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仰木盯著杵在面前的自己身體,他踮起腳尖,發現距離對方的嘴唇仍有一段距離。到底顧出黑實在太矮了,他才會陷入如此窘境。
「你稍微蹲下來一點,太高了。」
面前的人始終緊閉雙眼,一丁點想睜開的意思都沒有,這一蹲,反而矮了仰木半顆頭。
仰木懶得再多說什麼,橫豎只是一個親嘴,能親到就好了。他捧著翻開至交換身體頁面的破爛魔法書,依照書上寫的:左邊嘴角點一下、右邊嘴角點一下、雙唇疊合、然後嘴唇微啟。
在兩人的嘴巴都微微打開的那一瞬間,也閉上眼的仰木隱約感受到手中的書發出一陣光芒,他睜眼一看,面前的人烏黑的瀏海幾乎快蓋住雙眼,微蹲的姿勢使得對方看起來無比矮小。
他感到極其不可思議,跑至玄關的穿衣鏡,裡頭映照的人影無比熟悉,高佻的身材、褐色的短髮,無一處不是自己的身體。他對著鏡子做各種表情,鏡裡的人也做了一模一樣的表情。
明明這一直以來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如今卻令他欣喜且雀躍。「成功了!」
他拿著魔法書幾乎是連跑帶跳的在客廳轉一圈,經過出黑的時候,才注意到對方面色凝重而扭曲,宛如剛才聽到了什麼壞消息似的。
仰木以為,對方是真心想換回身體的,難道不是嗎?
「真是抱歉,剛才的應該是你的初吻吧?」他思來想去,對於對方心情不佳的理由,只能想得到這個答案。「不曉得算不算得上安慰,但剛剛那個也是我的初吻……」
對方視線終於聚焦了起來,面帶驚訝的神色看向他。「剛才是你的初吻?」
「對啊……」對此,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搔了搔後腦勺的短髮。
「你這麼受歡迎,我以為你早就有經驗了。」
「常有的誤會。」不少人剛認識他的時候都會誤以為他有交過女朋友,甚至還以此為由想請他介紹女生。
「為什麼你不交女朋友?應該有很多人跟你告白吧?」
「也沒有很多啦……」比起鼓起勇氣告白的人,他更常聽到有人轉告誰對自己有意思。「怎麼說呢~沒興趣?」
「為什麼?」
「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就挺好了,沒什麼興趣跟女生交往。」現實生活已經很充實了,再交往的話鐵定得費不少心思經營,他自認現階段沒有這個需求與必要打破美好生活的平衡。
「對不起,初吻竟然給了我這種人,一定很不舒服吧。」對方神情似乎比剛才更為沉重了,簡直就像是被一顆大石頭砸在身上一樣。
「還好啦,」這不完全是安慰話,仰木仔細回想,這才發現對於所謂的初吻一點印象也沒有,「其實我剛才只擔心魔法沒效,沒有太注意是什麼感覺。」
說話實誠的仰木,令出黑心一縮。
即便出黑自認即將迎接的只有永無止盡的黑暗,但在最後一絲光芒消逝以前,他仍是緊緊地抓住那僅有的柔軟觸感,那是能令他回味再三,猶如喜歡的遊戲珍藏畫面一般,每次重溫都能感受到的虛妄甜美。
然而,在對方的眼裡,他什麼都不是,他不值得被放在心上,他只不過是個噁心跟蹤狂,還濫用魔法陷害他人的人渣。
他心態幾近崩潰,在心裡咒罵自己好幾回,然而這種自虐式的嚴懲,並沒有減輕內心的罪惡感與痛苦。
深陷內心掙扎的他,突然被面前的火光給喚回現實。
仰木不知何時從廚房抽屜拿出打火機,啪咑一聲點燃打火機,並將火燄置於魔法書之下。「說實在我本來並沒有很相信這本書,但事實證明,它實在太危險了。」
「啊?你要做什麼?」他驚恐地伸手想要阻止對方,然而仰木高舉著書本,矮小的他沒有搆著的可能。
「你現在也知道了吧!以別人的身體過活,並不如你以為的輕鬆。既然我們已經回到了原本的身體,那麼也就不需要這本書了。」
「不、不行!我需要!」
「蛤?你該不會想用它來威脅我?」
對方投來不可置信的眼神,救書的舉動被負面解讀,令他感到極為難受。
「不是、只是⋯⋯」
如果再次交換身體,他的確能以此威脅換得仰木的一吻,但為了這個吻,只會讓仰木更加討厭自己而已。是要繼續互動並做出被討厭的行為,還是從此不再往來,答案是何者,呼之欲出。
「我需要它來讓我跟你產生關係,沒有了它,我甚至無法跟你對話,所以、所以⋯⋯」他在訴說的同時幾乎快哭了。「就算你覺得我很噁心也沒關係!與其被你無視,還不如被你厭惡!」他將心底深處的絕望與渴望大喊了出來。
「等等,你說這是什麼意思?」仰木放開按住打火機的大拇指。「你的意思是,你只是想跟我繼續往來?」
「對,一起吃午餐、一起做料理、一起玩遊戲、一起寫作業,還有⋯⋯」他早在昨天晚上意識到自己的心意以後,便妄想著和對方待在一起的情景,而具體能一起做什麼事還是今日才領會到的。
他一邊訴說的同時,一邊又深刻地體認到現實——他心裡有數,往後在路上遇到彼此還能正常打招呼,已經是仰木能給予他最大的慈悲了。
但對方毫不留情地反駁他。「做這些事情並不需要魔法書的好嘛~」
「可是⋯⋯」他想不出不靠魔法書還能實現願望的世界。「你會願意和我一起做嗎?」他瞅著對方,露出了乞求的神情。
「嗯,這個嘛⋯⋯」對方思考了半晌。「如果你答應我燒掉這本書,我就答應和你一起做這些事,直到你不想繼續為止。」
「這⋯⋯」看似是一個交換條件,卻對他過份地有利了。以他矮小瘦弱的身軀,根本無法拿對方怎麼辦,但仰木卻願意以交換條件的方式,答應之後繼續與他往來,營造出兩人彷彿地位對等的錯覺,同時充份維護了他的心情與尊嚴。
在眼下的特殊狀況仍能考慮到他人,這種事果然只有仰木辦得到。他不由地感佩起對方。
「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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