都、札幌開了分店……唉呀，他經常說希望我繼承家族生意，可是我較想花精力去籌備自己的室內設計公司呢……」

「哇！真厲害！原來龍也打算開自己的公司啊？」

「好有理想啊！」

一眾女生大呼小叫，我微笑不語，讓龍也奪回眾人目光，反正我也不想被別人留意，不然被拆穿就糟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散席，那兩位較少說話的男生自知沒戲，早就先行離開，而龍也跟幾位女生還有下文，他們會去卡啦OK店，至於我和秋元雪子還是不參與了。

「你的家在哪邊？我送你回去吧！」

雖然今晚我只是裝作她的男朋友，但我還是有點紳士風度的。

我們離開商店街，轉出大路。

「你不趕船嗎？」

「應該還趕得上時間的。」

「是嗎？不好意思，今晚要你陪我……」

「反正我有時間，就當認識一下朋友，而且居酒屋的串燒很好吃，更重要的是沒穿崩……」

「不好意思，那件事……我沒有跟你說。」秋元雪子低首說。

「嗯？甚麼事情？」

「就是我跟前度男朋友分手的事情。」

「呀，沒甚麼嘛。」

她為甚麼現在要跟我特別提起這件事？

「那我可以問嗎？」我問道。

「甚麼？」

「你們為甚麼分手？」

她答得很乾淨利落：「他跟我說喜歡上另一位女生，所以就要跟我分手了。」

「你比我還好，起碼是清清楚楚來一個了斷，而我是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跟前度女朋友分手的。」

於是，我開始跟她說起我和Serena的過去，說着說着，我們已經走到了住宅區，開始放慢了腳步。

「我記得你問過我一條問題，就是我為甚麼要離開香港呢……」我頓了一頓，才繼續說：「或許逃避過去，就是我真正的原因。」

秋元雪子聽完我的故事也沒有說些甚麼，只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我們再走了幾步路。

「我差不多到家了。」

「嗯，那麼再見吧！」

正想離開，我卻聽她輕聲一喚：「等一下！」

我馬上又轉過身來。

「其實今晚……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對你說……」

雖然街道的燈光並不算很明亮，但我清晰看到她的臉頰實在紅透了。

「你可、可不可以……」平時口齒伶俐的她，此刻竟然有一點口吃。

「等一下……」我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秋元雪子登時一怔，我凝視着她的眼眸，續說：「這話，還是由我來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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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話：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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