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公主與黑之羊 - 淡藍色的記憶，聖職者（一）

在逐漸消逝的金黃色光芒之中，詩人拾起了一片自虛空中緩緩飄落，不屬於她自身，亦非屬於劍士的，淡藍色記憶。

觸感，就像是至冬之日的鋼筆一般冰涼，但將其把握的瞬間，有著微小的熱度，自光芒深處流瀉而出。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光芒置於胸口，讓那淡藍色的光芒浸透至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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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還不了解人性多麼矛盾，我不知道真摯中含有多少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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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尚中蘊藏著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惡裡也找得著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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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朗讀詩句的樣貌，不知為何自意識的邊緣一閃而過。

光芒逐漸擴大，照亮立足於陰鬱大地的詩人。

這是，最後一段，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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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揮杖朝向尖嘯著的，纏繞著黑色魔力的死告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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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輝翅彈飛我蓄力往牠右側擊打的攻擊，並且將纏繞全身的黑色氣場，蓄集於牠那半月般彎曲的，足足有一隻手臂長的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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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尖銳的凶器，正對準氣喘吁吁的我。

……必須要躲開這個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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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這麼想著，我已經被逼入破敗的牆邊，沒有後路可以逃跑了。

這只魔物到來的太過突然，還來不及對應就被牠從死角攻擊，一切發展太過快速，情勢又急轉直下。

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死在這裡。為了公國的人民，以及為了踏上旅途終點的師傅，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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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祢寬恕我們的罪過，如同我們寬恕別人一樣……」

手上的握著的法杖發出不死者特攻的淡藍色光芒。

雖然有著駭人的巨大體型，亦非生靈，牠的弱點依舊是胸腔中那顆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臟。

我半蹲下身軀，準備衝上攻擊牠那於半空中振翅的邪惡身影時，一把銀劍悄無聲息地自牠的胸口伸出，毫無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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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魔物自己似乎沒預料到會從後方被攻擊，開始收束不詳的黑色氣焰，打算與身後那名不明來歷的攻擊者同歸於盡。

這意圖在須臾間被否定了。銀劍抽出後，它斬下了那顆尖叫著可怖哀戚的鳥頭。

上個瞬間還凝聚得有如龍捲的魔力，轉眼間消逝無蹤。而那巨大的無頭屍首，無力地自半空中落下。

我滿懷著複雜的情感，一時之間居然語塞了。朝向那名自魔物的黑羽中起身，穿著深棕色風衣的劍士，我深吸了一口氣，決定還是像平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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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謝謝你。」

鞠躬向他道謝。他那灰色的眼瞳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將目光轉向東之大陸上那座凝滯聚攏著魔力雲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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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接近獅子王城以後，像這樣的魔物會越來越多。菲特，妳必須要提高警戒，隨時注意退路。我沒辦法總是將注意力放在妳身上。」

「我知道了。」說著我再度向他敬禮。他點了點頭，一手提起不久前斬下的魔物頭顱。

「幫我拿工具過來。路途還很遠，必須好好珍惜手上所有的資源。」

「好的。」我這麼說以後，跑向不久前逃離而出的營地，準備拿取必要的器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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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在路上越來越沉默寡言了。但我也不能多問他什麼，話語如同水流在堵死的河道上淤滯著，非常地難受。

心中已經千頭萬緒的師傅，就如同他不久前說的，未來總會有無暇顧慮於我的時刻。

然而不僅於此，我心中有著一大片苦澀和……嫉妒。我在營地的殘火邊，翻找著包包中的物品，一邊忍不住咬著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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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將這股心情壓抑下來才行。不能讓師傅看見我的表情。我所懷抱著的，無疑對現在的他來說，是比任何汙辱還要羞辱的情感。

找到了。我掏出解剖用的刀具包，順勢抬頭看了頭上那一大片陰鬱的天空。

此處總是如此，聚集著烏雲，卻始終不下雨。飽含思念，卻無從宣洩。

雨不知何時才會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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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刀具包遞給師傅後，他已經徒手對那顆鳥頭做了簡單的拔毛處理了。

接下來的工作，外行人完全沒有機會插手，我只能站得稍遠，交握雙手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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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其實很不喜歡有人此時進行祈禱。所以我會刻意站得遠一點，讓他不要太注意到我。

即使是我自身，也不太想要為魔物祈禱，但這是身為聖職者的矜持之一，必須放下對不同種族的成見。

我將交握的雙手，輕靠於唇邊，雙眼盯著熟練地將銳利小刀在鳥頭上畫出割線的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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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告鳥，並非純粹的、空想的魔力生物。而是災變後，突然出現在死之城的魔物。

有著以死物來說，過於精細的生理構造，骨骼如同飛禽一般，堅硬的骨骼中，有著鏤空的棉狀空間。

頭骨更是異常的堅硬。即使是師傅這樣的老手，也必須沿著骨縫劃開，否則根本不能完好地取出內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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顱骨予以鑿孔與鋸開後，放置一小片導引管，讓滿溢而出的黑色液體順之而下，再掀開頭蓋骨，丟棄鋸開的顱骨片。

深紅色而閃耀光滑色澤的大腦暴露於空氣之中。此時，師傅伸出手，在那團神經上詠唱著什麼。

雖然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人可以施展，但我明白，那是百年前居民誰都朗朗上口的，「傳送魔法」的前半段。

共鳴於這早已失傳的魔法，大腦上浮現出一條條精細的，纏繞而交織的魔力迴路。出人意表的是，這隻死告鳥，近乎整個大腦都布滿了緩緩流瀉的藍色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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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

我不禁停下禱告，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一幕。看來牠有著很好的圖騰價值。

口中反覆著吟唱傳送魔法的最後一小節，師傅沒有持刀的左手，施展了『拓印』，將流動的藍色線條燒烙在濕潤而散發血味的大腦上。

茲茲的聲響在耳邊響起。帶有濕潤氣息的空氣中，多了一份燒焦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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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剛剛命懸一線，但是結果或許還不錯。

「拓印的魔法」可以確保魔法的幾何構造不會失真，所以傳送圖騰的品質很大一部分就取決於解剖者的技術，以及魔物本身的「共鳴程度」。

這隻死告鳥，圖騰的面積相當大，而師傅又有很好的手腕。

看著將閃耀著藍色紋路的大腦，小心地捧起的師傅，我們或許已經確保接下來旅行的盤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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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圖騰不會拿到商旅賣掉的。」

協助著他將神經固化並攤平在皮紙上的我，聽到他這麼說真是快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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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師傅你看，這紋路足足要三張紙才能複寫完耶。用在對人傳送魔法之下，可以確保有10年以上的使用期吧。想著就覺得很貴。公國的貴族一定有人會花大把黃金收購的哦。」

「不是錢的問題。」

「要不然是什麼問題……」我有氣無力地回問。

這趟旅程走得並不安穩，我們很多時候都必須找個遮蔽處，背靠背野宿著。早晨到來時，那因姿勢僵硬造成的腰酸背痛實在是很難習慣。

盤纏有限的我們，就這樣靠著受難般的跋涉，漸漸靠近賢者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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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特，妳幫我眺望一下這片繪圖，精確判斷一下它的有效期。」

「好吧。」我嘆了口氣，接過師傅傳過來的，兩人花大把力氣畫好的『傳送的魔法』。

將魔力匯入其中以後，些許藍色魔力粒子飄出，我瞇起眼睛看著紙上魔力流的疏通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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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魔力的敏感度來說，我的天賦比師傅好太多了，所以這些工作是我協助來做。

但即使如此，師傅的戰鬥能力依舊遙遙地領先於我。他有時使用的技巧，簡直像是沒有魔力運行的魔法般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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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以單人的傳送來說，這張圖大概可以進行5000哩的，來回一萬次的對點傳送。好好維護的話，絕對可以使用十年以上。」

「原來如此……」師傅聽我這樣說以後，點了點頭，目光聚集於這片牛皮紙上。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大概可以撐20次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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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在說什麼？

我將皮紙遞回給師傅以後，看著他將價值不斐的圖騰纏繞在左手上，用皮繩綁在手腕以及肘部固定。

「菲特，準備『傳送魔法』。」

「欸……可是我們的物資應該足夠供應到賢者之家，現在回去不符成……」

「不是，對著我。對著我使用傳送魔法就好。」

「這樣還是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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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帶著殺意，對著我身體的一半使用『傳送魔法』。」

到底在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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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就算是你也會死的！銀劍擋不下這種塔尼亞魔法，我們不是試過好幾次了嗎？」

「正是因為這樣，我要用兩個同等級的魔法進行對消。對這種力量不構思出對策，絕對無法深入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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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眼地聽著話語內容近乎偏執的師傅，我已經有些半放棄抵抗了。

自從和他一起從公國的冒險者公會啟程兩年後，我就明白這個人打定主意後，是絕對說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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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身體剩下一半倒在大地上，我會負責把它扛回去，把你拼回去再下葬的。」

我咬著牙拿出庫存不多的，短程傳送魔法卷軸，將魔力輸送於其上，再以凝聚的藍色魔法之光朝著師傅，硬是說出我不想講的玩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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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攻擊！」師傅對我這麼喊著。

並非不信任他，但是，恐懼壓倒了我。

打出魔法的前一刻，我還是閉上眼睛了。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DfJPg3mX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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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的生氣的時候，我往往過了一段時間才發現。

這個人本來就不太將情感顯露於色之外。對他的一舉一動不太熟悉的人，是看不出來他那比平常更冷淡，更寡言的言行的。

但我現在知道，他正在生我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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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結果而言，傳送魔法的對消成功了。

除了發掘出傳送魔法的攻擊性能以外，師傅也一舉發現抵禦這種魔法的唯一方法，就是發出『無指定』的傳送魔法。

對於這能夠在公國的學會引起軒然大波的成就，他只是淡然地把握而已。

如今令他不滿的是，我在發出發出魔法的前一刻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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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的一切瞬息萬變。無論眼前的景象如何殘酷，都不可以避開目光。否則，一瞬間就會死於急遽惡化的情勢之下。

短短不到數刻的時間內，先是被魔物逼至困境，以及在魔法攻擊的嘗試中，我都犯了相同的錯誤。

這簡直能用沒有悟性來形容，是基本得連初學者都會訕笑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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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的性格天生便是如此，就算以聖職者來說，也算是太過懦弱了。

即使如此，當初與師傅在冒險者公會相遇，他一次都沒有放棄過與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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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於過往回憶的我，跟著師傅那似乎永不疲倦的步伐，走上鮮有人踏入的小道，往東邊丘陵的「賢者之家」前進。

看著這個人揹著行囊的背影，心中也湧上越來越多難以明言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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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的我，為了提升自己在教會的位階，離開從小生息的修道院，來到了公國中心的冒險者公會。

從閉俗的生活一下躍至前線的戰鬥生活，美其名為「晉升至高階聖職者」的考驗，但其實只是，我無法繼續厚臉皮地，在糧食日亦缺乏的貧困院所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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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每年都會增加的孤兒們，那因慢性饑饉消瘦的臉龐，以及他們那對信仰投入一切的純潔目光的凝視之下，我選擇了這條困難的道路。

只要累積實績，在公會中打出「具有實戰能力的聖職者」的招牌，我們的修道院就能獲得公國額外的補助。

更何況，在這個魔物越來越肆虐的世道之中，藉此訓練自己面對困境的能力，也沒有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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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抱持著如此天真的心思的我，就這麼踏入冒險者公會了。

而不久後，我就成為「一無是處、拖油瓶、給人找麻煩」等等，眾人低語中，掛滿無能標籤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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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熙來攘往的公國街道中，對我投與不屑一顧的目光越來越多。

每天都到中央教會去祈禱，跟隨當地姊妹們吟唱聖歌，領取發放的食料時，我也感受到越來越多不耐煩的視線了。

然而就算如此，我依舊有空就到公會的布告欄上掛上自己的名字。

就算冒險者們總是聚在一起，在背後說我的壞話，不要去聽就好了。

經過人煙罕至的暗巷，衣衫襤褸的遊民對我大喊著淫穢的言詞，不要去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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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職者的力量就是來自於祈禱。

只要認真祈禱，有一天一定成為隊伍中的助力和倚靠的。所有的苦難，都是由於我的信仰心不足夠的緣故。

這些念頭那時每天在我心頭盤旋，近乎自我催眠。

然而我心底明白，連進步都做不到，一無是處的我，只是不敢厚臉皮回去，再和大家分一個堅硬的燕麥麵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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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就是菲特嗎？清嶺修道院的菲特？」有個聲音，對著窩坐在公會大廳邊角座位上的我，向我提出了疑問。

我抬起頭，看著那個聲音的主人。有著低沉的嗓音，些許鬍渣沒刮的中年男性，輕裝而在腰間配置一把劍，對我這麼問著。

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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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踏上『勇者巡禮』，需要一個後衛。希望妳能加入我的隊伍。」

他開門見山地說著。然而我不明白他這短短一句話中，為何會有這麼多令人費解的地方。

他是誰？

現在還有人在進行與送死無疑的『勇者巡禮』嗎？

而且更重要的是，為什麼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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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願意跟我來嗎？」他伸出手。我盯著持有灰色眼瞳的，表情有些憔悴的中年劍士。

沒有經過太久，我就回握了那隻戴著獸皮手套，懸於半空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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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有聽說過……我沒有很強大的回復能力。但在神的指引之下，我還能堅持自己的目標，就是我對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

我兩眼正視著他那帶有著倦意的雙眼。

「我相信你。但是，你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在回握的手掌中，我加諸了一點點力氣。以男性來說，這種力道連威嚇都算不上。

但這是小小的尊嚴，是不想要被初次見面的人看不起的虛張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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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地笑了。這個嚴肅的男人還會這樣笑啊，不禁有些驚訝，而且，我在他的眼神中看見一絲彷若哀傷，但又惋惜的情感。

「我是奧布尼斯。請多多指教，菲特。」

「菲特‧諾妮西亞。在天上的父的名下，我願為你的旅程，獻上真摯的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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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旅途在那刻展開了。

而回過神來，我已經稱呼此人為「師傅」，並陪他探索古典的『勇者巡禮』，迄今已經完成目標。

現在，基於他某個深藏於心的理由，我們踏上前往東之丘陵的路線，去拜訪現代傳送魔法卷軸的開發者，賢者索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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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一個山頭，高地上就是賢者之家了。我們在這裡先紮營吧。」

冷不防停下腳步的師傅這麼說著，而沉浸在回憶中的我，徹底撞上他的後背。

他流利地攙扶住平衡不穩的我，對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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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久前，我們才在東國遺跡處理過死告鳥不是嗎？那時候已經打理好行李，我也還不累，可以繼續趕路的。」

有些紅著臉的我，向師傅抱怨著。手邊卻已經照著他的命令，張開了驅獸的防護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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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不祥的預感。菲特，明天一早，將妳所有的增幅器和瞬發詠唱卷軸準備好，把行囊中多餘的重物藏在這裡。可能會有戰鬥，盡量輕裝。」

他瞇著眼看著煙霧繚繞的山頭之後。

雖然不知道他的根據為何，但我更清楚，我問了他也不會說。

總之，我先思考這稍早的時刻，晚餐應該料理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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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火是他的絕技之一，一瞬之間，他就能用幾根樹枝和乾癟的種火，孕育出熊熊大火。

這也是我觀察他許久，始終不明白的技巧。

『多練習就好了』，我認真追問，他總是會這麼說。

更氣人的是，從語調中我不覺得他在騙我。

人世間的才能分配就是如此不公平，和他生活久了，我總是被迫理解這個一點也不有趣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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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

吃過烹煮後不太美味的臘肉，以及喝下加入些許乳酪的清湯後，我有點想睡了。

披著毛布，窩在樹幹邊的我，放下了平常會有的顧慮，隨意問著問題。

反正……他也不會回答，就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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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告訴別人自己的姓是奧布尼斯呢？和歷史上憎惡的勇者同名，實在不覺得有什麼好處。你如果想不到的話，我可以幫你想個小名哦……」

奧尼…？之類的，和菲特相對，總之兩個音節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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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漸漸踏入夢鄉之際，我聽見腳步聲在身邊傳來。

他踏著柔軟的草皮，似乎就著營火，坐在我的身邊。

「我想起了很多事情。」他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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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刻意沒有張開眼睛。我知道，現在睜開眼睛，難得開口的他就會逃走。

在溫暖的營火之下，非常偶爾的，他會打開一點點心的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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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感謝妳，菲特。要不是在公會遇見願意與我組隊的妳，想必會花上更多時間走完這些旅程。」

我刻意發出緩和而深沉的呼吸聲。就像睡著了一樣。但我將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身旁緩緩說話的男人身上了。

或許，魔物襲擊我的時候，我都沒這麼清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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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拾回意識時，手上只有著滴落血的銀劍，一個人半跪在微風徐徐的草原之中。我是誰？這是哪裡？到底怎麼回事？自我崩解的時候，恐慌真的會將一個人扯成碎片。我大吼大叫，抓狂了許久，簡直要把腦子從頭顱裡挖出來了，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還好那片草原上，當時別說是人，連一隻飛鳥都沒有。」

我緩緩地呼吸著，感受著火邊的溫暖，以及心中那隨著話語產生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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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奇蹟般的，我想起來自己是『奧布尼斯』了。知道自己叫什麼，我就鎮靜下來了。在意識的汪洋中漂浮，第一個抓到的碎片就是自己的名字，我想在瘋狂中慢慢回復的人之中，運氣算是比較好的。」

「提著銀劍，我慢慢地往有人類的聚落靠近。雖然緩慢，我漸漸掌握這個世界的全貌了。還好身體還記得大多數的技能，就算我不明白自己的劍技是什麼名字，能夠砍殺魔物，就能在社會立足了。只是，這個名字總是帶來強烈的厭惡，我的旅途不算太愉快。」

我稍微側了側頭，彷若想要感受多一些火的溫暖。其實，是更想要靠近一些，這個在我身旁低語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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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險者公會是個只需要實績，就能被推崇的地方，很適合我這樣的漂泊者。然而儘管如此，背負這個名字，我依舊不被人靠近。過往的那個勇者，犯下的罪實在太大了，聽到他的名字都會招來厄運……連這樣的習俗都不自覺，我就這樣厚臉皮地單打獨鬥很久，直到遇到妳，菲特。」

我聽見有人往火堆丟入樹枝的聲音。啪匝。

「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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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時我也沒有去處了啊。就算招募我的人冠有詛咒的勇者的名字，也只能前進了。真相就是如此的功利。

然而被他這樣道謝著，心中湧上的酸酸的感傷卻也越來越強烈。

我輕輕擤了鼻子。實在忍不住。還好眼睛已經閉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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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願意告訴我勇者故事全貌的人，就是菲特哦。我聽著，也更加確立原先的目標，一定要走完勇者巡禮。故事裡的主角，有著許多和我契合的行動原則，他心中卻多了一份我沒有的堅毅。簡直像是跟故事裡的古人較量一樣，我憑著一股奇妙的信念，想要跟上他的旅程。」

我知道故事中的勇者，要守護的對象是誰。

至今的勇者巡禮之中，縱使有我陪伴著，他身旁還是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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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成功討伐西之沼澤的皇冠羽鱷後，我慢慢地，追回一些自己的記憶了。以前，羽鱷並沒有這麼強的。以前，我身邊的後衛，用的不是治癒魔法的。以前，當討伐的魔物倒下時，她會大吼大叫著奇怪的詞語，粗魯地擁抱著氣喘吁吁的我的。然而，當下的我只是揮著劍，接受怪物倒下的後果而已。儘管身後的妳用出全力治癒滿是鮮血的我，依舊感覺不到痛覺。」

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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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本能引領我踏上勇者巡禮的，讓我在這些九死一生的討伐中，回復過往的記憶。我漸漸明白，也拼湊起，過往許多的回憶。應該也可以說，我這個人，非得經過這些刺激，才從渾沌的意識邊緣組回自我吧。真是沒用。」

並不會。如果不是你帶領著我，我不可能走的這麼遠。

不知不覺，眺望戰鬥的你，想要治癒滿身是傷的你，已經成為我旅途上唯一的期許了。

給了我如此鮮明而深刻的目標的你，絕對不是沒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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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們踏入北之聖山的無盡礦，面對深處一擁而上的魔狼，和幾乎魔王化的狼人，我的劍技才真正的覺醒。或許是那時想要保護被狼群圍攻而手足無措的妳吧，在那一刻，這把銀劍超越了魔法。但，還是有些太晚了。現在才成為概念的劍，沒辦法拯救薇莉亞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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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莉亞公主。青春、華艷與美麗的象徵。對人傳送魔法的創始人，更是獅子王朝最後的榮光，也是……外之勇者，凱，鍾愛的對象。

她在故事中那耀眼的身姿，鼓舞了許許多多後代讀著勇者傳奇的少女。我原本也是那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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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嫉妒她。

明明是死去數百年的，萬千少女心中的女神般的薇莉亞公主，不知何時已經在我心中，成為偉大又不可跨越的高牆了。

身邊的他想起越多事情，他的眼中就有著更多死者的背影。而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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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是折磨。

到底要怎麼做，他的悲傷才能被緩和呢？

到底要怎麼做，我那微不足道的，身為菲特的願望，能夠被人聽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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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沒有做錯。然而還是有什麼地方出錯了。這點我想不透。塔妮亞族的滅絕，傳送魔法的絕跡，以及現在復興的消耗式傳送魔法，一切都暗示著真相的存在。我太不中用了，直到現在才感覺到不對勁。外之勇者『凱』被人憎惡，真是非常有道理。但是，我很確定，故事裡的他，還是會想要彌補一下這太過不幸的結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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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我已經憋住呼息了。不這麼做的話，我一定會哭出來。

身邊的他似乎輕笑了一聲，那之中又有多少無奈和痛苦呢。而我揣摩這些心思的同時，他也起身，踩踏著柔軟的草皮，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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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藉機轉身，就算被對營火會有些冷，我也不在意。

眼淚已經流下，我也無法抑制自己。但我明白，這是明天一早，聖職者菲特不該有的樣子。

雖然此時被情緒淹沒，我還是得整理好在毛布下窩成一團，痛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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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裡的勇者……都會有好結局的。若這是個定理就好了。

然而世界的樣貌，實在太過殘酷和冷峻了。為何掛著溫柔微笑的他，必須被傷得遍體麟傷不可呢。

被這些無解的疑問壓倒，我累了，慢慢進入夢鄉。

意識遠去的時刻，我明白火堆另一邊守夜的他，偶爾還是會放下千絲萬縷的心思，守望著我。

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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