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死匆匆,此後每年過節、春秋二祭或是生忌,周頌生的墳前不時都會飄著花香。
和一朵朵嬌嫩鮮花不一樣的是他在陰間的日子,說是生活就難免太愜意,說是生存?他畢竟是個死人。
周頌生生前的所作所為被地府列為特別個案,經歷了一連串複雜累人的審判後,雖然他的家族運用了在陰間的人脈關係和大量金錢,但經過幾年的審判後,周頌生還是被判到第二層地獄服刑。還好當局沒有將他列為是偷「地獄之火」的主犯,否則懲罰就遠遠更嚴重了。
後來,其他有關的家族成員為了死後能免受地獄之苦,大部分都已經離開H城,移民去了別的疆界。
地獄裡幾乎永遠暗無天日,一年能看到太陽的時間就只有三個小時。巨大的暗紅色月亮和其他星宿成了這裡主要的光源。地獄說穿了,其實就只是處理嚴重犯罪靈魂的集中營,大部分淺層地獄的靈魂全都會失去身份,服刑期滿後就被變成空白的靈魂再度投入輪迴,藉此淨化現有的輪迴制度。
周頌生服刑的地方是一棟一千層高的工業大廈,樓底奇高,足足有五米。攝氏七十五度的高溫之下,被懲罰的靈魂每天都受著苦役,製造建設地獄用的巨型鐵磚。
廠房是一個昏暗的大囚室,微弱的光線從鐵窗射進來,照在推動動力輪的囚犯上,每隻鬼都在肩膀上托著一條粗如手臂的鐵鏈,進來日子稍長的鬼肩上都有一條深深的血痕。
附近傳來其他部門震耳欲聾的打鐵聲音,熔爐噴出高溫的煙霧和塵土,周頌生亦赤膊托著鐵鏈,涉著深至腳踝,發出惡臭的污水舉步維艱地將鐵鏈向前拉,藉此牽動動力輪。
「太慢了!」,穿著保護衣、頭戴面罩的獄卒似乎看不爽小組中一隻瘦弱的鬼德仔,揮鞭一抽,德仔左臉便中了重鞭,臉頰當場破裂,流出藍色的鮮血,只慘叫了一聲便暈倒在地上,栽入混合了廢料、塵土、汗水、血液、尿液和糞便的黑色污水之中。周頌生和其他鬼不敢吭聲,只是連忙奮力繼續向前拉,由於少了一隻鬼,眾鬼又要多付出不少氣力。動力輪如此轉了三十分鐘後,才有其他獄卒來將剛才昏倒的德仔抬走。
不久後,另一組有一隻鬼舉起手後便急步走去廠房一角蹲下來,脫下褲子後迅速地排出幾條糞便,沒有擦屁股就穿好褲子,又立即返回工作崗位辛勤工作。糞便隨著污水,緩緩流向周頌生這邊,這時兩三隻大老鼠快速游過來,將糞便狼吞下肚。
地獄老鼠和蟑螂,絕對是這裡活力最強的東西。
與H城凡間的公司不一樣,這裡每天還是有固定的作息時間。周頌生今早從六時開始工作,到了現在下午三時可以休息二十分鐘吃飯和喝水,然後再繼續努力,直到凌晨一時下班。如此服役三十年後便可以離開地獄,去清洗掉今世的所有記憶,再入輪迴。
諸鬼蹲在廠房比較乾爽的一個角落準備吃午飯,聞到混和著污水臭味的飯香時,周頌生感覺到有點作嘔,一會後才能回去繼續吃飯。午餐是白飯、青菜豆腐、少許豬肉和一個蘋果,倒也正常得很,但可怕的是當局安排將這些食物通通攪碎成糊狀,方便囚犯能快速吞嚥,然後回到崗位工作。這份食譜起碼也有一千年以上歷史,在地獄服役三十年,到了第二個星期你已經會覺得,吃飯其實也不過是每天工作的一部分,這個工序的作用是要將燃料倒入你身體裡。
凌晨一時,鐘聲響起,周頌生與諸鬼離開廠房,疲憊的身軀經過澡堂時,天花水力強勁的花灑射出水柱將上面的污垢洗淨,然後二十隻鬼一組進入監房席地就寢。這也不是好受的時刻,因為幾乎每個夜晚都能聽到新鬼絕望的哭聲,徹夜不絕,恐懼、懊悔、抓狂,一直悲泣嚎哭到黑夜的盡頭。
「為什麼我要落得這種下場啊?」
周頌生算是很能吃苦了,這樣的日子他過了大半年才第一次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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