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木雖然喜歡不了出黑這個人,但他卻對於必須以魔法來達成如此平凡心願的對方,油然生出一絲同情。
他親身體會過對方的處境,明白有人願意與自己互動是多麼珍貴的事,更明白這件事對於對方來說存在的門檻有多高。
況且,在無人理會他的這幾天裡,偶爾跟他說說話的出黑——雖然本意並非陪伴,於他內心也依然起到了一絲寬慰作用。
而對於回到原本身體的他,多一個彼此保持聯絡的同學,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因此答應對方的心理負擔也小。
在出黑終於乖順地答應由他燒書以後,他再度點燃火燄,將魔法書燒個一乾二淨,灰燼全棄置於垃圾桶內。
心頭大患消失於世,他不由地軟倒在地板上。「呼~終於⋯⋯」他長吁了一口氣。
他轉頭看向佇立著的對方,即便身形矮小,相比起坐在地板上的他亦顯得高聳,低頭落寞的模樣,像是整座山頭都被烏雲籠罩著。
「你怎麼還這麼沮喪?」他實在想不透對方在想什麼。
「⋯⋯沒了魔法書,我什麼都做不了了,雖然人生本來就是如此⋯⋯」
「怎麼會?有些事情確實比較難達成,但總有些事情是能自己做主的。」他隨便想想就能舉出好幾個例子。
「可能你無法理解,從來沒有交過朋友的人的人生。」然而對方立刻舉了無法由自己做主的願望。
一生都沒有交過朋友,他真的無法想像,從小到大被眾多朋友圍繞的仰木,覺得結交朋友就如呼吸般自然且必要。他試著想像這短短四天的寂寞日子,不斷地拉長再拉長至活著的十七個年頭,那該是多麼難忍的寂寥人生。
他忍不住想安慰對方。「你現在的人生,已經不再是沒交過朋友了,這裡不就有你的朋友嗎?」
他牽起對方垂落於一旁骨瘦如柴的手,然後發覺出黑明明比自己矮小許多,手卻意外地大。他將自己的手與對方相疊。「我們的手幾乎一樣大呢。」
對方驚得將手抽了回去,兩手來回撫摸著,像是一頭受驚的野生動物在接觸到人類以後安撫著自己。
看出黑似乎心情沒這麼糟了,他起身拍落褲子上的灰塵,走回廚房,收好打火機,並穿戴圍裙。「那麼~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來教你簡單的料理吧!買來的這些材料不處理的話可是會壞掉的。」
他從塑膠袋裡頭先拿出洋蔥並開始剝皮,期間感覺身後的人毫無動作,他困惑地轉頭一看。
出黑傻愣在原地,先是摀著嘴巴,接著又不由自主地以手指摩蹭著嘴皮。
看對方的動作令他不由地想起,對方原先嘴唇的乾裂程度有如發生乾旱的田地。「我這幾天有擦護唇膏,應該沒像之前那麼粗糙了,對吧?」
「⋯⋯嗯。」
「說起來你們家什麼都沒有,連醫療急救箱也沒,這樣發生意外時,會出事的。所以我也順便買了急救箱,在這個抽屜裡。」
他一一介紹這三天買的物品及放置位置。「希望你不介意我使用了你的零用錢。反正你也用我的身體用得很開心吧!」
話才說出口,對方白皙的臉蛋頓時紅成一顆蘋果,紅潤的血色使得出黑看起來更有生氣而好看,令他不由地看呆了。
「你的皮膚好像很容易泛紅?」紅潤的程度比佔據自己身體而害羞時還要更為明顯。「這樣更容易看出來你在害羞、也更容易掌握你害羞的時機了。」
他突然很想知道,究竟自己做了什麼才讓對方變成這副德性。
對方撇開了頭。「掌握這種時機對你有什麼好處?」
「嗯……沒有。」看對方臉紅的模樣能有什麼好處?「雖然沒有,但是還挺有意思的。」出黑因自己而呈現嬌羞的樣態,令他不由地飄飄然,一股未曾有過的控制欲即將潛伏而出。
但在那股欲望徹底浮現之前,彎彎的眉眼早已充盈著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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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木時常微笑,不論在出黑眼裡是與人客套、是真心開懷,在以前跟蹤的時候出黑就見過不少次。然而總躲在遠處匆匆一瞥的他,從來沒有像這樣近距離地仔細欣賞對方燦爛的笑容。
他悸動不已,快要藏不住心情,伸出了雙手捧住那張笑靨。對方也正凝視著自己,眼裡透露出一絲疑惑,但單單只是不被閃躲,就足以令他歡欣鼓舞。他情不自禁地親吻那仍帶著笑意的唇邊,渴盼著將這幅美好收入囊中。
他再次感受到那溫暖又柔軟的唇瓣,但還來不及好好感受,他便被強力地推開,踉蹌了幾步才終於站穩。
「你在幹麻?」對方的聲音裡透著一絲驚恐,他鐵定是被對方認為是個噁心的人了吧。
他低垂著頭,完全不敢看對方。「⋯⋯對不起,我喜歡你。」事已至此,他只能抱歉地表明心意。
「什麼?你應該不會以為,朋友之間也會接吻吧?」
「⋯⋯我知道朋友之間不行,我的喜歡不只是朋友的喜歡。」他已經開始後悔剛才的衝動了,或許埋藏心意才能待在仰木身邊?
「所以你剛才跟我說想要一起做的,該不會也包括這種事?」
「我、我⋯⋯」說沒有想過絕對是騙人的,他也並不想欺瞞對方。「我雖然是這麼希望的沒錯,但我只要能夠在你身邊就很開心了,真的!」他一個勁地承諾。「我不會再做剛才的事了。真的!我答應你!所以拜託你……不要離開、我……」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似乎在記憶模糊的兒時時候,他曾經也對誰說過類似的話。
「呼——」仰木長歎了一口氣。「我們來清點一下,我答應你的事情裡,只包括午餐、料理、寫作業⋯⋯遊戲可以換成其它的嗎?我沒空玩遊戲。」
這反應出乎出黑的意料之外,他重新抬起頭來,看著對方扶著額頭似乎很困擾,卻一點也沒有厭惡的神情。「不用遊戲!不用換也沒關係!」他舉起兩隻手左右擺動,既激動又感動。
「也來定一下相處頻率好了,在學校一起吃午餐就可以了吧!一周幾天?」
這個問題卻令他瞬間明白了,仰木是在劃清界限,意思是雖然可以勉為其難地與他一同吃飯,但是不能超過一個度。
「呃⋯⋯呃⋯⋯兩天可以嗎?」他說出最低的期望值。
「好,兩天。那寫作業的話,就去我家或你家寫吧,一周幾天?」
其實去圖書室也可以的,他本想這麼說,卻想起對方幾乎不怎麼在外唸書。「一天就好,同一天一起做料理,可以嗎?」
「嗯,可以。」
口頭協議之後,仰木立即將剛才約定的內容寫在兩張紙條上,一張交給出黑,另一張自己收著,同時也交換了雙方的聯絡方式,以備不時之需。
出黑拿到屬於自己這份的約定紙條時,心裡頭既鬆了一口氣,卻又感到深深的惆悵,酸苦的滋味令他搞不清楚現在究竟是什麼心情。
仰木呢?仰木又是什麼心情?
「你不生氣嗎?」他低聲詢問適才被強吻的高個兒。
「沒什麼好氣的吧!只不過是我們一開始沒說清楚講明白,誤會一場而已。」對方聳聳肩,有些無奈,卻又不怎麼介意的樣子。
他揣緊紙條,低下頭去,內心五味雜陳。
只不過是一個吻對吧?跟他這種不值一提的人的吻,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而他呢?他卻這麼的喜歡對方,甘願以約定的紙條換來沒有感情的陪伴。
他從來都不曉得自己寧可被如此作踐,也甘願換來別人的注視。仰木究竟有什麼了不起,能讓他如此喜歡?
是因為那寬廣的胸懷像無邊無際的海,就連被齷齪的自己強吻也不生氣嗎?可是面對這樣的人,他真的有辦法在對方的心裡留下任何一丁點的痕跡嗎?他真的有辦法被對方討厭嗎?
怎麼連被仰木討厭都可以這麼的困難。
比起被無視,他寧可被討厭,但比起被討厭,他當然更想被喜歡。然而手中的字條在在殘酷地告訴他,對他抱以任何情感是浪費了,他這個人,充其量只能獲得對方沒有感情的陪伴而已。
就如同童年時被媽媽拋棄,而撫養他的父親也幾乎不在家,即便偶爾陪伴,也絲毫無法令他明白何謂親情。
狄仰木也不例外,沒有人會例外的,沒有人⋯⋯
他突然有股衝動,想將多餘累贅的自己,埋藏於土裡,因為比起任何一名人類,食腐動物應該會更加喜愛歡迎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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