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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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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視散落地面的骯髒人皮,不禁皺緊眉頭。
關閉攝影機,甩落手套上逐漸轉褐的鮮血,緩緩放下刮刀。
讀完一本人書,便會迎來猶如交媾完結的虛無空檔,沉浸胸口的是按耐不住的自悔;悔意不在行為,在於沒能徹底取得最完美的肉身資訊,也沒能正確探尋少女軀體隱藏的真實信號。
單純奪取她人性命是不可饒恕的,每個人都擁有專屬自己的龐大資訊,不容忽視。世界像個充滿數據的寶窟,每條生命用盡全力掙扎著,豐富自身靈魂。
每副軀體,都是一本美妙而精彩的書。
我就像個貪心的讀者,一次又一次地挖掘深藏於世的作品,期待有朝一日,能夠找到那本為我而生,純粹美麗的聖典文本。
「這次也失敗了……」
不夠完美的閱讀體驗,只是虛耗人生的失敗行止。
眼前的少女──或說曾是少女的物體依然吊掛牆邊,腳底懸浮,離地約莫二十公分,臂膀束於腦後,雙腿大張,以極富情慾的姿態靜靜死去。
這回,我花費四個小時享受讀人的樂趣。
為了讓她保有生命,與我共享這美妙的時刻,必須細心灌注血漿,執行局部麻醉劑。讀人和讀屍是完全不同。人是活的,人所飽含的資訊也是活的,活生生的本質才有深入閱讀的必要;屍體沒有靈魂,與端上桌的牛肉相仿,僅存的自然殘骸根本毫無價值。
這名少女剛滿十六歲,父母離異,從小住在親戚家中,長期遭受家庭成員和校內同學的欺凌,精神狀況不穩定,相當仰賴精神層面的超自然力量。
平淡無味的作品沒有浪費資源的意義,一本好書應當擁有精彩誘人的元素。職是,一名值得閱讀的美麗生命,也得擁有坎坷的人生,在靈魂純淨的歲月體驗天崩地裂、物是人非或生離死別,方能昇華。
撿拾散落一地的皮膚,塞進烏黑塑膠袋裡,小心翼翼地確認血液並未沾染於外,才重新包上新的一層垃圾袋。我將大量漂白水灑於地面,開啟空氣清淨機,初步處理室內混亂不堪的作業環境。歷經數小時的浸淫,鼻腔已然不覺血腥味,對於清理而言實在不是好事。
確認門口附近的空間全無血漬,亦無可見的他人雜物,才將手握上門把。
輕輕扳下,一面傾聽外頭聲響,一面提防突發狀況。
即使未曾發生,仍不應掉以輕心。
探出頭,確認樓層並無他人,提起那包輕盈的大垃圾袋踏出門外。放輕腳步,來到鄰近消防匣的垃圾管道間,悄聲掀開鐵蓋,完成丟棄。
當初選擇買下這戶套房,為的正是方便不已的懶人用垃圾管道。
這種設備在新加坡很常見,在台灣卻很罕見。值得慶幸的是,老舊的合作大樓單戶售價不高,幾年前的金融危機後更是產生大幅價差,讓我能以極其實惠的金額,買下共有三戶的一整層樓。
為了避免起疑,裝潢時只將其中兩戶的牆垣打通,成為一大一小的兩戶套房。並未變動的獨立套房是我的真正居所,較大的空間則是閱讀人體的專屬工作室。
花費數十萬,在工作室裡鋪設毫無空隙的雙層隔音墊,將地面的磁磚刨開,留下光滑的水泥以便清洗。近百坪的工作室裡只有兩個隔間,一是進門後會立刻望見的假象客廳,一是虛偽客廳的牆壁暗門內,佔據八十坪大的修飾作業空間。
偌大的長形作業空間裡,所有窗戶都用水泥封死,緊鄰長邊的是修飾台,由硬質合金製成,宛如刑具的數組銬環嵌於牆內。修飾台的地面有個高約三十公分的低檻,專門凝聚血液,避免向外流散。
面對修飾台,右側的短邊牆處有三台家用電腦,分別用來連結暗網、晶絲網和即時監控。修飾台左側的牆上掛滿妥善準備的器具,其中,形態相同的硬質合金刮刀共有七把,整齊列於最醒目的位置。
那是我的最愛,也是刨修人體最重要的工具。
我喜歡刨修人體,卻不喜歡人類遺體。
卸除皮膚的遺體雖是藝術品,顯現短暫的美麗形影後便像個穢物一般,予人應該立即丟棄的心理制約。
處理遺體的程序比處理人皮更困難,畢竟氣味太濃,無法直接支解丟入垃圾管道。我曾試過將支解後的人體部位,依一定大小,以丟棄廚餘的概念一一投入。然而,不同於食物殘渣,經過數小時的剝皮程序,已然散發血腥惡臭的人體,仍然引起住戶不滿,要求管理委員會大肆消毒。
經過該次失敗,深怕垃圾管道遭到封閉的我,選擇不再冒險。
不再冒險使用垃圾管道的我,只得以更「冒險」的方式,處理遺體。
回到室內,準備處理遺體時,胸口驀然泛起奇異的異樣波動。好似猝然受驚,又似怦然心動,難以言喻的不明感知讓人感覺迷惘。
冷不防地,短促的聲響自工作室的電腦區域傳來。
原以為是系統誤報,想不到是意料之外的位置回報。
數週前,一名被我選中的幸運女孩,弄丟了理當帶在身上的脈輪石項鍊。
每條脈輪石項鍊都裝有設定位址回報的編碼,並設置低載波的GPS──全球定位系統信號。這是用來確定目標位置的小巧思,同時也是「挑選」目標的手段之一。
合理的推測是,在我下手劫持前的十分鐘內,那名女孩碰巧將寶石留在住宅,因而未能確實回收。為避免持續發送的載波引來不必要的注意,我立即關閉回饋系統,防止逆向追蹤。
然而,那個不應回傳信號的設備竟然重新啟動了。
回傳的位置,是台中市區的某個街巷,飛快敲擊鍵盤查詢,似乎是間規模不小的網路咖啡廳。
某個人,懷抱不明意圖,嘗試與我聯繫。
有如神眷,在信號重啟前的數分鐘前,一個來自同個IP位址的新帳號,完成會員註冊。
懷著緊張情緒,移動滑鼠,點開遠端鏡頭錄製的會員影像。
畫面中央,一名擁有蒼白肌膚的少女,掛著一對柳葉眉、一雙深邃的晶亮雙眸、留有一道平直瀏海、束起一頭烏黑馬尾,定睛凝視鏡頭的方向,似乎專注地、笨拙地、緩慢地按壓觸控鍵盤。
剎時,有如丘比特向我心窩射出一箭,陷入熱戀般的狂亂。
苦苦尋求的最佳對象,好似天降,毫無預警地現於眼前。
不能大意,她興許是重新啟動脈輪石信號,嘗試與我聯繫的人。其所懷抱的思緒,尚且不得而知。
無法確認對方目的,一時難以擬定應對方式。然而,那副均衡完美的姣好姿態,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飽含的精緻資訊怕是前所未見的純粹。一種近似服藥的亢奮之感,使我心跳飛快躍動,彷彿隨時要迸出胸口一般,難以壓抑。
必須得到這名女孩。
必須閱讀她所擁有,至今為止最貼近原始之美的聖潔肉體。
我決定用一貫的手段,以最安全也最熟諳的方法,邀她前來這個神聖空間。
縱使陷入無法自拔的狂戀,應有的前置行為仍然不容馬虎。
經過三日的遠距跟蹤和文件調查,深掘那名少女的隱私生活,確定劫持她不致引發太過危險的後續風險,才決定下手。除了間接調查,我也曾經潛入她的居所,扒取隨身物品,只為得到更多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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