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栗沒有料想到,燕王葉程會主動找上門來。
──黑市都已經被抄掉了,刑部應當早就抓到那一名攤販,並向他審問貨源才對,怎麼會跑來問我?
寧栗的耳目範圍,沒辦法飛入大牢內部,因此對裡頭的消息仍不清楚。
──難道是尚書或侍郎刁難嗎?
她一邊拿紙筆,一邊在心中推測各種可能性。
──還是說,葉程他命人抄掉黑市只是障眼法,他實則是想獨佔瓷瓶?
──他才是命人殺掉安香吟的兇手?
在外遊歷慣了,寧栗總會多加思慮,尤其現在她作為黑鷹的頭領,手上握有關鍵人物,安香吟。
她沒有宮中的眼線,鳥禽也進不去嚴密的皇宮,所以她必須再三確認,眼前向自己打探貨源的葉程,究竟是不是與殺害安香吟之人站在同一邊。
寧栗搖了搖頭,認為這個可能性太過荒唐。
「魏公子,我再問一件事。」將毛筆拿起之後,寧栗尚未寫下關鍵字,便再次試探,「想要貨源的宮中之人⋯⋯是誰?」
「啊,這個啊。」葉程眼皮一眨,流順的說道,「十三皇子,葉程。」
──果然是刑部被刁難。
見他明顯扯了謊以後,寧栗認定他沒有嫌疑,於是裝出震驚的表情,還順便誇了幾句:
「原來如此⋯⋯我聽聞,此人是太子的胞弟,京中習武之人都以他為榜樣。」
「不錯。」葉程聽了,表情卻沒什麼浮動,「不只御武堂,城內各大習武之處,他都有影響力,所以你若提供貨源,以他的能耐,必會謀得龐大的利潤。」
「那咱們先來填個保證書。」寧栗為了求自保,謹慎地向葉程提議,「以防日後不認帳。魏公子能接受嗎?」
葉程嘴角微微一勾,輕點了頭,但眼神卻讓人看不出真實心緒,「行,姑娘立吧,在下只負責找到貨源,交給貴人,多少金額都好談。」
見他如此從容的態度,寧栗直接握緊毛筆,流暢地在紙上寫出保證書的內容,大致上包含分利的方式,保密的約定,以及撇清自己的立場。
「煩請魏公子把這保證書,拿給那位貴人,請他畫押。」完成內容後,她將紙張推向葉程。
「這位姑娘,妳這是要害我們家貴人嗎?」葉程的笑容弧度稍微傾斜,語氣陰沈,「我來替他畫就行了。」
「知道了⋯⋯」寧栗稍微怔住,接著將毛筆遞給葉程,見他不發一語的寫上「魏致宸」的名字,她迅速從一旁的櫃子中,取出紅色印泥臺,放在葉程面前,並接過他手上的毛筆,讓他能按下手印。
「換妳了。」蓋完手印後,寧栗拿出帕巾,讓葉程能擦拭手指,隨後便自己也寫上名字及蓋印。
──沈悠悠。
她也寫上自己的假名,這是她在遊歷各國的時候的自稱,沈來自她母親家,悠悠則是她父親原本打算給她取的名,只是後來改成栗。
做足了表面功夫,兩人總算要談及正事了。
寧栗攤開一旁的小巧畫軸,開始動筆點綴,生動的筆觸附上了獨特的靈魂,在寧栗的畫功操動之下,一張活靈活現的面容,浮現而生。
葉程見了,十分詫異的揚起眉,作為皇子出身,即便長時間不在宮中,他也不乏見過名門貴作,更不用說他人贈與的精美之畫,而寧栗的作畫技藝,顯然出神入化、不同凡響。
他沒想到這神秘又精明的女探貨郎,不只擅長經商尋寶,還具有不凡的畫技。
不到一會,透過一支墨筆,畫卷上誕生一栩栩如生的男子畫像。
「這位是吳蒔藤。」
寧栗壓低聲音,並在畫作旁邊寫下男子的姓名,但聽起來也像假名。
「此人隱居在國境之東的臨縣,擅長培育各種珍稀藥草、罕見花卉,但因為以前曾犯過罪,當過官奴,後來忍受不了虐待,選擇逃逸隱世。」
她將畫像轉向葉程,細聲碎語的說道,深怕被旁人聽見。
「他偶會穿越國境山林,跨到東揚國的旻州或佘州,採集南禾境內沒有的花草。」她低聲微弱的說著,「但他礙於過去官奴的身份,不能拋頭露面到正經地方賣花,只能透過黑市買賣。」
她有些緊張的瞥了站在樓梯口的賀榮一眼,又看回眼前表情不變的葉程。
「所以,只要是有罕見粉末、花卉或其他禁藥,甚至是跟東揚國相關的,通常都是透過此人。」
只見,葉程不言一語的仔細聽寧栗敘述,隨後抬起深邃的眼眸看向她,神情高深莫測。
「妳認識此人?」葉程平淡地問,語氣溫和,卻毫無起伏。
「見過一次。」寧栗為難的說道,「那時我獨自遊歷南禾境內,我家大鳥誤入他的園中,這才知道此人專門種珍稀花草,還在黑市做生意。別的不說,我差點因為此人沒了命,他與黑市各方勢力交好,我為了躲過他的追殺,連夜往京城跑,至少跑死了兩匹馬⋯⋯現在想起來,還是挺驚心動魄的。」
「好,既然妳知道他的花園地點,順便把地圖畫給我。」葉程只聽見關鍵重點,無視寧栗的逃死經歷,「我會率人親自登門拜訪。」
「你等等!」寧栗緊張地瞪大雙眼,將畫像收回自己面前,「這不是至我於死地嗎?魏公子,你翻臉害人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又不會說是妳告訴我地點的,急什麼?」葉程揚起眉毛,「登門洽談生意,這不才顯得有誠意嗎?透過黑市偷偷摸摸地買,一下子冒著被朝廷逮住的風險,一下又要被黑市的勢力抽成,划不來。」
聽聞此言,寧栗這才稍微收回緊張的態度,放下縮起的肩膀。
「知道了。」她再次提筆,往畫卷的空白處作畫,並再三叮囑,「先說好,千萬別說是我講的,千萬!我還想活命呢⋯⋯」
地圖的繪製對她而言,更是輕而易舉,彷彿她早已畫過無數遍一般,熟練又清晰,周圍的其他地形、城鎮名稱或山林位置,她也都一清二楚。
「沈姑娘好記憶啊。」葉程發自內心地稱讚了一句,眼神轉而凝視她專注繪圖的臉龐,正巧,她也停下筆墨,抬起自己的雙眸與他對望。
「我這是遊歷的習慣。」寧栗眼眸輕輕一眨,細長的睫毛像簾子般,「四處走跳,也得記好回家的路,魏公子說是不是?」
葉程微微一笑,輕點了頭,「傳說中的百樂商行探貨郎,果真才華橫溢,機智聰慧,還懂得眼放大局,替錢袋子考量。百樂商行能有如今的光彩之景,實屬沈姑娘的功勞。」
「這話言重了,魏公子。」寧栗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見筆墨乾去,便將畫卷收起,交給葉程,「祝公子的生意洽談順利,我也坐等您家貴人的禮。咱禮尚往來,誠信為先,以後有其他的生意,都好談。」
「多謝姑娘。」葉程淡笑收下,姿態悠然的起身,寧栗也跟著離座,兩人互相拱手致意,「走吧。」
葉程走向樓梯,並隨口喊了一下待命的賀榮。
「沈姑娘,不必送了。」走到樓梯口時,葉程轉向跟上來送客的寧栗,向她有禮的說道,「日後有其他消息,我會派人通知。」
「好⋯⋯魏公子慢走。」寧栗停下步伐,向葉程再次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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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兩人安然下樓梯,寧栗的心緒逐漸沈澱,探貨郎的身份暫時拋除,換上了黑鷹頭領的心態。
她走向已經清醒過來的蒼衡神,輕輕撫摸祂的羽毛,並仔細感受祂身上自帶的神力。
過不了半會,寧栗的眼眸逐漸轉換,黑瞳逐漸蔓延,成了一雙漆黑無比的詭異雙眼,無形的神尊之力降臨在任何她選中的鳥禽生命上。
她看見出了琛樂坊後的葉程,走上外頭待命的馬車,他的行駛方向是回王爺府,但卻差使賀榮去做別的事,見他腳步繁忙匆快,直奔京城西邊的某間茶樓,似乎是去通風報信,告訴他人畫卷上的事情。
嬌小的麻雀停在茶樓窗邊的檯子上,比鄰花圃邊,圓潤的小眼望向裡頭,看見賀榮走入茶樓內的後方包廂,那裡沒有窗戶,鳥禽無法深入,但麻雀的小眼卻捕捉到,守在包廂外面的人身上,掛著宮中禁軍的護牌,可見包廂裡頭的人,不是皇帝,便是皇后或太子。
在靜待裡頭之人現身之前,寧栗的廣角視野切換回葉程這一邊。
與匆忙謹慎的賀榮不同,葉程回府之後姿態悠哉,手握那張從寧栗得來的畫卷,先晃回了書房的方向,過不久又走向前院的正殿,似乎在等候客人上門。
寧栗透過停在正殿屋瓦上的燕子,一邊觀察王府大門,一邊查探府內其他人員的行動。
她注意到,王爺府設有堅固的防禦術法,這是所有皇親貴胄的住宅必備的保護,施術的術士乃王爺的貼身術士護從,術法的防禦力則依據護從的實力,則強則弱。根據寧栗的觀察,這位術士的能力確實高妙,但稱不上頂尖之流,與皇宮的防禦術法相比,仍差了一截。
而且,府內不見任何術士存在,興許是出門辦事了。
事實上,按葉程的年紀和資歷,得以出宮自立實屬一大恩賞和實力,就寧栗的認知,如今能在京中自行立府的皇子們,不外乎都是已婚的,像他這樣未婚卻能獲得冊封,並出宮自立者,極為罕見。
「九哥、十哥!」
突然,寧栗透過燕子的聽覺,聽見葉程爽快的喊聲。
她轉而透過府外對面屋瓦上的麻雀,看見兩座高貴的皇室馬車,停在王府門前,裡頭的貴人穿越端莊氣派的燕王府門,與裡頭前來迎接的葉程,愉悅地相擁招呼。
「程弟,別來無恙啊。」
率先開口的,是九皇子葉澤,字和晉。他與十皇子都仍住在宮中,今年二十四,是為喜愛詩文書畫的風雅皇子,平日常往齋閱書院去。他膚白修長,儀態端莊,五官精緻如玉,帶著一種遠離塵世的高貴與疏離感。眼神冷淡,眉目如畫,語調輕緩,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高雅之感。
他今日身穿天青色的長袍,衣襟與袖口以銀線繡有雲海紋樣,展現皇家氣派,但仍保持低調奢華。袍服的下襬帶墨染效果,如水墨暈染,增添他自身的文人氣息。
「一如往常唄。」葉程順口回了道。
「那日祭祀大典,沒跟你談上幾句話,你就先行離宮了,我還想跟你討教劍術呢!」
另一位十皇子,葉羿,字承弦,大力的拍打葉程的手臂,語帶抱怨的粗聲大喊。
葉羿今年二十三,自幼習武練劍,師承京城內最權威的天衡劍宗,與葉程一樣。但葉程的武術之才高過常人,三年內便出頭,自請鎮守邊疆,而葉羿雖然劍術不凡,但至今仍在學習當中。
他身材強健高壯,肩膀寬厚,氣勢凌然,眉宇剛毅,眼眸清澈,行動間帶著武人特有的果敢與自信。聲音沉穩有力,說話直接,帶著皇家男兒應有的氣勢與霸道感。
今日的他身穿玄黑色宮廷武袍,衣襟、袖口、腰封皆繡有金絲獅紋,袍服下擺分層設計,內襯輕便武甲,外罩華貴長袍,既展現武者氣質,也符合皇室身份。
「你們要打,等我離開再說。」九皇子葉澤立刻出聲制止,「我跟程弟先閒聊一會,半時過後我得去一趟書院,到時你們再打。」
「好好好,知道啦!」十皇子葉羿不耐的同意,兩手叉腰。
葉程笑了笑,接著招呼二人入殿內,「別在外面曬著了,進屋吧。」
在領著兩位兄長入殿之時,葉程稍微停下步伐,側過頭,銳利冷冽的雙眸瞥向屋瓦上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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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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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一股冰寒入骨的凌厲之氣,徹底襲捲燕子的五官,宛如來自深淵沼澤的黑手,狠狠掐住燕子的喉頭,讓人靈魂深處湧現死亡的至深恐懼之感。
啪沙啪沙!
燕子立刻振翅而飛,一刻也不敢逗留。
「怎了?」
先踏入主殿之內的葉澤,探頭出來詢問不動作的葉程。
「沒事。」葉程收回銳利的眼眸,換上平時深邃如星空的雙眼,「澤哥,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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