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可不是容易的日子。始終首都有革命,然後我沒有工作,自然就要周圍奔走找工作——否則一來我不能結婚(哪裡有女人會願意跟一個毫無收入的男人結婚),二來我可會餓死的。這真的不出奇——不是常見,大概可能一條村五年之內總會有一單這樣的案例(如果用家鄉的村子來統計的話)。
不過德黑蘭現在不安全,自然沒有工作給你找。於是必須離開伊朗去找工作——最近的就是瓦拉明了。瓦拉明是一個沙塵滾滾的鄉鎮,市政府雖然種了不少樹,但是掩蓋不了多少淡黃的風景。
工作是不用找的,皆因路邊的電纜柱上由頭部到腰部的範圍都貼滿了招聘廣告——而每一支都是。自自然然你把招聘廣告撕下來,跟著地址周圍問一下人,就會找到了。
不過找店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瓦拉明的樓宇許多都沒有門牌號碼的;地址寫著「某某街道,牛奶店對角的酒樓」。去到發現那條街沒有牛奶店。
這些地址看來只有當地的土著才能看明白了。土著說:「牛奶店?許久以前了。是現在的那一家麵店。」跟著他走開又念念有詞地道:「那家牛奶店,那家牛奶店⋯⋯」不知再講什麼了。
那麼看來這一張有點風化了的招聘廣告也有點歷史了。於是我也走進那家酒樓(放心,只有一家酒樓)。我把招聘廣告拿到接待處那裏。那個侍應生看來四五十歲,也是蓋滿了淡黃風沙的人。他提起他那個看似沉重的頭,不慌不忙而沙啞地道:「喔,你是來應徵的,那麼,我帶你去見老闆。」
老闆在那個山頂位——畢竟只是三樓。三樓的山頂位並看不到些什麼人情世故城市全貌或者國會大樓。這很正常——伊朗有什麼樓高?
老闆的脂肪比例幸好不大恐怖(比我想像中好),也還算是平常「中年肥胖」的自然弧線。他也接近六十歲了——大概沒有什麼保養,也不是西裝。上身下身都是牛仔的東西,牛仔外套牛仔褲,以為自己西部牛仔般的。
於是他這般人居然是頗為有禮的。老闆沒有太多猶豫——他甚至不見外地對我說:「不怕對你講,這份廣告已經年半了——我大概有印象。」於是我作為試用期員工做第一天的工作。
酒樓裡面的舊人看來也做了許久了。許多都是四五十歲,老油條一般的東西來引導著。包括什麼碗碟配什麼筷子、如何寫簿寫得廚師明白(這個太考驗伎倆了啦)、還有哪裡擺大碟、哪裡小碟、哪裡碗等等等等。
今天酒樓也頗為冷清——我搬運碟碟碗碗期間也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偷聽食客之間的對話。
「喂!你來了!」三號枱的那個藍衣男人說。
「嗨!布魯斯,你這麼早就來到了呀。午飯十二點來到算是早了!」來到的那個紅衣男人說。兩個人身上都有一種淡黃的沙塵。
「哎呀!你知道嗎?」布魯斯對他說,「聽聞你兒子去革命了。真是傻瓜傻瓜傻瓜!有老爸的水果店不要,卻跑去幹這些東西。」
紅衣男人聽到就嘆氣了。「他現在也不大知道怎麼樣了,不過他一個月也會寄回一封信,希望這個月也有信來吧。」
「戰場無情,戰火無眼,他真的不知安危如何!」正說之間,第三個人來到了。一件綠袍加一條這裡破一個洞那裏破一個洞的牛仔褲。
他甚至還沒有坐下就跟侍應生講,「喂!迪馬,你知道嗎,那些人收了錢的才會搞事,原來是收了錢的!收了錢的!」他一講得興奮,身上的動作和手勢也漸漸地大起來。
「你怎麼知道的?」
「還用講啦?別質疑。這是我的小道消息。你看看,那些人如果不是收了錢怎麼會跑去國會搞事!他們會死的。那些人肯定是從貧民窟那裏找回來的然後家庭一分錢都沒有,那麼他們用什麼什麼資源來誘惑他們,自然就會釣中了!」
我笑了——於是我問他:「那麼,你應該講得對了。我想你家裡一定有他們的交易紀錄或者有證人在手吧?」
他說:「對,一定有的,只是我沒有找到而已。」此時紅衣和布魯斯還在細細地聽著。「你知道嗎?我那天去那個市集那裏買東西,撞見一個自稱是『民主軍』的人,他說他是收錢幹活的。哈哈哈!還不給我抓到!」他滔滔不絕地說,「呵呵呵,你們都知道的,那個叫哈德的東西的老爸給人打死了,他就對政府產生怨念,於是他就要顛覆政府了,我說!」
布魯斯聽了說:「還有什麼消息?」
綠衣人大聲說:「你說呀,你知道嗎?我聽聞原來攻入國會的事情是假的。這是政府電視台拿出來嚇唬我們而已,哈德那班人根本沒有攻入國會,只是電視台自編自導自演出來的,他們想令哈德那班人的行蹤敗露,令我們對他們這些叛徒、逆賊、6uo仔提高注意而已。這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
紅衣人聽了恍然大悟:「怪不得了,我還以為是什麼事情呢。我還以為哈德那班蝦兵蟹將真的攻進去了,原來沒有,只是嚇唬人而已。」
後來又有些人來了。紅衣人對他們說:「嗨!你知道嗎?馬奧說哈德那班人沒有攻進國會,沒有攻進國會!這是政府的警報而已!」
那一班人相互慶祝似的。歡呼聲四起,簡直要開香檳一樣的,馬上有人喊;「老闆!三十枝米酒,三十碟魷魚乾!」眾人大笑。
我代說:「來啦!來啦!」畢竟他們的錢也是錢,也可以賺。
沒有多久他們要的東西就拿來了。我當然負責運送那些食物飲品給他們,當然要分幾次拿。他們數一數應該有十五人,可能一個人兩枝酒吧。「真是個好消息!今天曼聯開不了下盤也這麼講!不醉無歸!」眾人更加大笑。
「麥湯出來了嗎?」我問那些人道。
「出來了!沒有他的曼聯真不知像什麼。」那些人道。
「嘿,你知道嗎,原來哈德那班人是收錢工作的!」於是這個和「哈德沒有攻入國會」就傳遍了整個酒樓,甚至連老闆也從山頂位下來了。
「嗨,各位!馬奧,是真的嗎?原來哈德沒有攻入國會?」
馬奧見到老闆就越加興奮了。「老闆!你也知道了。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重要的事情必須講三次。哈德沒有攻進國會!」
「哈哈哈⋯⋯」那些人指著老闆那個意外無比的樣子大笑。老闆也笑了,說道:「簡直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我們的國家沒有淪陷,我們的國家還在,我們還能繼續天天賺錢!天天工作!天天喝酒!」隨後他喊道,「迪馬!他們今天的帳我來買!他們不用付錢!」
「好!好!」眾人大喊。「老闆真好!好人一生平安!」
我笑了——我當然笑了。「那麼,大家記得吃得開心一點,不要執著過去的遺憾,不要預知未來的憂愁,祝你們不醉無歸——」
「哎呀!新仔,我們哪裡有遺憾!國家好,我們就好,我們就沒有擔心!」馬奧把話打斷了。「什麼憂愁,我們不會有憂愁的,只要我們能吃好住好,其他東西我們全部都不在乎。我愛伊朗!」
「對對!對!」眾人大叫。
我道:「那麼,你們吃得開心一點。」
他們說:「我們還沒吃就開心了,我們等會吃了就更開心了!」我和他們都一起地笑了——只是他們的是純真的笑容。
「喂,聽聞活華特post了一篇東西支持哈德啊。」馬奧又喊道。
「PK啦活華特!」「管曼聯這麼差,看世界的眼光也這麼差!」「和巴圖美有得比!」「格拉沙不得好死!」「以後我得買曼聯贏,燈死他們!」
我苦笑——看來曼聯的下盤還是開不了了。我們擁有的原來是偉大的中東神秘力量,威力原來可令活華特和教練吃錯藥。
迪馬這時候走過來,說:「尼瑪加,你去接線台那邊吧,我們輪更,你也可以休息休息!」我自然求之不得。
我悠悠然地走去。聽見迪馬對馬奧道:「喂,還有什麼大事呀?」
「喔!原來英國首相也發聲明支持哈德!」
結果當然是可以預見的。
「NMSL!」「英國佬以為自己是誰呀!」「不許干預伊朗內政,我們自己幹掉哈德去!」「以後還是不看英超了!」「我得在歐聯那裏燈死哥迪奧拿那一班人!」「英國人不得好死!」「英國人滾開!」
看,結果當然是可以預見的。
我笑著走到服務台——電話就響了。我接聽,電話裡面的人說:「嗨!馬奧在嗎?我想聽聽他的小道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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