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虛無：恣傲胤言的形相反思 - 〈占有 Reluctant〉第十回 par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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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寧宵眨了眨眼，微揚嘴角，撥撥瀏海，輕聲笑了。

　　炒鍋的聲響越來越大，她先是關小爐火，隨即將處理妥當、切得整整齊齊的牛肉片倒入鍋中，下個瞬間，刺耳的沙沙聲響佔據整間廚房。她以熟練的手勢翻動肉片，在室內完全瀰漫油煙之前，將牛肉炒成深褐色。

　　放下鐵鏟，她將河粉團扔進炒鍋，持續翻動。

　　「祟胤言，你的思維模式有個很大的盲點。」

　　她將河粉炒開，原先黏在一起的堅硬團塊，業已化作不規則的條狀物。

　　「從你的發言、應對和推論可知，在你心中，世界不過是個遊樂園。一切人事物都遵照既定規範，以合乎形式邏輯的姿態運轉、活動和發生。」

　　她將炒好的河粉倒入右手邊的淺盤，一面注意不要掉出鍋外，一面確保醬的分布確實均勻。放下炒鍋，在沒有清洗的狀況下重新倒入橄欖油，猜測是想留下炒完牛肉的鍋底，用來炒菜。

　　不得不說，她的手藝讓我想起了大姊──代替母職的祟家大姊。換句話說，鏡寧宵的身影讓我想起實質意義的母親。

　　「這個世界再怎麼單純，也沒單純得那麼容易預判。」放下青菜的同時，她說：「越是站在旁側觀看，越是想要脫離其中，就越容易身陷泥淖。你在觀看別人的行為時，他人也同樣觀察著你；正如你對我的思維意念有所剖析，我也同樣看出了你的虛構形象。」

　　「我不認為妳看出什麼了。」

　　「這就是你的毛病。」她笑了笑，「你太傲慢了。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倘若一個人獨有一種思維，你又怎能倚賴哲學、社會學或心理學，以片面的形式邏輯，推論人們的真實本質呢？」

　　「這與妳知道是誰撿走記事本一事，有何關聯？」

　　「當然有。」

　　她炒青菜的時間很短，或者說，感覺很短。全心運轉大腦的我，無法專注觀賞翻炒動作。

　　「在你前來候車亭時，我便明白，你就是撿走記事本的人。」

　　「還有錢包。」

　　「咦？」她呆愣半晌，轉頭過來眨了眨眼。「錢包也是你？」

　　「……知道記事本卻沒察覺錢包，妳該不會是用猜的吧？」

　　「才不是，我採行的是相當科學的推論方法。」

　　「請開釋。」

　　「因為，『犯人總會回到犯罪現場』嘛。」

　　「這是哪門子的推論方法？」

　　「是很合邏輯的想法。」她將另行煮開的鍋子關掉，投入切好的筍子。「我問你，為什麼多數犯人都會回到犯罪現場？」

　　「因為他們需要資訊──關於犯行的新情報。」

　　「沒錯。」她用大鐵湯匙攪拌鍋內熱湯，說：「犯罪者需要資訊，尤其在犯罪嫌疑尚未為人所查之時，更該積極獲取情報。對犯人而言，是否該混淆調查、破壞證據或加速潛逃，都得仰賴犯罪後萌發的全新資訊；這些資訊掌握在被害者和調查者手中，換言之，不回到犯罪現場，就等於什麼也沒有。」

　　以一名稍微特殊的肉塊而言，她的想法倒是不差。

　　「以當時的狀況，我的書包被人丟出窗外，錢包姑且不提──」

　　「不是不提，是因為妳這笨蛋根本沒發現錢包是我拿走的。」

　　「唔唔……那個不重要啦！」她鼓起腮幫子說：「你之所以來候車亭，為的不是出手相助，而是探查我的反應──弄丟冊子的反應。印象中，發現記事本不在書包的瞬間，我確實非常緊張，前前後後在綜合大樓附近找了三遍……」

　　「五遍。」

　　「……找了五遍。」她嘟起嘴巴瞪了我一眼，「若是單純觀察反應，那時就該收手了。之所以如此積極，全因為想探出更多訊息。」

　　「怎樣的訊息？」

　　「我是否察覺到記事本在你手中的訊息。」

　　聽聞此言，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原想耐住性子安靜聆聽，終究是沒法辦到，果然人不該輕易挑戰自己不擅長之事。邏輯──尤其語言的形式邏輯，是人類作為萬物之靈的思維基礎。作為思維的基礎，必然有其必要；不含邏輯的論述，形同骯髒穢物，不只散發無邊惡臭，更將污染澄淨的訊息環境。

　　凡人的邏輯相當破碎，姑且不論複雜的深化因果，就連「無彼即無此」的條件邏輯都不具備。要我靜靜聆聽這種嘔吐物等級的話語，簡直就是酷刑。

　　鏡寧宵圓睜雙眼，微啟小嘴，對我突如其來的狂笑深感不解。

　　「鏡寧宵呀，鏡寧宵。」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我搖搖頭說：「這可是一個學年以來，我所聽過最好笑、最可愛也最愚蠢的話語。平凡肉塊──不對，一般人的言談本就空洞、枯燥且混亂，毫無邏輯不提，甚至沒什麼內容。儘管如此，當作風聲、蟲鳴或狗吠倒能維持正色，隨意入耳。」

　　我用食指輕輕戳向她的側腹，惹得她小跳一下。

　　「出乎預料的是，妳不一樣，妳的話語有邏輯──沒錯，有『邏輯』，卻充滿謬誤。就像一盤加錯醬料的好菜，味道好，整體卻是零分。聽妳說話確實比聽普通傢伙的廢話好多了，但……要我忍住不笑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我、我哪裡謬誤了？」她整張臉都氣得脹紅起來。

　　「妳啊，最可愛的地方就在這裡，最惹人發笑的也是這裡。」我露齒一笑，拍拍她的頭說：「妳明白推論是需要邏輯的，卻無法用自己的大腦，妥善組成一番符合形式邏輯的推理。先不討論『犯人總會回到犯罪現場』這句話的問題，單單拿妳的論述來說吧。首先，以『犯人總會回到犯罪現場』為命題，並假設為真，反過來判定回到犯罪現場的我必定就是犯人，即屬『肯定後件』的形式謬誤。以這個命題而言，只有『犯人』本身回到犯罪現場才能成立，反過來則是不合形式邏輯的。」

　　鏡寧宵的表情從詫異轉為不解，最終變成困惑。

　　想當然爾，我不認為她能了解如此複雜的邏輯剖析，也不期待她認知到自己的話語有多荒謬。我只是單純享受站在上風處，指謫他人言詞的樂趣罷了。

　　「以此為出發點所進行的後續推論，包含我想打探情報、確定自己沒被察覺等事，全是滑坡邏輯，各項元素被過度誇大，顯得可笑至極。就是太可笑了，我才忍不下去……本來還想聽完全部的呢。」

　　我用食指輕點她的鼻尖。

　　「不過，妳猜得沒錯，冊子是我撿走的。──但這推論過程真的太蠢，請容我當作沒聽見，免得一直想笑。」

　　「你真的超討人厭！」

　　她鼓起腮幫子，整張臉都紅了。當然，她可能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只是單純明白被人羞辱而已。

　　真好玩，不愧是異於常人的特殊存在。

　　之後整整十分鐘，她都拒絕與我交談。

　　我妥善利用時間，好好消化、細細享受殘留心窩的美好樂趣。

　　七時三十分剛過，她將備好餐點擺盤上桌。直徑約一米的圓形桌面，若以正中央的湯鍋為軸心，鏡寧宵放置料理的位置，集中在鄰近客廳的四十五度角弧之內。在她無聲的暗示下，我落座於餐盤密集的角弧中央，眼前擺了一盤仍冒白煙，香噴噴的乾炒牛河；牛河的左右兩側，分別是以牛河殘醬炒成的青江菜，和一盤道不出名稱，葉片大、不見根莖的深綠色蔬菜。散發不亞於牛河香氣的山筍子湯，立柱一般，居於餐桌中央。

　　明明多是不曾見人煮過的料理，腦中竟然萌生「應該不難吃」的積極猜想。

　　看來我真的是餓了。

　　坐於椅上，環顧豐盛的餐桌，靜候她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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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有 Reluctant〉第十回 par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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