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許多人見過戈潭斯,凡世最偉大的城市,但不是從天上俯瞰。有些人會問,何處是戈潭斯的最高點?會是撒克遜家族位於城北浪高灣、建於山上的產業嗎?會是宮殿裏最高、佢從不亮起光芒的祈禱塔嗎?還是遼闊海灣上,坐落於岩石島的黃金燈塔,高得足以照耀着整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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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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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乘坐過浮空艦,並且抵達像戈潭斯一樣的巨大都市。我早已為自己見證過無數奇觀,擁有過連世間帝王都無法奪得的珍寶。但位於戈潭斯的半空中,我忽然變得謙卑了。聳立於高處的寒冷,讓我意識到芸芸眾生渺小如斯。彷彿凡人建造的所有奇蹟,都是由這些看不清的存在營營役役百年,甚至千年,累積起來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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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大概就在諸神眼裏,毫不起眼,像地上勞碌的生命。這座城市雖然偉大,遍布了山野與海洋,貧賤的、富貴的人在其中呼吸與喘息。生而為奴的、身披絲綢的,謙卑或是自滿,又有何不同?他們在宏偉和樸實的建築之間徘徊,渡過他們的每一天。白色風帆在海上掀起一片鱗光,每天有數不清的商船到來,也有一樣那麼多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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聳立於海灣中的黃金燈塔,在所有大地與海上的事物之間顯得巨大,但在我眼中,它顯得無比的渺小,就像我桌子上半截食指長的金砝碼。那些自以為創造了奇蹟、能向諸神抬頭的高傲存在,此刻到底變成了何種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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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就站在我旁邊,從舷側看着與我一模一樣的景致。這女人肯定不是第一次乘坐浮空艦,我想,她腦海裏到底想着什麼事物?她覺得諸神的造物是自大還是卑微?覺得每天在地上掙扎的凡人是不屈抑或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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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對克里斯汀腦海內的思緒感到好奇嗎?我不禁反問自己。海盜們有個說法,要知道敵人掛起何種帆,你才能知道如何越過他。但我是以判斷對手的審視來凝望她嗎?還是我對這個女人產生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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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媽怎會去想這種事情,我搖頭,讓我不再去想克里斯汀有的沒的。翔空天馬正垂下它誇張的船錨,一共四座,落在宮殿前平整的泥土地上。所有的帆都收了起來,但浮空艦巨大的身軀還是被風拉扯着,船身的木板像握緊的關節一般般咯咯作響,折磨着我的心弦。這從不是什麼意味着好事的聲音,至少我十多年的航海生涯告訴我,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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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換上本來的黑色長袍,不是那件可笑的紅色的絲絨大衣,也不是船上讓人感到無比舒適的棉質暖袍。斷龍繫在我的腰間,恰到好處的重量讓我找回了一點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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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在她浮誇的孔雀綠燙金袍裏,與斯蒂芬妮擁抱道別。我知道她即將變回伊登的女海王,而我是奧格巴.黑鬍,她最後的死敵,一切沒有改變,在這三天的短暫旅程,我們微妙的關係只不過持續了一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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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之前,能拜託你把武器交給我嗎?」克里斯汀微微一笑,以一種請我信任她的眼神說:「然後就像我們所計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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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計劃。」我悻悻地說,手放到刀鞘上。我確實猶豫了,我身邊是伊登海王,而且她此刻沒有護衛。我們基於脆弱的互信同在一條船,但當我們回到地上,她是這座城市的主人,若果作為人質,我大概有一絲逃出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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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之後呢?我暗忖,然後交出「斷龍」,克里斯汀感激地看着我,彷彿一切盡在不言中。宮殿的廣場站滿海王近衛,金閃閃的鱗甲映照於水池面,像某種異教魚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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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跳板徐徐下降,斯蒂芬妮對我們微微一揖,恭敬地說:「歡迎下次再聘用瑪莉商會的翔空天馬,我們對於能為你服務感到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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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朝她點點頭,昂首闊步,來到廣場之中。衛兵看似對眼前的景象不為所動,但急急奔來、嚷着陛下、陛下的紅衣太監像群可笑的弄臣,有人慌忙去稟報,有人上前,跪下迎接。我猶豫地來到這群不歡迎我的人之中,大地陌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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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克里斯汀揚聲說:「傳召議會,叫上我所有的阿迦、帕夏與貝姬,我們有許多事情要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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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的回歸比預期更早了!順風與陛下同在!」一位紅衣太監俯伏在地,低下頭說:「小人會立刻安排,立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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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奧格巴.黑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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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回頭。我察覺她換上了一張冷酷的臉——是我這幾天以來從沒看過、冰冷無比的臉。我的心臟猛然一跳,眼前的情景實在糟得不能在糟。背後的浮空艦收起跳板,我周圍都是克里斯汀的近衛,而她的神情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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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抓住他。」她厭惡地說:「關進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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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影子朝我湧了過來,還有他們的三叉戟。但在陽光下,瞬間變為了一個個黑影,就像滿佈海面的黑帆。這景象我見過,曾經的黑帆團,艦隊在最鼎盛的時候就佔據了一整個海洋,六百艘私掠船。而我曾自傲,自己就是凡世離自由最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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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我墮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浮空艦的影子將我覆蓋,克里斯汀卻在人群中遙看着我,眼中只有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