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esura - 第一章

我討厭不確定性這種概念。

就像既定的公式一樣，如果得出來的答案是棱模兩可的話，對於數學家來說一定是件很頭疼的事。

然而無可避免地，沒有人敢言自己能夠精準預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根本沒有能夠觀測到波函數塌陷的拉普拉斯妖。未來果然是捉摸不透的東西啊。

既然未知是無法逾越的高牆。那麼，避道而行也是一種辦法。

今天的我要努力掌握好屬於自己的生活。對了，別把這種行為和操控混淆了。我不喜歡「操控」這種具有強制意義的詞彙。真要定義的話，「協調」應該會更貼切一點。

在規劃好的流程中，扮演好名為「我」的角色。要表現像個敬業的演員一樣，不能抱有額外的感情。也許主張「人人生而自由」的公民聽到後要大聲抗議了。可是，假如世界失去約束會變成怎樣呢？無規不成圓，無矩不成方。人類是很可怕的生物，沒有秩序維護的話就會顯露出奸擄燒殺的本性。毫無理性、宛如野獸般張牙舞爪相互爭奪，直至一方徹底毀滅……嗚呃，好像聽上去怪嚇人的，還是不多談了。

當然，我承認凡事都有例外。不過人類社會始終離不開遵循規矩的原則。千百年來繁衍的歷史也證明了這一點。要想安然平穩度過人生，按部就班無疑是最穩妥的做法。

不需要為驚喜而愉悅，更不需要為意外而惶恐。平淡又普普通通的生活就行了。

好了，打起精神來。將這些繁瑣的思緒拋諸腦後吧，然後發自心底迎接意料之內的一天。

「你能行的。」

我對著盥洗臺鏡子前赤裸上身的少年自言自語道。

有一點還是格外在意。

不自覺用手撫摸側腹間那道很大的舊傷疤，不知道別人看到它會有什麼驚訝的反應。有夠顯眼的，而且一旦天氣驟降就會隱隱作痛，不曉得以後有沒有機會去除。拜它所賜，每次上體育課只能躲在無人的角落更衣，夏天的游泳課程還被同學當成是旱鴨子。

不能隨便露出這道傷疤。

並非出於羞恥的心態，而是我不希望這道傷疤引起什麼奇怪的遐想。萬一被誤會是混黑道就大事不妙了。未知的因素能避則避，凡事最好保持在可預期的範圍之下。

不管怎樣，不被發現就不會構成任何問題。穿上打底背心，再換上校服襯衫。從外觀上來看，我只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高中生。雖然人們常說外表並非定義一個人的價值，但是內涵這種東西又看不見。歸根到底，甚至連存在與否都無法下定論。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果然是不變的定律啊。

糟糕，在無意義的行為上浪費太多時間了。我連忙離開浴室，大步來到客廳。一不留意踩到地板上堆積的什麼，還差點失去平衡。原來是昨天母親回來後換下的髒衣物。

「媽，衣服隨便扔在地上不要緊嗎？」

家中並沒有任何回應，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個時間母親早就出門工作了。自從父親不在以後，母親的工作變得十分忙碌起來，經常早出晚歸，幾乎沒有相處的時間。一個女人來養家可真不容易啊。

心中默念一聲辛苦了。然後順手將地上的衣物整理好後放回洗衣間，等到放學回來後再整理吧。早餐由自己來準備，獨自用餐是習以為常的事。

乾巴巴的白麵包配上甜到膩人的果醬，這種毫無想像力的料理便是我廚藝的極限。一如平常地難以下嚥。不過再怎麼難吃也是食物，總比什麼都不吃要強。

望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預留的準備時間即將耗盡。是時候該去學校了。

在高中的生活已經來到第二個年頭，正值秋葉紛飛且清爽的季節。身旁的學生們邁著懶洋洋的步伐走向學校。唯獨在操場上晨練的體育社團成員精神最為充沛，伴隨著齊整的口號和腳步聲，彷彿雞鳴般開啟了今天的校園生活。

我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

一如往常的課室，今天也瀰漫著沒有變化的乾燥空氣。

大略環視了一圈。

以一流學府為目標的尖子生們早就在教室開始自習起來，也有十分慵懶打算趁早會前小睡片刻的人。討論著週末娛樂活動的男生們，又或者是隨意聊天八卦的女生們。這樣的班級日常場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你看了嗎？昨天的電視劇……」

「真是的，一到秋後皮膚就很難保養，妳們……」

「下水道那關真的好難啊，要怎麼通過啊？」

「車站附近開了一家新的蛋糕店耶。」

嗯，很不錯。

「嗨。」

抱著輕鬆的心情，我插入備受矚目的小團體的話題中。

「這不是阿宏嗎？今天來得真晚啊。」

「我可沒有像你一樣有漂亮的姊姊叫起床，孤苦伶仃的生活是很辛苦的。」

「哈哈哈哈，你明明知道我老姊沒那麼好脾氣。」

「對啊，不就是掀開天靈蓋嘛，這種老掉牙的笑話早就聽膩了。」

不少人哄堂大笑起來。正是我預期的結果。

「早啊，輝哥。」

然後，我向被眾人圍著的中心人物打招呼。

「喲，今天還是老樣子呢。」

輝哥是班上最具影響力的角色。長得又高又帥，有一雙細長迷人的眼睛。聽說他還是市內某個顯赫政治家族的獨子。要是我有其中一項的話，估計以後的生活會輕鬆不少吧。

「你也不還是老樣子，身邊美女如花嗎？」

迷戀輝哥的女生們發出「呀啊~呀啊」的叫聲，也許在她們看來這是種讚賞。

「拜託，我也是很辛苦的啊。」

輝哥的態度顯得游刃有餘。

在我的印象中，輝哥和很多女生交往過，而且每次都是在短時間內就分手了。應該是紈绔子弟特有的輕浮吧。有些人生來就是這樣的。讓我好奇的是，他到底是如何妥善處理好和女生之間的關係。我從來沒見過他身邊發生過什麼嚴重紛爭。

揣摩別人的私生活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所以隨它去吧。

儘管輝哥向來不跟大家擺臭架子，不過從他的一言一行中，都能感受到那份凌駕於他人之上的自信。就算再怎麼掩飾，也無法掩蓋住傲慢的本性。這點並非誰都能看得出來。花言巧語很容易欺騙他人，我也正是這樣的傢伙。

「那就將你萬分之一的溫柔分給我一點吧，或許我就能交上女友了。」

我打趣地跟輝哥說道。

「溫柔？還真是殘忍的形容詞啊。」

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扶著下巴，不知道是裝作深沉，還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別總是說些自嘲的話啦，輝哥。」

「對呀，小輝輝很溫柔的喔。」

大家如是附和著。

成功帶動了話題，任務基本上已經完成了。

「妳也太肉麻了吧。」

另一個女生抱怨起來。

「有什麼所謂啊？妳也不是暗中叫輝仔嗎？」

「妳！」

眼看又有小衝突要發生了。

我不是不能理解女生們針鋒相對的原因。任誰都希望成為別人眼中最特別的那位。可是過於糾結的話，傷害自身就不妙了。畢竟自己才是故事中的主角。

在想什麼呢，思緒又飛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唉，這個缺點總是改不過來。

「好了，別為這點小事爭吵。妳們喜歡叫什麼就叫什麼吧，我會儘量記住這些稱呼的。」

輝哥露出標準到不行的微笑開始打圓場，就和那些時尚雜誌上的模特如出一轍。

兩個女生互相瞪了瞪，但很快就略顯愧疚地撇開臉。一場即將爆發的衝突被巧妙地化解了。

「輝哥很厲害呀，下次教教我怎麼跟女朋友相處吧！」

一旁的男生不禁讚歎道。

「經驗必須靠自己來累積，投機取巧的方式肯定無法捕獲女生的芳心。好好加油吧。」

「輝哥果然有大師風範啊！我也好想交女朋友呀！」

「算了吧，就憑你的樣貌還早一百年吶。」

「沒有機會嗎！？」

一輪鬧劇過後，閒聊的內容逐漸朝向和學校有關的話題發展。

「話說回來，今年學校的開放日有什麼活動嗎？」

「每年都是一個樣子，不就是表演節目或遊園會之類的嗎？連選擇的自主都沒有，無聊死了。」

開放日啊……雖然名義上是全體師生的活動，但除了圍繞學校制定的方針外，實際並沒有強制參與的硬性規定。一方面是場地可供容納人數的空間有限，另一方面還得顧及高三明年的備試壓力。

「交給你們這些笨蛋男生那還得了？腦子裡無非就是想著女僕咖啡廳之類的吧。」

「恐龍少來插嘴啦。」

男女之間的隔閡已經是見慣不慣的了。得稍微調整一下話題的方向。

「輝哥有參與什麼活動嗎？」

我問道。

「辯論部打算邀請我參加一場公開辯論，不過被我拒絕了。這種事還是太麻煩了。」

估計是家族背景的熏陶吧，輝哥善於言辭。很多文化社團恨不得想盡辦法都要拉攏他。但他本人似乎很討厭規矩，沒有正經參與過什麼社團活動。

「那代表著，小輝輝那天有空閒的時間對吧？」

「大概吧。」

「不如陪我一起參觀開放日吧，一定會很有趣的喔~」

如非參與社團活動，大多數學生基本上是抱有能避則避的心態。當然，作為觀光客純粹享樂則是另一回事。

「那怎麼行，輝仔是屬於我們大家的。」

「真頭疼……啊，對了，差點忘記那天我和阿宏還有約定。」

輝哥邊說邊對我打眼色。

「沒錯沒錯，一起去大街上找落單的女生搭訕呢。」

我還真是喜歡開玩笑。

「咦咦！？」

「騙人的吧！？」

驚呼的聲音此起彼落。

「被反將一軍了啊。」

輝哥面帶苦笑，聳了聳肩。

在這般喧鬧的環境下，中年半禿頂的班導板著臉走進教室，厲聲將各個團體驅散開來。

「預備鈴都已經響了！還不趕快回到座位？」

「是是。」「知道了啦。」大家一臉不情願地回到座位上。

於是，早會前的閒聊便暫時畫上句號。

「呼，總算能消停一會兒了。」

輝哥的座位在我旁邊，他正擺弄著手中的自動鉛筆。

「像是成功者會說出來的抱怨。」

「瞧你說得多難聽。」

「反正奉承之類的話，你聽得夠多了吧。」

「誰說逆耳的一定是忠言呢？」

雖然輝哥這麼諷刺著，但臉上沒有絲毫不滿。這是我們兩個默認的相處模式。

我不禁笑了出來。

其實我並不在意輝哥如何看待我。我尋求的只是一處容納的位置罷了。在這個社會上，選擇靠邊站是維護立足點的不二之選。

「咳咳，那麼現在開始點名……」

班導粗厚的聲音打斷了話題，輝哥百無聊賴地將手插進褲袋中，我識趣地將視線轉移到講臺的方向。

這時，前門被無預兆地拉開了，滑動所產生的一股亂流打破了教室的空氣。

一頭黑長髮的少女探著身子走進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

柔弱的聲音，有一種使人態度軟化的魔力。

「唉，夏澄欣啊……」

剛才還十分強勢的班導，似乎沒辦法對眼前弱氣的少女發火，只能發出無奈的歎息。

「雖然還不算正式遲到，但這不是第一次了。」

「十分抱歉。」

少女雙手疊放在前深深低下頭表示歉意，一縷黑髮從她的臉頰旁滑過。

「下次記得管理好自己的時間。別總是犯同樣的錯誤，快回座位吧。」

「是的，謝謝您。」

少女用纖手將頭髮重新整理好，低著視線朝同學們的方向走去。

面對如此漂亮的女生，班上卻沒有人打算給她好臉色。記得在高一時，大家對待她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原因是什麼我不太清楚。無論如何，即使契機多麼微不足道，改變的東西就是改變了。

漸漸地，像是形成電磁力場般，大家紛紛斷絕了和她的來往。再常見不過的事情。學校作為現實社會的縮影，向來都不是和樂融融的場所。

「很在意那女孩嗎？」

見我的視線正看向少女，輝哥如此問道。

「不，也沒那麼在意。」

我冷淡地否認道。應該只是輝哥一時興起的揶揄而已，沒必要太過在意。

「長得可愛的確是很可愛，」他輕藐地說道，「但不在我的狩獵範圍之內。」

這句話從花花公子的嘴裡說出來真叫人驚訝。

「咦？真的假的？」

「你難道沒有聽過她的傳聞嗎？」

輝哥逐漸放低聲音。我有預感那絕非正經的傳聞。

「打住打住，我沒有八卦的意思啦。」

「是嗎？」

他故意停頓了一會兒。

「也是呢，反正盡是些沒營養的東西。不聽也罷。」

雖然有點在意輝哥的說辭，不過我不打算繼續深究。

少女終於在最後排破舊不堪的空座位前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坐下來。那張不知為何缺了一小塊木板，如同朽木般的椅子頓時發出嘎吱嘎吱的怪聲，引得班上許多人竊笑。

少女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彷彿接受了所有的不幸般紋絲不動，靜靜地整理著接下來要備用的課本。

在我準備轉移注意力的時候，剎那間眼角餘光感覺少女的眼神好像與我接觸了。可是，當我重新看向她的時候，卻沒有任何跡象。是我的錯覺嗎？

少女和往常一樣，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即使周遭的一切看似正常，我卻湧出某種奇怪的預感。

該死，又不是超能力者。為什麼被稱為第六感的神秘力量偶爾會試圖干擾我的判斷力呢？到底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自己早已規劃得相當清晰。譜寫好的樂章被打亂是一件讓人糟心的感覺。

我追求的是，不困擾別人也不被別人困擾，平平淡淡、毫無波瀾的生活。

然而內心像是受到某種引力吸引般，我無法無視坐在角落旁的少女。這便是所謂的例外吧。

並非出於對帶有悲劇色彩的女性感興趣之類惡趣味的理由。

怎麼說呢，而是因為夏澄欣——不，小欣算是我的青梅竹馬吧。

這個事實除了我和她以外，班上沒有第三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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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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