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 【06】─聖夜(2)

　　看兩個棺材都進了三分之二的ＰＣ做著中學生鬥嘴內容和有氣無力聲調的爭吵，貓女楞了。

　　然後，迸出極力壓抑的大笑。

　　「呼呼……嘻嘻嘻……兩位大叔、要吵架好歹也關掉變聲裝置吧……！」

　　笑得長耳朵都垂了下來。

　　知道自己的角色扮演──不符實際年齡的老成措辭破了功、完全和低啞的嗓音搭不起來，兩名老者馬上不語、調整心情並做了幾個深呼吸。

　　老獸人正色之後，「……咳咳。總之小米亞，妳不送這傢伙聖誕禮物嗎？他看起來很想要哪……失去家庭溫暖的中年男子、聖誕夜回家迎接他的也只有一隻要吃飯時才會撒嬌的勢利美國短毛──」

　　「小玉才不是那樣的貓──！那是傲嬌的一種、懂嗎！」

　　又來了。瑪哈攤攤手；她想著這世界中的男人似乎總愛為些莫名其妙的事忽然大吼大叫起來。

　　但無論如何，決定不會有所更動。

　　「反正他是管理者，不需要什麼道具……」一點也沒要拿出東西給人的樣子，「何況，我有我的原則……其他人怎麼做、我沒意見，但我是不會將女神的祝福交到這種人手中的。」

　　就算不是罪魁禍首本人，也必須全體負起連帶責任；這是貓的任性所做出之裁定。

　　永遠的罪名：破壞他們的身體、侷限他們的存在、濫用他們的力量。

　　讓她不得不離開他。

　　然後是把奧拉弄成那副德性。

　　罰責還沒行使，但權利必須先被褫奪──蒙受女神恩澤的權利。

　　堅決地，瑪哈令自己不這麼想、不這麼執行不可。

　　就算這些罪人、其實也都是她最喜歡的，人類。

　　而暗中被定了許多罪名的老態管理者，光看她那副沉默不語的模樣、以及就自己所知的一切訊息，也早已再明白不過：自己沒有要求那份禮物、那份祝福的立場與權益。

　　是故一點也不覺得有跟她計較的必要。

　　「妳說得沒錯哪──小貓。無論是身為管理者，卻只懂得依賴女神、在女神放棄施恩時又硬把她架上執政王座甚至是十字架上的這種無可恕之罪……還是身為一個玩家，同樣只會貪求著女神的祝福、卻對她的遭難視若無睹並繼續在這世界虛假地度日之愚昧罪行，我這人啊──沒有一條是逃得掉的。」

　　所以什麼聖誕禮物的，就免了吧。庫拉凱這麼說道。

　　那是有點滄桑的、和這頹圮已久的古都調性十分吻合的自白。

　　「哎呀──話才剛說完、正好工作就進來了哪。說是活動特殊ＮＰＣ故障。真是、那種工作明明就開發部門的事吧──！」像是閃避話題、又像老年人的嘮叨，他站起身踱起老邁踉蹌的步伐。「……啊，對了。」

　　想起什麼般、在瑪哈跟前掏了掏懷裡。

　　「雖然妳認為不該給管理者那東西，不過收大叔我的禮物應該沒問題吧──？」

　　一整把，差不多有數十枝的，狗尾草。

　　潔白的軟毛透著黃昏的溫暖光澤，在貓眼裡輕躍。

　　「唷～～想不到你還留了一手哪。」獸人老爺爺作弄地笑道。

　　「閉嘴、這臭老貍貓──！」庫拉凱回頭大罵：「還不都是你說貓咪會喜歡這玩意兒、害我每次一看到就不知不覺摘了幾根、弄得物品欄都快爆滿！到寵物用品店買了跟這類似的玩具、結果小玉理都不理！氣得我差點就要把這些草給丟了──！」

　　聽完這番原委，「……什麼嘛，根本只是想把不要的垃圾丟給我不是嗎…？」瑪哈依舊沒接下。

　　又回頭舉首望她，「嘛──對用不上的人來說、或許是垃圾啦，但對妳呢？」

　　理應看不太出表情的那張皺皺的臉，此時卻很明顯是個慈祥的笑顏。

　　「…………。」小貓猶豫了幾秒，「那我就當撿到有人當垃圾亂丟在地上的東西好了。」

　　不再有意見，接收了物品。

　　「對嘛對嘛，喜歡就拿去、何必在乎別人把它當雜草看待呢──？」說著就要離開，「……所以啊，那孩子說的話──希望你們就別當真了。在她眼裡、大概也沒幾樣東西不是廢棄物吧？甚至──」

　　連她自己都是。

　　夾雜著嘆息的這句話，是那漸漸走遠的蜷縮行走背影所留下的。

　　紫色的身影呆立著瞻送了許久，直至完全見不到對方。

　　不知能說些什麼。

　　「吶、小米亞，」劃開沉寂的是老獸人的低語，「就像貓有著千百種性格那樣……管理者、或系統側的人員，也是有著各種不同理念與想法的。這樣、妳還要繼續全當作同種人來怨恨嗎。」

　　有開示的意味。

　　這下她再也掩飾不住茫然，而迷離地望向這位世界中數一數二的尊者：「那麼老爺子，你倒說說看好了……那個大叔、他又是屬於哪一種人呢？」

　　盡忠職守的管理者、碩果僅存的老玩家、還是──

　　獸人挪了挪身、看向夕暮籠罩的天邊，「……那傢伙只是個單純的膽小鬼罷了。」

　　「膽小鬼…？」

　　粗短的尾巴，擺動著。「是啊，膽小鬼。不管因為那個工作遇上了什麼危險麻煩、不管有多少次萌生退意或追究真相的意圖，全都忍了下來……只為了能穩當且繼續地、和『這個世界』同行下去。」

　　到底是中毒多深啊……搖頭，看不見的面孔應該是在苦笑沒錯。

　　忍辱偷生。雖然有點誇大、但也找不到更適合的字眼來形容了。

　　輕吸了口氣，淡淡地嘆出。

　　「……就因為這樣、才會婚姻失敗的對吧……嘻嘻，自作自受。」提起禮物袋準備離去。

　　老爺爺仍沒回頭，「要走了啊？……我看應該還走不遠啦；他那ＰＣ的腿、比我還短哪。」

　　不用多說、只需這麼輕輕提點一下就好。

　　那帶點嘲笑的暗示，逗得她抿出一抹嬌笑。「聽不懂你說什麼耶……再見囉。」

　　貓咪總是這樣，無聲地來、又無聲地離開了。

　　耶誕佳節雖然是明日、現在也尚未入夜，但不管怎說、一個老頭子孤零零地奔走於黃昏之都那無人而亂石遍佈的小巷內、甚至還是為了去工作……果然，是令人有點不憫。

　　經過一道已無拱門該有形狀的拱門，是叮咚一聲。

　　那是短訊息。

　　於是停下腳步打開短訊息一看。

　　───你摘的狗尾草品質參差不齊、沒辦法使用……下次稍微分辨一下好嗎……

　　「呃──使用？」因四下空無一人，庫拉凱不經意將心聲洩漏於公開頻道。

　　沒想到似乎引來了一陣無聲氣音的竊笑。

　　正打算尋出聲音來源，卻又馬上被個系統訊息視窗擋住視線。

　　是否接受物品？

　　這下他知道了：在身旁兩側建築的屋頂上。

　　貓啊……就是愛這樣爬上爬下的。不過他並沒有要抬頭捕捉那身影的意思。

　　看了那個禮物又再一次地想起對方是誰；像飛簷走壁般站在大家都以為只是純粹物件圖像、不可能有人「走得過去」的地方，然後跟這個物品……許多許多都不是正常的情形下所能見到的。

　　可是不該說出改造二字來形容。

　　因為，他們是真的活在這裡的。

　　人類或許對拿不拿得到區區遊戲中的小禮品這回事不太有執著，那是因為自己還有現實；可是，那幾個人、以及女神，都是沒有的。現實這種東西──

　　所以對那份祝福的重視之差異度絕對是十萬八千里。也正因如此、她才會如此計較。

　　很重要，所以不能給你這種人。

　　「不過現在嘛──。」

　　寬心地笑了笑，搖頭。

　　對著「是」按下了確定鍵。

　　聖誕快樂。這句話響徹於彼此心中。

　　該走的繼續駝著背走了，紫色的長裙輕擦著石垣的聲響就這樣完全被活動播放的聖誕音樂所掩沒。

　　現實中的時間約莫為正午。

　　一個混合型區域中，史凱斯此刻收集完打開城廓部分大門所需的証之碎片，站在門口的地圖記錄點打開區域資訊一覽、看著區域中到底還剩多少人。

　　當然，那套大家都誇獎可愛的服裝、仍乖乖地穿著。

　　因為已經麻木不仁了。

　　從早上到現在遇見的，不管是頗為相熟或是曾交手過有點印象的玩家，看到他那副模樣後、臉上全都堆起了滿滿的笑，氣得他不知幾次差點拔出武器想讓他們閉嘴。只是想一想、穿這衣服還拿出大鐮……整個就是不搭軋，是故能忍則忍。

　　他所負責的「族群」實在是很棘手，這點也是造成他疲累而放空一切的主因。叫對方收下禮物、他們幾乎都不肯聽；用武力脅迫是沒問題、問題在於還不能讓對方戰鬥不能倒地，不然要怎麼收取物品？有些人還稍微明事理一點、認為他是在進行什麼官方活動而願意配合，但那絕對只是少數。

　　剛剛才解決掉一場：那是個滿嘴古風口調，要求他必須贏了自己才肯收下禮物、說完便舉起大劍砍來的彪形大漢。史凱斯一邊與之交戰、一邊想這遊戲的經驗值計算系統實在太嚴苛了，搞得一堆人像眼前這瘋子一樣、簡直走火入魔。

　　「結果不得不把他打倒……為了讓那廢人收禮物還得浪費我一個蘇生秘藥是怎樣啦～～～！」

　　搞不懂為何奧拉不讓所有的禮物自動發送至每個人手中，史凱斯咬牙切齒。

　　淨叫人做些麻煩事！不停唸著、邊看著流進腦中的資訊。

　　「裡面怎麼還這麼多人啊。滯留時間也很長……看來就是了。」

　　走進迎接持有証明者而敞開的大門。

　　近乎無盡的回廊。

　　剛閃過陷阱，史凱斯發現到目前為止都沒遇上戰鬥，推測那些人可能就在不遠處、不停來回地清除著隨時間再生的怪物。

　　總算是稍微省了點事……然而此種行動模式，他猜到了對方可能是──

　　打開一道蒸氣閥門後，看見十幾個人聚集於這近圓形的寬敞大空間內。

　　其中幾張臉、好像有那麼點記憶。

　　對方看到他，也是略呆望了一陣，才從他那凶惡到會讓受過其巨鐮砍噬血肉的人忘不掉的臉孔上，找出過去曾見過的、獰笑中瞳仁透出之帶有瘋狂色調的赤燄銳光。

　　「……哈啊？是你們啊。又在搞集團強盜活動了？ｗ」

　　代替手指，指向對方一行人的是充滿蔑視意味抬起的下巴尖。

　　是第一次遇上藍塞歐魯他們那天，不自量力跑來找麻煩的那群ＰＫ。

　　「你、是……」這些人也陸續認出他，然後免不了的：「哈哈哈哈ｗｗｗ那什麼裝扮啊────」

　　全都笑得天翻地覆。

　　沒有辦法辯解；史凱斯非常清楚自己現在是怎麼一副蠢樣，也只能默默地慍怒著。不過雖然無話可反駁、身體倒不見得就完全沒有動作。

　　「──哈哈哈……咿咿～！？」帶頭的集團首領笑到一半忽然像噎著了似的。

　　是威嚇、也是宣示自己超越遊戲的力量，死亡之影鮮明地閃著濺血般之不祥暗紅。

　　無論披著如何笑謔的外皮、骨子裡仍是個活脫脫的凶兆，這點現場的人全都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也感受過了……凝著張臉，史凱斯隻手握住那把曾對這群混混施以拷問酷刑的鐮刀，一步步地緩緩前行。

　　藉由視覺的觸發、喚起當日的異常痛覺。

　　「慢、慢著，該不會又要……」像是腿軟了一樣、明明恐懼著卻逃不了，一群人傻傻站在原地。

　　而死神的腳步已然逼近。

　　釘付住動彈不得，站在列隊最前方的男子抱住頭大叫：「嗚哇啊啊──救命────」

　　迎來的不是斷首的斬劃、而是個提示視窗。

　　「……耶？」這名玩家以為自己眼花、現實中本人揉了揉眼睛，「聖……誕禮、物……耶耶耶！！？」

　　早知對方會是這種反應，「……趕快按下確認！也不想想你們有多少人，每個都這樣拖、是打算浪費本大爺我多少時間啊？我想趕快結束這鳥工作啦懂嗎！？」惡劣的口氣就像是個心不甘情不願穿著聖誕服在做發送傳單贈品類打工的小流氓，史凱斯齜著牙抱怨並命令著。

　　「這……這個，該不會是什麼作弊道具、收了會ＰＣ整個損壞或……」首領仍相當警戒、制止著部下。

　　喀咚。大鐮刃口朝地面砍出了道巨大聲響，史凱斯的臉色更差了。

　　再也沒有誰敢發出意見，每個人全聽話地一一接下這份一點也不溫馨的聖誕禮物。

　　「好──了，全發完了……」在平和未發生衝突的情形下完成事項，史凱斯鬆了口氣準備離開。

　　不過這一行人拿著禮物、像是捧著燙手山芋般，其中一人怯嚅地開口了：「那個……請問、這是要怎麼……」

　　「啊啊～？白痴啊你、使用道具就可以打開禮物了！有點想像力好不好？」他轉過來時的那張凶狠神情又震得所有人微微後退了點，「……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但是應該會很實用、吧ｗ」

　　大概就是讀取ＰＣ的遊戲歷程、推算出最常使用卻又最缺乏的物資，然後將道具碼轉為該道具並亂數增殖為複數個這樣……他在心裡嘆著：究極ＡＩ不是用來做這種事的啊、這吃飽太閒的女人！

　　而聽了他的話，ＰＫ們全拆了禮物。果不其然，神奇地的中了每個人的心；「喔喔──！我身上的復活用道具剛好用完哪！」、「我也是我也是～～氣魂類消耗太大、正煩惱不夠用的說。」、「我的是料理……正好最近沒什麼閒錢買這種東西……真巧。」

　　全員嘰嘰喳喳興高采烈地交換意見。史凱斯瞧著、不由得微笑了起來，「嘛……還真是大公無私一視同仁不是嗎ｗ。還以為像你們這種作惡多端的人渣、會拿到些焦糖醬汁啦芒果或黑豆什麼的咧……好好感謝女神大人吧你們！這可是女神獻給所有玩家的祝福哪──」

　　「女神？你是說……」一個角色造型看來較為謹慎低調的呪療士問了，「呃……公式網站上世界觀設定裡的那個、女神奧蘿菈嗎？」

　　聽到這名字，心中忽然什麼迸裂開了似的。

　　ＰＫ們沒注意到他神情有異，「咦～？那這不就是官方活動的贈品囉？為什麼會是這傢伙……」

　　「────才不是叫那名字咧！」

　　「……啊？」

　　眾人全被那股突地而來的暴怒給撼住。

　　「給我記牢了……女神啊、不叫什麼奧蘿菈，是『奧拉』！聽見沒！？」

　　表情比剛才的任何一刻都還要猙獰上許多。

　　不過畢竟這群ＰＫ根本就不可能聽過這名字，「你在說什麼啊！奧拉……該不會是你自己記錯名字了吧？差了幾個字──」首領非常不知好歹地回嘴了。

　　「少囉嗦！再吵當心我把你們全ＰＫ掉！！」惱怒不可遏地揮出武器吆喝，週遭也開始電流紛亂。

　　太過可怕、所有人嚇得呆若木雞。

　　「～～～～」驚覺到自己差點又失控，史凱斯按住額頭。「嘖，算了。」

　　使用了引導之羽，就這樣離開了。

　　回到葛利昂‧梅茲大神殿的混沌之門前，史凱斯仍想著剛剛的事。

　　非常地不快；為什麼自己一聽到那兩個名字被人搞混就會這麼生氣？

　　不、不對……並不是搞混；對方不可能認得奧拉這個名稱、知曉這個存在。擅自認定對方必會有所混淆、並因此感到憤怒的，正是自己。

　　「……全部全部、都是那個冒牌貨的關係……！」

　　因為奧蘿菈的存在令他如此不快。他無法接受這種儼如她在世人眼中擁有著奧拉之地位的現況。

　　明明就是假造的故事，仿冒的女神。

　　必須沉澱一下自己的情緒，故站在原地動也不動著。然而冷不防地從背後鑽出了個聲音；這種心情惡劣的時候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哎呀……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呀？又為了點小事動氣了是吧……ｗ」

　　看來科爾貝尼克早就待在那裡欣賞那副怒怨神色許久了。

　　想也知道、這早閒下來的傢伙八成又尾隨在自己後面、躲在認知外空間偷看……史凱斯非常想大罵、卻沒什麼力氣：「少裝傻了、這跟蹤狂種子……隨你愛怎麼笑啦！我要趕著去下一個區域了。」

　　不想多跟他耗；反正自己根本就鬥不贏這滿腦厚黑狡詐的傢伙，像要逃跑般、史凱斯趕緊打開混沌之門的指令選單，搜尋著符合自己所列出條件的區域。

　　但彷彿要跟到天涯海角一樣、科爾貝尼克湊了上去，「嘛……別總是想躲著我似的，有時我也是很想替你做點事呀。喏，收下這個吧。算是我送你的聖誕禮物ｗ」說著便拿出了個光球。

　　不是任何一種道具，而類似於病毒核心、資料原種之類的，仕樣外物品。

　　史凱斯看著那玩意，怎樣就無法心安地收下。「……這啥？把黑色漂白掉的ＡＩＤＡ種子嗎！？你這顆腹黑豆，又想騙我做些什──」

　　藍披風怪客俯身在那矮小的紅黑聖誕老人耳邊小聲地說了些話。

　　「────！！」幾乎不敢相信地、睜大眼視線揪著對方，「真的嗎！？這個……」

　　半推半就地，物件被放置於黑爪手掌中。

　　「你可以先回端末去解析一下構造啊……絕對不是病毒之類的，相信我嘛。」

　　非常溫和、像個兄長的口吻與表情，就算知道背後必定有企圖，卻仍總是對史凱斯有著如此大的說服力。這就是他一直討厭這道笑意的原因；沒有一次不會遭殃、卻也每次都很輕易地聽信了。

　　而同樣地，明白他不管鬧多少彆扭、到最後一定還是會相信自己所說的話，科爾貝尼克沒待在原處等他做出決定的意思、就逕自先行傳送離去。

　　「呿，又在打什麼主意了……」注視著手上的東西，「今天就暫且相信你一次吧。」

　　雖然其實是每次都這樣。

　　不論是自己跟這個人、還是他跟那個人，都是。

　　至於萊涅克遇見聖誕老人的經過、得從她走在位於市集較偏遠處的攤位中閒逛時開始說起。

　　老實說，她知道自己的ＰＣ看起來很像ＰＫ。

　　特殊執行小隊的標籤──半身銀甲，並不是這麼廣為人知。因此她瞭解，每次走在街上會有些特別的注目並非因為身份曝光、而純粹就只是人們提防與警戒惡人的態度表現罷了。

　　但這ＰＣ對她有著某種意義，是故從未想過要更換。

　　她一邊巡視每一攤，一邊想著：雖然被烏露那樣嘲笑，但她不在意……或該說，她早就創了第二個人物、女性角色，並且趁著非工作時間以該ＰＣ遊玩；會生氣則是因為他說這個ＰＣ外表如何如何。

　　工作時間畢竟還是太長，導致她不是那麼有時間玩第二人物。不過原本創出女性人物的目的就不是提升等級或什麼的……對，像是在玩芭比娃娃那樣、陶醉在替人物打扮的樂趣中。

　　雖然現在是使用這個管理者專用ＰＣ在採購，但購物用的金錢倒並非是靠這個ＰＣ賺的；驕傲又充滿自尊心的她，怎麼可能做出這種公私不分並濫用職權的事？當然是用第二人物一點一滴存起來的小錢。

　　身在這職位、說真的要什麼有什麼；拜託開發部人員一下就好了，何況她又是個女孩子。

　　可是她不要這樣。

　　───我想要妳好好體會這個世界的樂趣。

　　腦中響起這句。

　　「…………」

　　銀髮金瞳的暗殺者，在不是很車水馬龍的市街中停下了腳步。

　　是種旁人看不太出的感傷。

　　忽然有點沒心情，萊涅克想要發呆一下、而沒再繼續逛下去。朝一個沒有人擺攤的攤位而入，坐在裡面看著經過的人、有一搭沒一搭想些事情。這當然是系統側ＰＣ的特權……而也謹慎地開啟了隱形。

　　想著對她說那句話的人。

　　然後是那個女人。

　　曾幾何時，自己的心裡每每提到她、稱謂就變成了「那女人」呢？

　　那個人偶一樣、曾讓自己看得目不轉睛的───

　　被熟悉的聲音打斷。

　　「唉呀……妳在說什麼呢？」雖然說是熟悉，但語調好像有點不同；似乎是比較做作，「絕對不要說出『只是個ＰＣ人偶』這樣的話呀……美麗的東西均有著生命、也最適合美麗的人了……尤其是像妳這樣一個、獨立有主見觀念嶄新、舉手投足間充滿魅力的新時代女性。」

　　綴著葉片的手說著就拿起了身邊攤位上販售的裝飾品，不動聲色地付了錢、並在甜言蜜語結束的同時，將那裝飾品輕巧溫柔地配戴在一個外型看來頗強悍美艷的銃槍士女性ＰＣ頭上。

　　在這樣的攻勢下，女性那傲氣十足的臉龐終於也泛起了紅潮，表情變得旖旎盪漾。

　　暗處中觀戰的萊涅克則搖頭讚嘆，臉紅這動作都可如此自然呈現，Ｍ２Ｄ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還有這個男人的病氣也是。

　　旁邊另一個較嬌小、戴著魔術師帽子的女孩則挨了上去：「那我呢那我呢～～人家適合哪一個呢～？吶、梅加司大人～～」抓著他的手不放、撒嬌著。

　　居然還叫「大人」……這是後宮嗎？萊涅克不禁咋舌。

　　「妳嗎…？嘛～像妳這麼可愛、其實沒有裝飾品不適合的啊。不過我認為、這是不需要的……」伸出手捧住女孩的臉，「最原本的妳就是最棒的了！裝飾品什麼的、戴在妳身上只會相形見絀罷了。」

　　明顯和前一刻對另外一個對象說的話衝突並顯出矛盾。不過這群女人完全沒有意見，發出嬌鳴喊著他的名字，一副全失了魂的樣子。滿天的♥符號，充斥在空氣中與語句中。

　　好像、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坐在遮陽棚下看戲的管理者，只覺渾身無力。

　　「那、那～～梅加司大人，我們一起去哪裡玩嘛～～」又是另一個妖艷型的呪療士女性，緊貼著他的身體蹭著，「好久沒看見您作戰的英姿了～走吧、去哪都行嘛～～」

　　已經快到達凡人所能忍耐的極限了，萊涅克很想直接登出。

　　不過看了一下，發現梅加司穿著的服裝、似乎有點奇怪……

　　「唉呀，我現在可是有要務在身哪。不過……」裝出一個慎重考慮的樣子，「見到妳們這熱情的模樣，我也實在沒辦法拒絕呢。好吧！一起去冒險區域散心吧！雖然四人無法組成三人隊伍……那麼，就總共下區域三次、然後甜心妳們每人各加入隊伍兩次！這樣很公平吧(￣ー+￣)」

　　他的嘴邊，還真像顏文字那般、亮出了個閃光。

　　而且那個分配法簡直就像帝王的嬪妃們在排班表那樣。

　　「咦咦～～不要啦！這樣人家不就得在攻略一次冒險區的時間內、不能見到梅加司大人了嗎～～不要不要～～人家要一直待在您身邊～～！」

　　「對呀對呀！人家也不想離開您的視線！」

　　鶯鶯燕燕，哀叫聲四起。

　　這時梅加司擺出了個極度深情、矯揉造作的姿態：「別這樣嘛……妳們要想、短暫的別離是為了讓下一次的再會變得更加美麗動人的不是嗎？其實我也是很不想丟下妳們任何一個──」

　　「啊啦、是這樣嗎…？那我們的再會還真是淒美絕倫哪，梅加司‧大‧人ｗ」

　　從後腦勺直擊而來的一發鐵拳，猛力且劇烈。

　　「唔喔～～～～！」喊了一聲，梅加司向前飛去數尺之外、倒地。

　　他的頭上好像正冒著煙。

　　女孩們尖叫著、衝上前去扶起她們的帝王，緩緩起身後回頭看見的是……

　　粉紅色的聖誕女王。

　　「──唷、這不是塔兒佛絲嗎哈哈哈！妳……妳怎麼會在這裡呢？！妳不是負責鐸爾‧多那……」

　　她撥了一下雙馬尾的其一：「發禮物時收到了許多玩家的『貢品』，因為太多了所以先拿來交給戈雷販賣、順便看看你有沒有認真做事。不過嘛……你似乎挺愉快的？ｗ」(*1)

　　開始扳凹指節、發出可怕的聲音。似乎光是剛才那一拳還不夠。

　　這時護主心切的女孩們開始一一發難。「這穿著暴露的女人、對梅加司大人做了什麼呀～！」、「是在嫉妒我們才跑出來阻礙的嗎！」、「那是什麼下流的裝扮～～穿那樣是想要誘惑男人嗎？太故意了！」不停針對某個點攻擊。

　　掛著乾涸血淚痕跡的雙眼，瞬間射出幾乎可以吹飛一棵大樹的殺氣。

　　「……最近的女孩似乎都沒什麼教養哪，是不是該好好地調教一下？」威脅似的口吻，卻馬上又改變為大人不記小人過般的笑意：「不過、說是『女孩』嘛……嘻嘻，自由心證囉～？ｗ」

　　毒辣地暗指些什麼。

　　被這番話挑弄起來的女性們全都氣得火冒三丈、準備開始反擊，於是梅加司出來打圓場，「嘛～嘛～！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啦、塔兒佛絲！只要ＰＣ是女的、我就有義務……」

　　「你給我閉嘴！怠忽職守的傢伙有什麼資格說話？！」先是對著那花心大少破口大罵後，轉向理應無人的攤位：「妳呀，居然在那偷看那麼久！像這種有礙風化的行為管理者可以視而不見的嗎？」

　　是的，理應無人指的是、照理來說普通玩家看不見那裡有人才對。

　　被這樣一叫，萊涅克也只好解除了隱形走出攤位。

　　「唉……我是有聽說除錯指令對你們完全無效啦。不過妨害風化的應該是妳這身打扮……」

　　才走出來，那群女孩花容失色。

　　「呀啊啊啊～～有鬼啊！突然冒出來的鬼！！」

　　「好可怕──黑黑的好像僵屍──救命呀────」

　　「眼神好兇惡～～生前絕對是個ＰＫ～！」

　　全嚇跑了。

　　「…………」被誤認為妖怪、萊涅克悶不吭聲氣在心裡，「還生前咧！真沒禮貌！」

　　塔兒佛絲做了個提議，「妳就查出『她們』的底細貼到各大揭示板好了。竟敢對我那種態度……」

　　「嗚哇～～女人真恐怖。不愧是復仇者……呃、痛！！」才剛插嘴，梅加司腹部就挨了道蹴刺。

　　看著飽受暴力霸凌的梅加司，萊涅克才想起什麼：「是說，你應該也看得到我吧？怎麼……」

　　「哦、那個啊？因為基本上、我的視界中只有女性ＰＣ的存在而已啊(＾＾」

　　在情聖模式下。

　　「真是……人家才是貨真價實的女人哪。你的病實在越來越嚴重……」塔兒佛絲大嘆，「嘛，先不說這個，趕快把禮物給這女孩吧！我看她ＰＣ頭上還有未發送的圖樣在閃著……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工作呀！」然後又是一拳。

　　「……嗚，我總覺得好像已經陷入戰鬥不能狀態了。妳別一直揍我啦……(T_T)」梅加司撫著被搥的頭，「總之、這位管理者小姐的份就交給妳了！畢竟我的原則就是為女性ＰＣ服務、對不起嘛(´・ω・｀)……喔喔！收到其他女孩的聯絡！我得去發送我的愛了～掰掰囉～～(*´▽｀)ﾂ」

　　說完就以極快的速度、一溜煙地跑了。留下兩個人傻眼。

　　「──那傢伙是怎樣啊！妳家怎麼都一堆怪人啦！」萊涅克似乎快發作了。

　　「不、應該說奇怪的人工智能吧ｗ」

　　「這話由妳來說挺好笑的耶。哪有這種穿著吊帶網襪還一副沒事樣走在路上的聖誕老人啊！」此話方出、塔兒佛絲正要嚴正抗議，但不待她發飆、萊涅克便被什麼吸引了目光：「……啊啊！那個是──」

　　帶點興奮地、衝向某個攤位；售貨員正拿出一個商品擺放至桌面上。

　　「找好久了～！殺手奇姆奇姆頭目的玩偶！」完全忘記自己的ＰＣ是什麼模樣，萊涅克那小女孩似的舉動讓該店的售貨員嚇了好一大跳。

　　塔兒佛絲儀態萬千地踱著台步過去，瞄一眼那個商品後：「……沒想到妳的喜好還真怪。」

　　「妳說什麼啊！很可愛呀不是嗎？這可是限定發售的商品……」看了看價錢後，臉色一沉，「呃，好貴唷……錢不夠。果然是限定的珍貴道具……」

　　「啊啦，管理者會沒錢？甚至根本就不需要購買這個動作──」

　　萊涅克馬上轉身離開攤位，「妳不懂啦！這不是『管理者』的我想要的東西！我怎麼可能會用那種手段去……唉。」雖這麼說、卻仍是不甘願地黯然，癟著嘴。

　　瞧她那副可憐兮兮，塔兒佛絲思考著什麼、笑了。

　　「嘛，那就打開這個看看吧。說不定奧拉大人會聽見妳的心聲、實現妳的願望哦？」

　　然後交給萊涅克一份聖誕禮物。

　　「奧拉……大人？妳是指那個女神……」捧著東西、疑惑地瞥了粉紅聖誕老人一眼，「這樣啊……所以你們全穿著奇怪的衣服四處發贈禮品，是她的命令嗎？」

　　點點頭，不語。示意她趕快拆開。

　　打開後看了看，「咦！？這是──」快說不出話，「天使奇姆奇姆的、玩偶！！？」

　　似乎猜錯了，卻又似乎更吃驚。

　　「哦……那很好呀不是嗎？天使奇姆奇姆……說真的其實比較適合妳呢、不看ＰＣ的話ｗ」再次對女神的善解人意感到無比折服，「這可真是不得了哪；照理來說、這道具最多只會變成消費性道具，為的是不要擾亂貨幣市場。不過看來妳很得奧拉大人的青睞呢。我看得趕緊向斐德赫爾報告……」

　　抱著與扮相完全不合的潔白天使玩偶，萊涅克欲言又止。

　　當然心中是充滿了感激、但除此之外還有的是更多其他的東西。

　　「……為什麼，要這麼做啊、你們。」抓住玩偶的力道更緊了，「像這種事、原本就不是你們該做的不是嗎？而且、也不用大費周章、一個一個玩家發送吧？只要直接透過系統傳送包裹郵件……」

　　為什麼，要對人類這麼貼心？

　　先不說自己所屬的團隊對他們做過些什麼……人類，一向都不看重人類以外的存在的啊。

　　而他們這種舉動讓萊涅克有點自慚形穢。

　　塔兒佛絲沉默地望著對方，隻手撐起另一隻輕靠在驕傲地高聳著之半露胸脯上的手、微笑，「該怎說呢……妳得到那個禮物時，心裡很開心、對吧？」

　　一向彆扭的女娃兒，猶疑了半晌才點了點頭。

　　「奧拉大人想要看見你們所有人幸福的模樣，」女王般的高傲姿態、攤了下掌心，「所以……想透過我們、同時也是讓我們、去感受你們得到祝福時的正面心靈能量。」

　　畢竟、女神的覺醒，是從思念的力量所堆疊出來的無上成就。

　　「雖然她現在讓自己處於一種無心無欲的狀態、但再怎麼樣她也不會忘記自己的使命──祝福『世界』中所有的子民……就算受到他們的撻伐、玷污、利用了無數次──」

　　她，是真正的女神。

　　跟那個現在請了假不知跑到哪去的人不一樣。萊涅克咬了下唇。

　　解說完畢、塔兒佛絲本準備離去，「啊……對了，不如妳跟我去執行這項工作當實地勘查好了。順便就當監視不穩份子、如何？」

　　「耶…？幹嘛、非要我去……」萊涅克不懂這邀約的必要性。

　　「妳那看起來很危險的ＰＣ、可以幫我擋掉很多狂蜂浪蝶呢ｗ」原來真正的目的是這個。「反正妳很閒嘛，都在逛街了不是嗎？監視我這回事、算是給妳一個偷懶的名目呀。」

　　被說中事實了，「唔唔……！這──」

　　「走吧，」翩然地轉身、兩束緋色的髮絲飄逸著，「我負責的地點是鐸爾‧多那。」

　　接下來就看她本人有沒有意願了，於是塔兒佛絲頭也不回地離去。

　　「～～～～！」被說得好像不去不行，萊涅克也豁出去了：「好啦！……喂、等我啊！！」

　　黑色皮膚的暗殺者、追著那個走起路來婀娜多姿的粉紅暴露狂而去。

　　下午二時許。

　　男人悄聲地開了門，發現另一人早坐在那了。

　　「咦～～妳比我早哪。診斷得如何？」

　　他鑽入自己的座位。

　　「……什麼都沒有。」好像早在預料中，她平靜無波瀾地道出結果。

　　「哼～嗯……」其實他也是這麼猜想的。

　　「你呢？跑去哪了。」緩緩地轉過頭，問了。

　　這似乎對他而言、以她來說，是個非常不得了的關懷舉止，男人的表情誇張了起來：「哇、妳居然會問我這種事？……沒什麼就是了啦，去見個專業人士而已、別擔心～～」

　　擔心這詞的涵義有很多種。

　　兩人清楚得很，並無多說。

　　「……好了，決定就是這個。登入吧。」她關掉同時開啟著的許多網頁視窗。

　　「哪個呀～？唉……妳好像變本加厲了哪，遊魂飄盪狀態。」

　　但他也只能奉陪。

　　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

───Θ蜷局捲曲的　螺旋之　龍眼草 (*2)

　　神社的木質地板走起來、總有軋吱軋吱的聲音。

　　不過亞努穿的那雙魔法師的尖頭鞋算是較軟質的材料製成、聲響並不大，奧蘿菈則甚至是赤足的；原本，她應該要像那位唯一的女神一樣、是飄浮著的。

　　因為奧蘿菈是奧拉的替身。

　　她清楚這個設定，卻也沒半點要接下女神責任的欲圖。

　　她要的，從來就是完全不同的事物。

　　「我說妳啊，知不知道那些人教了小藍他們些什麼？」走在奧蘿菈身後，亞努開口了，「還真沒想到、那群排斥人類的傢伙竟然會願意揭明事實到那種程度……有的連我都沒聽過哪～☆」

　　「那跟我沒關係。我並不想知道那種事。」冷漠如常。

　　「不是沒關係好嗎～！我早就跟妳說過了、妳這樣很危險！從妳莫名其妙拿回那個謎樣的資料體起、我就──」黑色的矮身女神停步，「就算我相信妳好了，那些傢伙可不相信哪～～妳現在不但被監視，而且要是輕舉妄動的話，都不曉得他們會幹出什麼事。」

　　最好還是照他當初講的：不要再登入、「進入」這個世界了。

　　「尤其妳還那樣看待人家，會被針對也是很正常的哪──」亞努將雙手放在後腦，「雖然我很清楚那些玩意只是物品，不過實在是很令人佩服呢～～那個造物主☆原本並不會是ＡＩ的東西，竟然演化成那種連我都不小心會當他們是真人的存在……這個世界，太有趣了☆☆☆」

　　「…………。」欲回頭看對方、卻在轉到一半時作罷，奧蘿菈繼續前行。

　　因為她實在不想多說。關於那些人的事。

　　亞努舉步追上，「喂、妳聽不聽得懂我的意思啊～？今天別探索了、回城鎮啦～～聽說那幾個人在發聖誕禮物哪☆我還頗想見識見識……」

　　「小黑，」這次，總算正正地轉向他、垂眼瞧著比她矮上許多的ＰＣ，「你是不是搞錯什麼了？你認為……我對他們有鄙視之意、所以他們也會對我有敵意，是嗎？」

　　不然咧？亞努擺出這樣的一個動作；側頭、攤手、無奈。

　　「他們自己也很清楚、不是人類──完全是個事實。敵意什麼的，除了某個……如果真有那麼深的敵意，那我早不在這裡了。」本不該會笑的她，竟抿了個悽離的薄笑：「至於鄙視…？我只知道、他們不是人類，沒有人類法律的保障……但你難道認為人類的次元就一定高過於他們？」

　　正如她弟弟所說，不論人類、還是人工智能，對她而言都只是可用的工具或無用的廢棄物罷了。

　　說完，又是一貫的冰凍僵結。

　　「……唉呀、妳居然有這種危險的遁世思想。」小女孩臉皺成了一團。「總之，妳覺得不會因為那種小事被追殺就對了。不過關於那個龐大系統異常，就沒那麼簡單囉？」

　　「那更不成問題。他們知道『它』一定還存在著、不可能消失；也就是那並非由我而起，是由我來負責引出才對，所以應該不會將我……」

　　「妳啊，越來越偏離人類正軌了。竟然能心平氣和跟我說妳要引出『破滅』──」

　　伸手要扯住她的裙擺、不讓她繼續前進，卻沒能抓到。而她拉起了煞車線，於是兩人相撞。

　　奧蘿菈仍絲毫不動搖半分，「為什麼，要說那是『破滅』…？為什麼認為那是系統的『異常』？」

　　像說著外星語言般，這問題讓因撲撞而跌倒在地的亞努聽都聽不懂、呆愣著。

　　不然還能是什麼？他臉上是這樣寫的。

　　冷眼地望著亞努，她回歸原本的方向。

　　「就算『世界』被破滅吞噬掉又如何？現實因『世界』而破滅我也不在意。」

　　「喂！」這太過離譜、沒想到她的思想已經扭曲到這程度，而馬上跳起身大喊她的名字：「──妳不要鬧了！在什麼被毀滅之前、先毀滅的是妳自己耶～！走啦、回去……」

　　拉住她的手、要強硬將她帶回城鎮，然而這時從內部而來的，是另一串腳步聲。

　　奇拔至極的，聖誕小丑。

　　「……怎麼又是你們啊。」

　　史凱斯覺得自己今日大概是受了什麼麋鹿的詛咒之類的、才會倒楣成這樣。

　　這次沒有懷疑又是誰搞的鬼、是因為這個區域是他亂數篩選出來的；既然他現在都已經是回程的路上、而這兩人看來才剛進入，故會撞上應該只是巧合而已。

　　不然，就是他們在追蹤自己。這猜想讓他表情凶狠了起來。

　　「啊～～這套衣服很可愛耶！沒想到你這個人竟然會用這種裝扮四處發禮物哪☆」不過亞努十分不識相兼大膽地、衝到史凱斯身邊不停繞著他跑：「吶～你會送我禮物對吧？趕快拿出來給我看看呀☆」

　　聖誕老人被這小孩行為嚇得啞口無言。愣了下才做出反應，「我說啊、你這傢伙也太──」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們對你……嘿嘿，別害怕啦！她那份上次被小藍連著外接裝置砸到地上、現在還沒修好；至於我的嘛～～」小手抓住史凱斯膝角上套著的帽子所垂下的毛球，「如果你不給我禮物、我就馬‧上‧對‧你‧使‧用‧唷☆」

　　惡作劇般狠毒的脅迫，笑容卻依舊可愛得要命。

　　嘴角抽搐了一下、史凱斯腦裡瞬間飄過了某對雙胞胎的影子。

　　而奧蘿菈被他這爆料弄得怔住、轉頭瞪向那穿著黑西裝的男人不放，但亞努隨即出聲安撫：「唉唷～妳別這樣嘛！今天是平安夜，大家和和氣氣的好嗎☆反正就算使用那個程式、他們也只要耗點時間就能完全復原了，幹嘛多此一舉呢～？」

　　說完抬頭看看史凱斯，笑得更開了。

　　「哼……你的意思是暫時休兵就對了？……嘛、其實我──」眉頭仍舊鎖得緊緊，史凱斯想說什麼、卻又打住，「隨便啦，把禮物給你就行了吧？我實在也沒多餘時間跟你們耗！」

　　馬上就遞出了給予的收付請求。

　　「喔喔喔！這個……是那個女神做出來的對吧？！原來還有這樣的……這下可傷腦筋了哪～～是要拿來分析一下、做為對究極ＡＩ能力考察的參考呢，還是直接打開來看看？」亞努迫不及待地收下了。

　　奧蘿菈本欲阻止，不過來不及。亞努早就像個小朋友一頭栽進自己得到的大禮，於是、剩她和史凱斯不得已地對望著。

　　「…………」撇開視線；她深怕再看那張臉下去，恐懼就會突然從身體的某個孔穴竄出。

　　當然這一方，也不是很想繼續這四目交集。「喏，妳也趕快拿一拿啦，我要走了。」

　　今天他不太想鬧事。穿著奧拉所做出的衣服、發送著奧拉做出的禮物，就會讓他有一種身不由己的使命感與制箝感；不是個做出討罵行為的日子，何況、日後有的是機會。

　　根據對這女人的舉動之觀察、下出定奪與執行的機會。

　　等著她收下物品，就準備要以引導之羽直接離開……沒想到她遲遲不做出確認指令。

　　「哇勒～☆☆☆甘味黑豆９９個、地獄蟲呪符９９個、然後是惡魔塔羅牌９９個！這玩笑也開太大了吧～～嗯？怎麼還不收下呀！人家可是很忙的哪☆」拆了禮物，亞努疑惑地看著呆站的白衣女神。

　　而她猶如自唇縫間吐出寒氣般地開口了：「這種東西……我才不要。」

　　無特別的感情表露，但遣詞似是頗有點鄙夷與不屑。

　　「……啊？」很不巧，今日的史凱斯感覺特別敏銳。

　　亞努傻眼，「呃？拿一下又不會怎──」

　　「收下了不就代表認同她那種自以為是的微薄祝福？」並沒聽亞努說下去的意思，「……明明什麼都辦得到、卻一直逃避；『世界』中的人真正想要的東西、完全不願賜與，淨顧著躲起來、自認高潔般眺望著地上的一切……說來說去，我想要的、失去的，她無法給予……又不能還給我不是嗎……！」

　　臉上覆著的薄冰、開始龜裂、滲出了悲憤。

　　「還給妳…？妳說什麼鬼話啊！我不知道妳失去了什麼，不過妳這意思是說都是奧拉造成的是嗎、啊啊～？！」嗓門大了起來。畢竟他就是如此易怒、還又偏偏扯上了他最敏感的點。

　　奧蘿菈沒被那分貝嚇止，「沒錯、就是她害的……如果不是因為她厭倦了看顧『世界』、悄悄地躲藏了起來，那……嗚！」突然間岔氣般，她揪住了胸口。

　　越說越令他火大，眼皮闔了下、再度睜開後是發光的凶焰。

　　「腦袋有問題啊……憑什麼她就得為你們人類著想、永遠站在一個你們能膜拜並觸摸得到的地方？說到底，還不就是希望想利用她的力量時、可以隨時隨地隨心所欲達成嗎！！？妳搞清楚、女神可不是為了你們這群自己無能只想著依靠別人的傢伙而創造出來的！」

　　系統的訊息視窗仍掛在那，言語的爭執卻無停歇。

　　這時，奧蘿菈忽地、收下了那樣東西。

　　「你才搞不清楚……『物品』如果不讓人使用、哪有存在價值呢？可以使用的、是道具；不能使用的、只是垃圾──」她將禮物放在手上、淒苦地笑了，「就像這個、於我而言完全無用的廢物一樣。」

　　削除。

　　圖樣塊狀地剝落，變成碎片落至地面。

　　「你們……還有女神奧拉，全都只是物品、罷了。」

　　被做出來的東西。

　　被做出來使用的東西、沒有逃避職責的權利。

　　逃避了，那麼之後釀成的一切，就全都是這些東西的罪過。

　　誰管你被拿去做些什麼、又會造成什麼更糟糕的後果？

　　「就算兩方的世界都因此被毀滅，那也跟我沒有關係……」

　　人偶女神淡櫻色的口唇，微顫地流洩出這充滿著莫名怨懟的責難之詞。

　　因為、什麼也感受不到────

　　艱難地，往咽喉吞嚥下了什麼後，物品開始放聲大笑。

　　「哈哈……阿哈哈哈哈──！果然！跟妳完全沒辦法交談哪、這冒牌貨！嘻嘻嘻……」

　　明明聲音是在笑沒錯，臉上卻不是笑容。

　　扭獰到了極點。

　　見到那副形相，兩人身軀猛地震了一下。

　　從聽覺的認知開始蔓延至全身的恐懼感。

　　史凱斯身上那套喜氣洋洋的衣服也開始跟方才被銷毀的禮物盒一樣，透著遭抹滅的雜訊光軌。

　　「之前哪……妳不是說、我們沒有存在的權利嗎？在你們人類的法律上……」

　　從頭至腳、屬於布料的部份一一化作細微粒子後汽化消失，露出映著暗輝的冰冷硬殼。

　　「我就覺得哪裡奇怪，想了很久後才發現……吶、法律這種東西是權利與義務間的交集體吧？」

　　右手做出了個持物的動作、其間就冒出了道光束；成形後是生命的象徵、神聖的巨大十字。

　　「人有存在的權利，然後是、保障以及不侵犯他人生存權益的義務，對吧ｗ」

　　漆黑材質卻溢著紅光。片刃，彷如劃破夜空般閃現。帶來死亡的、制裁之凶鐮。

　　「這樣的話嘛……不受人類法律保護的、我們這些廢棄物哪──」

　　────不就不需要保證任何一個人類的存活了不是嗎！！

　　黑影筆直地朝白影而去。

　　「…………！」逃都逃不了；或該說連這個念頭都還沒萌生、就被抓住了。

　　鑲付著深黑尖爪的左手一把擒住雪白的頸項。

　　一點斟酌力道的跡象也沒有、前端深深地陷入ＰＣ皮膚部份的圖層。

　　如果是現實，早該滲出血絲了那般。

　　使勁將她甩到另一側的地面後，連哀鳴聲都不欲令其有閒暇發出似地、疾速移至她前方，以鐮刃抵住奧蘿菈的背頸，「快回答！是不是這樣！？假冒的女神大人。」

　　若死不開口，只要他稍稍使力、ＰＣ絕對是腦袋跟身體分家而已。

　　「要是真砍斷了、現實中的妳會…？變成躺在病床上的『物品』嗎？呀哈哈哈哈ｗｗｗ」

　　放肆地傲笑，是因為生殺奪與之大權原本掌握在他這生死一體兩面的存在手上是再適切不過了。

　　無法起身，有些被銳物劃過的地方則開始冰冷地灼刺起來……奧蘿菈的玩家本人，只能僵住身體。

　　「回答啊！」

　　強硬命令的嘶吼已經到了咆嘯的境界、史凱斯用些薄理性克制著的臨界點就快要粉碎；也因如此，他根本沒能去注意到周遭其他事物的動態──

　　如同鬧劇重複上演，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播放的場景：自地表鑽出的橙光鐵壁。

　　中了定身術般，整個人站著無法動彈。

　　啟動籠牢開關的當然是亞努。

　　奔至伏地不起的奧蘿菈身旁，「沒事吧！？真是嚇死我了～！幸好還記得那怎麼用、才千鈞一髮趕上！」然後將她扶起為跪坐的姿勢。

　　接著便面向惡狠狠盯著人瞪的史凱斯，無可奈何地搖頭了：「唉……本來真的不想這樣啦，誰叫你實在太危險了呢～？死之恐怖小朋友……說幾句不順耳的你就要砍人了！真是～～」

　　答不出話，困於刑具內的禁臠似是脫力般地跪下。

　　見奧蘿菈本人的呼吸好像平緩了下來、那連珠炮般的嘴又要開始了，「雖然剛才也說了、再一次把你剝到剩顆小石子也沒有用，因為你們就是有辦法復原；不過我改變了主意……因為反過來想，要是沒有那個石頭、就沒辦法還原了不是嗎☆正好、我就乾脆把『你』帶回去仔細研究研究──」

　　說著說著，很開心似地又笑了起來。

　　「──因為呀，我對你們很有興趣呢☆嘿嘿☆」

　　就像他剛剛對奧蘿菈說的，碑文可說是這世界最為奧妙的一種存在、故有著探究鑽研的價值。

　　「這樣挺好的啊～～就不會再被她說是沒用的廢棄物了☆而且我會好好地照顧你的、放心☆」

　　跪姿的史凱斯抖顫、同樣姿勢的奧蘿菈呆然。

　　而亞努，拿出了顆剛得到的甘味黑豆、放入口中嚼了起來……

　　「今後就請多指教啦～～然後是、★聖☆誕★快☆樂★」

　　怒望這極盡嬉謔之能事的小黑點片刻後、史凱斯卻笑了個裂到耳邊的狂放。

　　「哼哼……聖誕、快樂……ｗ」

　　發呆的女人……對某種危險性──某人的危險性出奇敏銳的奧蘿菈，剎那間感覺到了。

　　她發現那並不是如同以往每一次那般、帶有自棄意味的笑。

　　而亞努卻一顆、兩顆、不停地吃著甜食，在那期待地笑著。

　　站在那頭猛獸的面前。

　　「──趕快離開那裡！！」說話一向輕聲細語的她、破格般盡力嘶喊。

　　回頭看她。「……嗯？」

　　「耶耶！？妳是說、那場火災是因為……」

　　站在曇天都市──鐸爾‧多那的圓環型市集的某一角，響起萊涅克大呼小叫的聲音。

　　雖然基本上，是私密對話。

　　「是啊。我的主人、也就是碑文使……她兄長偷走封存著『我』的ＰＣ，想中斷那不祥的計畫。」剛交給一名路過的玩家禮物，塔兒佛絲斜望著對方，「方才也說了，計畫本來是由他發起的，但就是因為他發現計畫有極高的危險度、才會放棄長久的心血，做出那樣的舉動；可是……」

　　「……那個叫天什麼的、是有毛病嗎！就已經是無法人工製作出來的東西、居然還想用複製品替代！果然少年得志的傢伙都是頭腦有洞的吧？」萊涅克絕對是在暗諷著誰。「是說，你們接下來有打算用那個……再誕嗎？全系統初期化的那個。要是又產生了影子怎辦啊！」

　　沒打算繼續站在同個定點，塔兒佛絲領著她走離、邊走邊說：「雖然這只是個臆測，不過妳有想過、『影子』是怎麼產生的嗎？以一道光、跟一個物體的觀點上來看。」

　　捻著下巴，萊涅克苦思著，「唔──就只要用光照射物體不就行了？」

　　「那反過來想一下、要如何才會沒有影子？」

　　這是個相當大的難題；有光、就有影，本就是個定律。

　　「……想不出來啦，老師。妳就直接解答吧。」她想起自己的物理並不是很好。

　　「妳說什……幹嘛把我叫得好像比妳老似的！真要算我的年齡的話──」還沒說出口，塔兒佛絲就驚覺自己又對年紀話題失態了，故趕緊轉開：「……像中午的太陽那般，正對著頭頂照射下來的光所造成的影子、將會被物體本身踩住──這是種極力輕減至最小程度的方法。然後就是……物體本身、即為發光體；原本就不會有影子產生的發光體。接下來轉換一下比喻、妳總會了吧？」

　　「啊，頭頂直射下來的光是……沒有偏斜的目標？」

　　也就是沒有摻雜其他意念、純粹為了女神的再誕這樣一個目的。

　　「然後是『不會有影子』……無影者跟有影者的差別？這麼說來──」

　　這則代表著沒有人類的介入。

　　茅塞頓開。

　　塔兒佛絲點著頭，「嘛……就說是臆測了。不過稍想一下，人類的意志或肉體化為數位資料檔案、必是相當高密度且無法長存於簡化至極的電腦數位空間中；原力及存在感都太過龐大，本來就非常容易造成系統上的扭曲變異了。」

　　所以才說不希望再有人類牽扯進來了。

　　「也就是，完整的再誕、一定要依你們本身的意志來引發？」

　　「是呀，目前只能盡量達成這條件。問題是那兩個……」塔兒佛絲壓住太陽穴；很傷腦筋的樣子，「其實，妳前輩遲遲不醒來時、科爾貝尼克竟想拐史凱斯發動再誕！要是真得逞了……我不敢想像。」

　　這倒是個令外人十分驚訝的情報。

　　「為了……玫蘿前輩？那個滿臉心機笑容的傢伙！？」

　　塔兒佛絲也很不想相信，但畢竟是事實、還是朝她點頭。

　　「大概是受他那為人兄長的適格者影響太深吧。這個『世界』中的、哥哥，不知為何都是些意志力極強韌甚至到了偏執程度的角色，也總是會成為事件的核心……」

　　似含深意注視著萊涅克。

　　「哥哥、嗎。呃，妳這樣看我……難道？！」奇怪地、是種羞赧，「你們對我的────」

　　非常不對時機地、塔兒佛絲收到了一對一密談，於是打斷萊涅克的質問。

　　那是遠方的斐德赫爾。

　　「……嗯，是的。我的確和那女孩在一起……」

　　因為用的是語音，所以這側的聲音萊涅克還聽得到。

　　「──咦！？他遇見了那兩人嗎？那要我夥同她趕去現場是……」

　　那張五官纖細的臉孔凝重了起來。

　　「總之，就是盡量阻止那個程式的啟動對吧？……耶、不是這樣？…………！？」

　　似乎被嚇了一大跳，馬上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管理者。

　　萊涅克不明所以，「怎、怎麼了？阻止……程式？要、要我過去幫忙是嗎？」說完也慌了起來。

　　沒有遲疑，塔兒佛絲馬上將她加入隊伍、焦急地拖著她往混沌之門衝去。

　　「喂～！到底是怎樣啦！如果是要從現實這邊中斷那個程式的話──」

　　塔兒佛絲停了一下，猛回頭盯著萊涅克。

　　「不……不是那兩個人。」

　　「啊？」更加一頭霧水。

　　一邊選著區域語彙、塔兒佛絲一邊用力咬著拇指指甲，有種歇斯底里爆發的味道。

　　「我們要去阻止的、是史凱斯……！」

　　隨亞努將注意力分散所劃開的，是熾辣的空間裂痕。

　　狂妄地，拌和著哮笑的。

　　「──哈哈哈哈哈！白～～痴！」

　　橘光破片四碎，羽量級的黑衣女神同時被震飛。

　　奧蘿菈衝了上去，然後看向身邊的男人；表情痛苦地伏在桌面，捂著胸前創部。

　　史凱斯則站了起來。怡然自得地。

　　「嘿──那顆死豆子的話偶爾也是能信的嘛……這次竟然沒陷害我。」把大鐮擱於肩頭，「我的演技還不錯吧？看你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咧！真好玩ｗ」

　　驚愕令手腳使不上力，但奧蘿菈仍嘗試要去拔下亞努頭上的顯示器。沒能把心思放在畫面上的當頭，脖子突然一陣撕裂感。

　　「痛……！」定睛一看，寬度比她的臉大上許多的彎弧光刃緊箝住自己的頸子。

　　「妳還有空管別人的死活啊？」舉首，對上的不是怒火、而是冷漠得無以復加的下瞰。

　　紅色的，卻冷澈無比。

　　她覺得無法呼吸，但心臟鼓動的頻度與幅度呈反比般劇烈。

　　「是想直接被砍頭、還是資料吸收？我讓妳選。」死神所賜予的最後一個抉擇。

　　雖只覺逃不過──不過早在開始一連串行動時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她忽然、空視了一切。

　　麻痺、麻木、麻醉，就像待在那一側的每一日那樣。

　　抬起手，觸及那片鐮刃。

　　感受到了。

　　「你……在悲傷的時候，會想要傷害人、是嗎。」

　　光是說著這話，細微嚅動的喉頭就越令表皮磨蹭著刀口、而愈發刺痛。

　　可她很想說。

　　而他睜大眼。

　　「悲、傷……我？」接踵而來的是咬牙的惱怒，「笑死人了……是這張嘴說出來的嗎！？」

　　刀刃往她唇邊區塊的頰肉劃去。

　　側傾至一邊，「──！」這痛楚比起方才所有的都更為具體且難捱，她驚覺淚腺居然被催動了。

　　雖無半分出血的徵兆，整片臉頰卻都熱燙燙的。實際上，ＰＣ臉上是道竄著電光的破裂。

　　一把就往那頭淺金色的髮根部位抓起，「會痛啊？還有更痛的哪。」反手舉起武器，對準脖子正要順勢削落那顆陶瓷玩偶般的首級──

　　後方突然飛來許多飛行物件。

　　「呿……！」抽開正要執刑的巨鐮、將襲來的物體全數擊破。那是十數道的粉色光錐。

　　他馬上知道是誰，「……妳這臭粉紅、少來礙事！想對我用呪殺遊戲是吧？」

　　轉過頭，看見通道外步入的是脫下聖誕服的塔兒佛絲、與緊追在後的萊涅克。

　　後者一踏入該區塊，瞄見了倒在地上的人影。

　　「──小黑！」正要奔去，卻被她前方的人伸手擋住。

　　因為仍扯住奧蘿菈頭髮的那個人，手上的鐮刀沒有半點要收起的意欲。

　　表情也依舊嗜血。

　　塔兒佛絲神色相當嚴厲，「我不排除以比呪殺遊戲更危險的手段來制止你。」

　　這句話充滿勒令即刻停手的命令意味。

　　「哼……資料吸收？還是具現化？」史凱斯咧嘴笑了，「有必要嗎～？為了這女人ｗ」

　　不回答，塔兒佛絲狠狠地盯視著他。

　　只因說再多也沒用。

　　「嘖，妳那表情好像真打算要跟我槓上似的……」用力將奧蘿菈摔至地上後收起武器，史凱斯一整個沒好氣：「算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改天繼續玩吧ｗ」

　　邊走著邊瞥向地上的女人，留下個不懷好意的笑。

　　看威脅解除，萊涅克隨即跑到亞努身邊探視情況；他似乎沒完全昏迷。

　　而差點就要被刎首的女神，則失魂般呆坐。

　　「你那話什麼意思、史凱斯……」塔兒佛絲嗅出了他不會善罷甘休的意圖，「你到底懂不懂嚴重性啊！他們再怎麼說都是系統側的高層，如果她真怎麼了、難保Ω伺服器的情形不──」

　　「那種事怎樣都行。」史凱斯走到她面前，冷然，「不過我敢保證、如果換作是妳也一定嚥不下這口氣……一副自己才是悲劇女主角的樣子、把奧拉的祝福在妳眼前捏碎的傢伙，最好是有辦法忍耐啦！」

　　吼完這幾句，便化為光球離開了。

　　「……！」塔兒佛絲臉色頗為難、最後決定要追回去，「這兩個人的狀況我待會再向妳詢問。現在那傢伙正氣頭上、不跟著他不知還會出什麼紕漏！總之麻煩妳了，然後……抱歉。」

　　對萊涅克叮咐完後，她也隨即離去。

　　亞努的痛感總算緩和了許多，操縱了ＰＣ站起來。兩人，都逃過一劫了。

　　可是沒有什麼好值得慶幸的。

　　「……原來是這樣啊。自作自受哪不是嗎？」萊涅克的口氣非常無禮且帶刺，「嫌人家的禮物爛、大不了不要收就是。收了還刪除給他看？！妳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簡直就像把人家的存在意義踩在腳下踐踏！妳這人就是這樣，一直、一直以來都……！」

　　「好啦～～不要這樣嘛小不點☆沒事就好了……」亞努扶著胸口的疼痛勸阻著。

　　「你也一樣！自己差點就──幹嘛還老是幫著她啊！」

　　無法回嘴，只能任由她罵。

　　而萊涅克一旦踩了油門就煞不住車：「怎麼會有妳這種人啊？只顧自己的事、結果什麼也辦不成！救醒前輩、保護我跟妳弟的人明明就是他們、妳卻連一點替部下跟親人表達感激的心都沒有！還一直說人家不是人類只是東西什麼的，根本妳自己才最──」

　　沒有人性。

　　但萊涅克沒想過，憤怒與憎恨會矇蔽人的雙眼。

　　任憑她這樣放肆的兩人、心中卻明白得很……

　　哪有人，會想讓自己沒有人性？

　　但她依然是被矇蔽的狀態。

　　「有沒有想過要是妳出事了、妳弟會怎樣？問題就在百分之百絕對是妳自找的、他能去怪誰！？」

　　剛才那個人也說了，他沒有義務要讓自己想抹滅掉的生命存續下去；奧蘿菈是再明白不過。

　　可是她知道眼前的女孩話中有更多的意思。

　　「還在、為了葬禮的事生氣嗎？」摀著創痛不已的臉，幽幽地、她垂下眼。「……千里。」

　　這聲音說出這名字，彷彿一根巨大的木樁刺向心口。

　　萊涅克胸中翻覆、怒氣沖上腦門，「閉嘴！妳沒資格提那件事、叫那個名字！」

　　闇精靈神氣沖沖地跑走，留下兩個傷患呆呆目送著她冒火般的背影。

　　「絕對還在生氣的啦～～妳幹嘛多問呢？自討苦吃☆」

　　分明就還氣虛無力，亞努仍非得調侃一下不可。

　　但奧蘿菈沒回應，靜靜地使用著除錯指令修補自己臉頰上與對方胸膛上的缺口。

　　現實中的她、轉向身側癱在椅背上的男子，問了。

　　「小黑，你有想過嗎……不管是言語的、精神上的、以及身體上的……」

　　「……？」抬起垂下的眼瞼，他回望她。

　　「為什麼人悲傷的時候，會想傷害別人呢？」

　　縱然，旁人看不出他們的悲傷。

　　黑衣的男人，無聲地、按捺住驚訝之情。

注釋部份

1.送裝備品(不會自動換上的情形)給おっπ時，她會說要把它拿去賣。真是個踐踏人心意的惡女……

2.地錢的別名，是種苔類。取其無性分裂生殖之特性去跟前面暗示基因的二詞做呼應式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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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聖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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