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走出大門,沐浴在微弱的天光下,凱文轉過身,再次望向方才離開的建築。他心中的波瀾尚未全然平息,但比起先前,情緒已有所平復。儘管仍有些複雜糾結,至少不再干擾他接下來的行動。
街道上人聲鼎沸,熙來攘往的人潮讓他下定決心暫時離開此地。他一邊漫無目的地行走,一邊在心中梳理接下來的去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唯一能想到的去處依舊只有那裡。
「德雷克團長不知道去了哪裡?」凱文喃喃地說,「我想……我應該回王宮一趟,有些事,得說清楚才行。」
正當他籌思返回的方式時,遠處某個陰影正悄然注視著他的背影。那道人影如他的影子一般貼身尾隨,只不過保持著一段距離。凱文絲毫未察覺這跟蹤者的存在,或許是因為周遭人聲鼎沸、商販呼喊聲此起彼落,使他一時分心。
途中,他注意到巡邏的騎士隊列仍舊整齊,似乎與王宮先前發生的變故無關,這讓他心生疑惑。
「騎士們看起來很安靜……難道宮內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他心中如此推測。但那看似平靜的表面之下,卻有股壓抑的嚴肅悄悄氤氳在空氣中。那些騎士目光有序地掃視人群,像是在進行某種篩查作業。
這時,凱文不巧與其中一位騎士四目相對。對方眼神銳利而沉著,與凱文無言對視片刻後,凱文平靜地垂下眼神,繼續朝前走去。
「是我多心了嗎……?」他微微皺眉,仍未察覺那背後注視他的身影仍未離去。儘管環顧四周,他始終找不到那股異樣的來源。
「果然,並非如表面那樣單純。那些騎士的臉色壓抑,雖未說出口,但顯然王宮內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到了他們耳中。奇怪的是……其他民眾卻似乎毫無察覺。」
他低聲自語,內心浮現一連串疑問,焦躁與困惑盤旋不散。他下意識地抓了抓頭皮,試圖壓下心中那股隱隱的不安。
「算了……這不是我該煩惱的事,不該是現在。」他望向前方那棟高聳入雲的建築,語氣微沉,「現在,應該先回王宮一趟。」
凱文邁步前行,朝著最為醒目的王宮而去。途中他穿越熙攘的市集與街道,目光所及,皆是穿著異國風格服飾的旅人與商販。他們販售著凱文從未見過的商品,五顏六色、形制奇特,讓他一度想停下來細細端詳。
但時間正悄然流逝,陽光逐漸黯淡,他只能將好奇心暫且壓下,加快腳步。
越接近王宮,人群便越稀少,街道也顯得靜謐而肅穆。護衛的騎士們再次出現,嚴正守衛著周圍,讓凱文更加確信自己已臨近目的地。
「就快到了……」他心想。
不遠處,那熟悉的王宮門廊與巍峨的建築群漸漸浮現視野中。它們佇立在餘暉之下,如一座沉默的巨獸,正靜靜地等待著他的歸來——或迎接,又或審視。
王宮內的血腥氣雖已淡去,牆角殘留的血跡卻仍鮮明刺目。相比以往,如今王室外的騎士數量明顯增加,陣容嚴整,警備森嚴。不久,騎士團長德雷克抵達,宮門外有兩名守衛駐守,而王室之中,國王正踱步來回,神情凝重,沉思不語。
門外傳來通報聲,打斷了國王的思緒。他止步回神,語氣低沉卻清晰地道:「進來吧。」
德雷克抱持著慎重的心情步入王室。他第一眼就捕捉到國王面上的悲憤之色,但那抹情緒很快被更深沉的嚴肅所取代,像是為了隱藏內心的洶湧。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Vee1QYfIo
「騎士團長德雷克,晉見吾王。」
國王微微招手,笑意未達眼底,顯然對這套繁文縟節並不在意。「好了好了,德雷克,這裡只有我們倆,何必這麼拘謹?」他的語氣透著疲憊與無奈,像是一位被政事與情感拉扯多年的君主,終於稍微卸下面具。
鐵色王國雖然建國未久,但歐路大陸的王室規矩早已傳承百年。只是,鐵色王國源自灰熊部落,那些繁雜的宮廷禮儀對他們而言僅是表面形式。至少在私下,尤其是對於摯友,這些禮數往往早被擱置一旁。他們更像是一群不習於文明規訓的戰士,在王室的外殼下,依舊保有部落的直率與真誠。
然而德雷克不同。他非部落出身,長年在騎士團的薰陶下已深諳禮儀。他的謹慎不僅出於習慣,更源於對國王的敬重。
「我知道你不在意這套規矩,但我身為團長,總得有所表率。」德雷克語氣平實地說道。
國王聞言失笑,爽朗地哼了一聲,拍了拍德雷克的肩膀,顯然對他的堅持頗為欣賞。隨即他領著德雷克走向室內那張古舊的棕色桌椅落座,那是部落時代留下的遺物,桌面雕刻著灰熊部落的標誌,中央擺著數個酒杯,與由部落人釀製的烈酒。
「事情處理得怎麼樣?」國王開口問道,一邊緩緩地將身體往後倚靠,讓德雷克能正面看清他的神情。
「我已請人協助安置陣亡騎士的遺體。」
國王聞言,沉默片刻,旋即動手為兩人倒酒。他先是舉杯聞香,再淺嚐一口,然後遞給德雷克。這是灰熊部落的古老傳統,無論地位高低,酒杯的交接象徵著對彼此的尊重與信任。即使如今為王,這點傳統他仍堅持保留。
「那,他們的家眷呢?」
德雷克恭敬接過酒杯,略抿一口,嘴角不自覺泛起微笑。「我已安排妥當,請您放心。」
德雷克一向沉穩可靠,這讓國王在喪失多名忠臣之際,仍能從他的回答中感受到一絲慰藉。然而,提及那些戰死的勇士,他仍不禁低聲感嘆:「他們皆是忠心耿耿的戰士……本不該如此死去。」
德雷克神色一凜,立刻放下酒杯,誠懇地低頭道:「都是我的疏忽,若能早一步趕到,或許就不會……」
國王揮了揮手,語氣凝重卻不帶責備:「不,這些事,誰也無法預料。這不是你的錯。」
德雷克心中仍難以釋懷,只能再次低聲重複:「但若我能早些趕到,就不會有這麼多犧牲……」
國王聽後再次朝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毋須再自責。
隨即,國王一口乾下手中的酒,杯中濃烈的烈酒彷彿激起他心中翻湧的怒意。他一邊放下酒杯,一邊壓抑不住憤懣地問道:「話說回來,那個該死的刺客呢?有他的消息嗎?」
德雷克臉色微沉,不願讓國王失望,卻又不便多言。他深吸口氣,語氣冷靜:「目前還沒有確切消息,我已經派快騎部展開追蹤。」
「喔……」國王陷入短暫沉思,目光迷離,再次嘗了一口酒。
德雷克留意到他的異狀,皺眉問:「有什麼發現嗎?」
國王緩緩開口,語氣比先前更為遲疑:「我一直在想,那個刺客的真正目標到底是什麼……」他的眉頭緊鎖,話語裡流露出明顯的不安與混亂。對於灰熊部落出身的他而言,行動遠比思考來得直接有效。
「難道不是您嗎?」德雷克疑惑地反問。
國王搖頭否定:「不。如果我的性命真是他的目標,他根本不必與士兵周旋那麼久……而且。」話說到一半,他又沉入長考,陷入模糊的記憶之中。
「而且?」德雷克追問,語氣透著警惕。
國王忽然瞪大雙眼,像是從記憶的迷霧中驀然甦醒:「對了!我記得當時那名刺客在交戰時四下張望……他好像在找什麼人!」
德雷克一怔,連忙問:「這麼說,他的目標可能另有其人?會不會是某位大臣或王室重臣?」
「不,不可能是他們……」國王搖著頭,努力回想。他記憶斷斷續續,時清時亂,這是他長年以來的老毛病。可一旦嘗了幾口老酒,腦中的記憶便會如潮水般湧現。
就在老酒氣息繚繞之際,他忽然神情一震,低聲喃喃:「主衛者……」
德雷克聽得眉頭一挑,驚愕地看著國王:「您是說,那名刺客的目標是——布金斯女士?」
這實在太過荒唐,他不禁認為國王是不是喝多了。「您該不是在開玩笑吧?」
國王卻搖頭,一臉正色,語氣異常堅定:「不,我記得很清楚。他曾在對話中提到『主衛者』,甚至還可能與『侍能者』有關。這兩者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他撫著下巴的鬍鬚,目光陷入回憶的深處,「德雷克,我知道你懷疑,但你當時不在現場。我可以肯定,刺客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那不是幻覺。」
德雷克一時無言,他望著國王的眼睛,那裡沒有半點猶豫,也沒有醉意的模糊。那些細微的神情與語氣,使他不得不重新評估整件事的真實性。
「我原本以為,那刺客是來自六國中反對我們的勢力。畢竟,我們鐵色王國建國時間尚短,軍力薄弱,正是敵國插手奪權的好時機。」他沉聲說著,然後搖頭,露出一抹苦笑:「但現在看來,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麼單純……刺客的目標居然是主衛者,這怎麼可能……」
這一刻,他的苦笑漸漸退去,眉宇間浮現出罕見的凝重。他已意識到,這場刺殺事件背後,遠比他預期的更加複雜與危險。
國王仍閉目回想整場事件的每一個細節,試圖從記憶的縫隙中找出任何可能的線索與出入。德雷克沒有等他開口,語氣逐漸凝重地說道:「若真是如此,那這件事恐怕……」
國王睜開了雙眼,接過話語:「那麼,只有主衛者,也就是布金斯女士,才可能知道刺客的真正意圖……只是。」
話未說完,他已從椅上起身,腳步沉重地走向王室窗前,那扇窗上鑲有皇室紋章的厚重帷幕在他手中輕輕撥開。他望向皇宮外遼闊的遠景,像是在對著整座國度沉思。
短短幾秒的沉默,對德雷克而言卻如數年光陰流過。他安靜地轉身,目光落在國王的背影上,彷彿能看見他內心的矛盾與困惑。
「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能讓刺客甘願冒這麼大的風險,只為了找到主衛者。」國王終於開口,語氣低沉。
「而且……布金斯女士並非我國政臣。」德雷克補充這句,語氣雖平穩卻極具指向性。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旋開了國王心中某個緊鎖的門扉。
「沒錯……說得對。主衛者與侍能者從來不是任何一國的政臣。」國王微微轉身,目光銳利了幾分,「嚴格來說,她們更像是受王室信賴的顧問師,甚至是……策國者。」
他們同時望向彼此,下一句話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出:
「魔境學院。」
那禁忌的名字在空氣中迴盪,如雷鳴壓境。
魔境學院——一個被黑色森林包圍盤踞在歐路大陸中央的神祕機構,自古以來便宛如被魔法雕刻在世界上的裂縫。無人知其起源,無人知其歷史,彷彿它從未出現在任何時代的記載裡,卻又真實存在於現世。
關於那裡,唯一不變的傳說便是:無數人曾試圖踏入它的門扉,為了一睹其真貌而前往,有些人從此消失無蹤,有些人空手而返,更多的,則是連命都留在了那片幽森之境,永不超生。
凱文總算來到了距離王宮不遠的哨站。他靜靜觀察一會兒,發現這裡的騎士比先前多了一倍。上回有騎士團長德雷克作伴,一路暢行無阻,而今孤身一人、又無任何身份憑證,要再度進入王宮恐怕並不容易,尤其王宮的風波尚未平息,戒備仍然森嚴。
凱文努力保持平靜,緩步靠近哨站。他很清楚,要通過這裡,得先取得這些騎士的同意。果不其然,離他最近的兩名武裝騎士立即上前,橫身擋住去路。
左邊的騎士冷聲問道:「請停步。你看起來不像我國子民,有何身份?」
右邊的也接著補一句:「請出示你的證明文件。」
顯然,他們對凱文毫無印象。凱文也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面,於是語氣懇切地說:「我曾隨你們的團長——德雷克,一同進入王宮,可否放我一行?」
右邊的騎士聞言眉頭微皺,露出猶豫之色,「你能說明來此所為?」
凱文眼中一亮,彷彿燃起一線希望,急忙回道:「我有要事想當面請教國王。」
「有什麼事能重要到驚動吾王駕臨?」左邊的騎士語帶不善,語氣明顯不信任。
「是關於我的阿爸的事……還有……我授勳騎士的身分。」凱文說得不太順,但仍誠懇以對。
「授勳騎士?有趣。」右邊的騎士一挑眉,語氣像是稱讚,又像是嘲弄。
凱文只能露出尷尬的笑容:「是……就是這樣。」
左邊的騎士冷哼一聲:「你父親的事值得勞駕國王?再說,你能證明你是授勳騎士嗎?」
「當然,我有信封,我可以證明。」凱文急忙翻找背包,正準備拿出證明,忽然背後傳來疾馳而來的馬蹄聲。
「是快騎部!」右邊的騎士驚呼。
只見前方一名身穿輕甲的騎士策馬疾奔,聲如洪鐘:「讓開,快!我有要事回報,團長在等我們!」
「快閃開!」左邊騎士喊道,凱文也只得連忙閃身,避開這批緊急返營的騎士。
待塵土散去,凱文再次舉起手中信封,準備繼續剛才的說明,卻見左邊的騎士忽然變臉,伸手阻止他的動作:「我認為你沒有明確的文書指示,我也沒有義務讓你通過。」
說完,他轉頭望向同僚,似是徵求認同。右邊的騎士也默默點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只攤手露出無奈的苦笑。
凱文滿臉困惑地說:「等等……你剛才不是說,只要能證明就能通過?」
「那是你自己的理解。」左邊騎士語氣明顯不耐,「我可沒說你拿出證明就能進去。況且,就算你真是授勳騎士,也不是現在能進去的時機。」
「什麼!?」凱文錯愕地看著右邊的騎士,試圖尋求一絲不同意見,但對方只是頻頻點頭,讓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愁悸蔓延開來。胸中怒火升起,他緊握雙拳、交叉於胸,低垂著眼,強忍情緒不發。
就在這時,一陣冷風自他背後輕拂而來,那股火氣仿若被風吹散,逐漸沉澱。他依舊一動不動,彷彿陷入沉思。
兩名騎士看他僵立不語,只覺得古怪,低聲嘀咕道:「這小子搞什麼鬼……發呆嗎?」
一位騎士聳聳肩,像是為了快點打發他:「喂,小子,你還醒著嗎?沒什麼事的話就走吧。這裡不開放通行,聽懂沒?」
凱文陷入白日夢似的靜默,彷彿意識游離在現實與思緒之間,直到那幾句話將他從沉淪中喚醒。
「啊……」凱文驚醒,睜開雙眼,先望了眼前的騎士,再抬頭看向天際。「太陽已經照到這裡了嗎……」他的語氣似夢似醒。即便如此,他依然沒理會騎士的警告,這舉動令兩位騎士不悅,準備以肢體動作將他驅離。
見狀,凱文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忙不迭地舉手制止,「等等……拜託,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真的必須進去。」
左邊的騎士冷哼一聲,臉上寫滿不屑:「我剛才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不能放行,就是不能放行。」話音一落,他直接伸手將凱文推得後退數步,意圖明確。
退開後的凱文依然不肯放棄,重新穩住步伐後,他堅持道:「那……就算不能讓我通行,能否幫我轉告你們的團長?」
這話在他們聽來簡直像個天真的笑話,左邊的騎士嘲諷地咧嘴一笑:「你誰啊?我要替你轉告什麼?你以為這裡是菜市場嗎?」還沒說完,兩人互看一眼,終於忍不住竊笑出聲。
即便刻意壓抑,他們的笑聲仍如針刺般鑽進凱文的耳裡,讓他不由得想起過去那些難堪時刻——這比被父親嚴厲責罵還更刺痛人心。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一段早已深埋記憶中的畫面——
那時,他還是個垂頭喪氣的小男孩,在冷清的午後坐在門口,臉色陰沉地低垂著頭。那身影走近,微笑著蹲下來,聲音溫柔卻帶點調侃地說:「嘿,阿文,你看起來很難過,怎麼啦?」
小凱文不敢抬頭,輕聲答道:「我被你罰了……你忘了嗎?」
那男人——他的父親——只是輕輕地「喔」了一聲,似乎毫不在意。他蹲下來與兒子平視,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問:「知道為什麼要罰你嗎?」
小凱文低頭點點頭,不敢對上父親的眼神。父親卻仍舊微笑著說:「那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他搖搖頭,不語。
「抬起頭來,阿文。」父親的語氣柔中帶剛,像命令又像引導。小凱文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地抬起了頭。
「不要再低頭了,看著我,阿文。」
終於,小凱文與父親四目相交,那眼神裡既有疑惑也有憂懼。父親一臉平靜地說:「你有話就直說,我在聽。」
小凱文掙扎了幾下,聲音微微顫抖地說:「阿爸……你罰我沒錯,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是生氣……更像是在笑我。」
說到最後,他幾乎忍不住哽咽了,整個身子也微微顫抖。那種被輕視的痛感,讓他的童心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傷害。
父親沉默了一下,似是沒想到自己無心的笑容會被兒子解讀成嘲笑。他終於嘆了口氣,眼中多了份理解與歉意:「可憐的阿文……我不是在笑你,也不是拿你取樂。爸爸怎麼會笑你呢?別再難過了,好嗎?」
小凱文吸了吸鼻子,才微微點頭。
「聽我說,阿文。」父親伸手牽起他的小手,語氣溫柔而堅定。「你知道爸爸經歷過什麼嗎?」
小凱文眨著眼,似懂非懂地看著他,眼裡閃著好奇的光。
父親這時鬆開他的手,站起身來,仰望天空,像是回望過往:「你要記住——有時候,被人嘲笑,不見得是壞事。」
小凱文疑惑地抬頭問道:「為什麼……像阿爸那樣?」
父親苦笑地說:「不、不,我和你不一樣。」他搖了搖頭,無奈地把手插進腰間,「你現在還小,還看不懂這個世界。但在大人的世界裡,人心比你想像得要複雜太多,那裡有太多不懷好意的人,你得學會如何忍耐。」
小凱文氣憤地瞪著父親,聲音裡帶著難以理解的委屈:「像阿爸這樣的……也會被人嘲笑嗎?」他緊握拳頭,眼神充滿不甘。對他而言,父親是英雄,是不容質疑的存在,怎可能也會受辱?
父親失笑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柔和地說:「看看現在的你,阿文……你已經忘了我剛才說了什麼了嗎?」
小凱文低頭點點頭,卻仍咬著嘴唇,一臉不服的模樣。
「唉……」父親看著他那副固執樣,苦笑著搖了搖頭,「好吧,我知道你還是不高興。沒關係,時間會教你慢慢明白。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他轉身欲走,卻聽見小凱文低聲喊了一句:「為什麼……為什麼你今天要這樣說?是不是……以前你也經常被人嘲笑?」
父親腳步一頓,背影像是被這句話擊中。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對不起,阿文……我不該讓你難過。但你說的沒錯。」他的聲音裡透著一絲無奈,也多了一份難得的真誠。
小凱文聽到這裡,再也抑制不住情緒,撲上前緊緊抱住父親,小小的身子因悲傷和委屈而輕微顫抖。
父親感受到那份執著與脆弱,只是默默地將他摟得更緊。過了好一會兒,他輕聲問:「你想知道為什麼我會告訴你這些嗎?」
小凱文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點了點頭。
「這些話,是爸爸年輕時,一位重要的恩師教我的。」父親望著遠方,語氣突然變得沉穩。
「是誰啊?」小凱文邊擤著鼻涕邊問。
「你不會知道她是誰的啦……但說起來,你現在的模樣,倒真讓我想起過去的自己。」
「像什麼?」
父親勾起一抹苦笑。「就像你這樣啊。當年,我的恩師也被一些不明不白的人嘲笑,那些話,比箭還尖,比刀還狠。當時的我氣到發瘋,想要替她討公道。」
小凱文睜大了眼睛,語氣低落卻好奇地問:「然後呢?」
父親搖搖頭:「當然是被她擋下來了。她當時對我說:『真正的尊嚴,不是靠怒氣保護的,是靠你未來的選擇去證明的。』」
聽到這裡,小凱文「喔……」了一聲,情緒雖沒完全理解,卻明顯緩了下來。
父親察覺他的情緒回穩,便輕輕推開他,雙手搭在他肩膀上,語氣格外誠懇:「聽好了,阿文,阿爸會這樣講,是因為我的恩師教會我,真正的堅強不是逞強,也不是反擊那些傷你的人,而是學會什麼時候該忍,什麼時候該等。」
他看著兒子的雙眼,目光明亮如炬:「她受過很多不該承受的嘲笑和質疑,但她從不退讓,因為她知道她的選擇有價值。而她……選擇相信我,甚至願意為我背負那些流言。」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語氣依舊堅定:「她就像一盞明燈,照亮我成為今日的父親,也就是你的阿爸。她是我這一生的恩師,我永遠記得。」
我靜靜地望著他,那雙熬過風霜卻依舊炯炯有神的眼。那一刻,我彷彿從父親身上,看見了什麼是無言的力量。
記憶漸漸淡去,回到現實。
凱文重新睜開雙眼,深吸了一口氣。他的心如浪潮平息,怒火被那回憶洗淨,留下的只有堅定與冷靜。他抬起頭,望向仍嘲弄他的兩位騎士,沒有再言語,也不再動怒,只是靜靜地思索下一步的辦法。
他知道此時此刻,不是與他們爭辯的時候。真正重要的,是如何繞過這道門,抵達他真正要去的地方。
「不放行,又不肯轉達,我到底該怎麼辦……」凱文站在原地,輕輕閉上雙眼,嘗試壓抑內心的焦躁,設法理出一條能突破困境的思路。
但兩名騎士顯然沒有耐心陪他沉思。左邊的騎士已開始向前跨步,準備強行將他驅趕,而右邊的也不甘落後,似乎隨時要動手。
凱文緊盯他們的動作,雙手緊握,心中不甘這般被拒。他準備迎上前一步,卻在此時,騎士們身後忽然傳來一道低沉而宏亮的聲音,像一記雷鳴般斷喝而至:
「怎麼回事,你們。」
兩名騎士頓時僵住。
凱文抬頭望去,只見一名身形異常高大,穿著明顯與眾不同、盔甲刻有獨特紋飾的騎士隊長正朝這裡走來。他神色嚴肅、步履鏗鏘,說話的聲量雖大,卻沒有一絲失控,像鋼鐵般沉穩有力。
左邊的騎士立刻挺直身軀,帶著明顯的愧意說道:「隊長,我們不是在偷懶。」
「我不是問你們有沒有偷懶。」隊長冷冷打斷,「我是問,發生什麼事了?」
右邊的騎士迅速回應:「是……是我們在應付這位少年,他堅持要通過。」
隊長目光轉向凱文,「他怎麼了?」
左邊騎士搶先道:「他想通過哨站,我們已拒絕他了。」
「他表明身分了嗎?」隊長接著問。
「是……他說他是王國授勳騎士。」左邊的語氣已顯出一絲慌張。
「那他有證明嗎?」
「他說有一封信……但我……我還沒看。」
「你沒看?」隊長語氣陡然一沉,仿若鐵鎚擊鼓。氣氛一瞬間凝結。
右邊騎士急忙補充:「是我們失職,我們只是認為……不能隨意讓不明身份之人通過。」
兩名騎士雙雙低下頭,聲音齊整:「請隊長責罰。」
隊長沉默片刻,然後語氣冷峻道:「凡有通行者,自稱有身分者,無論是誰,都必須查明確認。擋錯人是次要,錯放人,便是禍根。明白了嗎?」
「是!」
兩人齊聲高喊,額角微微滲出冷汗。
凱文站在一旁,望著這位隊長在短短數語間便穩住場面,心中不免一震。這樣的威嚴與控制力讓他不寒而慄,雖然汗水滑過鬢角,他仍努力維持冷靜。
隊長終於轉過身,慢步走向凱文。每一步都踏得沉穩有力,伴隨甲胄摩擦的低鳴,彷彿一座移動的城牆逼近。他站在凱文面前,身形高大如塔,影子籠罩在少年身上,凱文下意識挺直了背,抬頭目視對方。
隊長停下腳步,眼神不再如先前那樣銳利,而是多了幾分審慎與禮貌。他低聲說道:「他們剛才咄咄逼人,是因為我們仍在搜索一名潛入王宮的入侵者。現在每一個通行者都必須嚴格盤查。」他微微頷首,「我是他們的隊長,對剛才的失禮,我代他們向你致歉。」
說罷,他毫不猶豫地對凱文行了一個標準而莊重的皇室歉禮。
這樣的舉動讓凱文怔住。他從未料到一名高階軍官會對他這樣一個平民少年如此認真致意。他慌忙回禮,語氣有些慌張:「我……我不怪他們,其實我再清楚不過了……」
他剛說完,隊長的眉頭忽地皺起,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刃,仿佛一把寒刀掠過凱文面前:「你說你再清楚不過了?」
凱文感受到那目光的壓迫,如風中刀雨。冷汗瞬間滑落,他強忍住退縮,語氣微顫卻堅定地說:「我……我親身經歷過那場襲擊……但我絕不是入侵者。」
他盯著隊長,語速不快,卻每一字都像從心底逼出來的血。「我並非來行刺,也無意違規。我只是……只是有事,想見國王一面。」
隊長雖有質疑,但最終還是選擇退讓。他語氣平靜地說:「好吧,我沒有理由懷疑你,但還是必須確認你的身分。」
他伸出右手,示意凱文交出證明。
「當然。」凱文終於鬆了口氣,將信封從懷中取出,雙手奉上,「這是證明。」
隊長接過信封,眼神如刃般掃過其上的封印與筆跡,邊看邊不著痕跡地觀察凱文的神情。終於,他點點頭道:「嗯……這封信確實是真的,這文印只有國王本人能使用。」
說完,他將信封還給凱文。
凱文接過信封,小心收入懷中,語氣略帶急切地說:「那麼,我可以通行了吧?」
他剛要邁步,卻被隊長一記堅實的手臂攔下。
「且慢。」
突如其來的阻擋讓凱文微微一震,身體在剎那間失去平衡般微顫。他皺眉問道:「還有什麼問題嗎?」
隊長沉聲解釋:「照規定,我不能讓你獨自前往王宮。我必須陪同。」
凱文雖然略感不快,但還是默默點頭,雙手交疊於身前,隨其後方同行。
通往王宮的石板路仍有一段距離,兩人步伐沉穩而緩慢,厚重的鎧甲在行走間不斷碰撞,發出細碎的金屬聲響,迴盪於空氣中。走了一會兒,隊長放慢腳步,與凱文並肩。他轉頭問道:
「我有幾個問題,你能回答嗎?」
凱文略感意外,還是點了點頭。
「我想知道這封推薦信,是誰寫的?如果你不願回答,也無妨。」
問題簡單,卻讓凱文一時語塞。他腦中思緒空轉幾秒,隊長察覺他神色一凝,便補上一句:「別誤會,我只是好奇這封信的格式與往常不同,而上面的王印,又是極罕見的親授印文。」
凱文終於開口:「信……是我阿爸寫的。」
隊長沒有顯露驚訝,只是點頭說:「原來如此。能讓國王親自認可,你的父親應是個重要人物。」他微頷道,語氣中夾著佩服。
但他又問:「既是如此,為何用這樣的方式傳遞?你父親呢?他怎麼沒親自與你同行?」
這一問讓凱文垂下眼眸,語氣低落:「我不知道……我也正在找他。」
隊長見他神色黯淡,便不再追問,只簡短回應:「明白。那我最後問一個問題。」
「嗯?」
「既然信上已有王印,也等同於封勳。那麼……你現在,是騎士了嗎?」
他的語氣充滿懷疑,低沉的聲線如試探般:「按照王國慣例,騎士必須經過授勳儀式,那是所有人都必須履行的神聖過程,這點你應該知道。」
凱文沒作聲,只是低頭沉思,像是在回憶某段記憶。隊長看著他這副模樣,眼中閃過一絲理解,微笑說:
「原來如此……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為什麼要親自來到王宮了。也難怪他們會認不出你。」他低聲笑了一下,那不是嘲笑,而是帶著一絲無奈與認同。
凱文聽出那笑意,原本繃緊的神經稍微放鬆,臉上浮現一抹難得的微笑。
不知不覺間,王宮已近在眼前。
隊長停下腳步,一名巡守騎士向他致意後望向凱文。
隊長道:「我就送你到這裡。你應該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知道該怎麼走吧?」
凱文堅定地點點頭,向隊長行了一禮,算是對方一路上的護送與寬容的致意。
他終於踏出了這場曲折的小插曲,繼續前行,邁向命運的核心地帶。
王宮近在眼前。
凱文放慢了腳步,這是他第二次踏入這座權力的心臟,卻彷彿頭一遭才真正看見它。他細細觀察四周,無論是古樸的石牆還是飾以金紋的拱門,無一不昭示著皇權的厚重與歷史的沉默。即便空氣中仍殘留著一絲難掩的血腥氣,卻絲毫不減那莊嚴神聖的氛圍,反而像是提醒,這裡是權與命交織之地。
走廊上,巡守的騎士數量比他記憶中的還要多。他們如同靜止的雕像般屹立兩側,目光銳利,無聲監視著每一道步伐。凱文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彷彿每一次呼吸都被審視。他心跳加快,不安悄然浮上心頭,卻又被他強自壓抑,他知道,此刻,唯有平靜,才能穿過這些眼睛。
一步步,他邁入記憶深處的走廊。
就在這時,一股奇異的氣息突然劃過。那不屬於騎士、不屬於王宮的存在,宛若幻影——像是一道半邊身影,一張未及完全顯現的面孔,從他視線邊緣掠過。那感覺太過真實,以至於讓他一瞬間停下腳步。
他回頭望去,什麼也沒有。
正當他困惑之際,前方傳來一串輕盈的腳步聲。他下意識地停下,側身禮讓,但並未立即察覺來者。直到那腳步聲走近,他才發現,是一位年輕女子。
她懷抱著數本厚重的書籍,步履不疾不徐。身上的衣著與王宮典制格格不入,卻自成一格,暗藏某種難以言喻的神祕。那衣料上的紋路像某種學術符記,又像異鄉流傳的古老魔紋——不屬於軍階、不屬於貴族,只屬於知識與祕密的界域。
他正要開口,卻發現女子早已注意到他的存在。兩人四目交會,無言片刻。
女子對他輕輕一笑,那微笑中帶著神祕,似知似曉,像是某種開端,又像是一場試煉的預告。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凱文凝視著她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於轉角之後,他的呼吸才緩緩平復。那笑意仍在他心湖上泛起漣漪,像夜風中一枚輕觸水面的羽毛,無聲無息,卻無法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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