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者之歌 - 《骨內之聲》落入草語之境

若你敢監聽詩，那就準備讓語言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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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進雲渺之谷時，並不知道這裡還住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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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人。是草食一族──那群消失在史籍、放棄武裝與語毒之爭的部族。

傳說他們已滅族，或融入其他異種，或被語場所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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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知道，那首歌的餘韻就是從這方向飄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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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著語感走。不是路，而是語言的回響強弱圖譜──

空氣中的語頻密度如織，一度讓他以為自己還在幻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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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越過第三道詩階時，他感覺一股熟悉的感應壓進腦中。

他不是被發現，而是被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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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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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那道黑影劃過。熟悉的紅眼、無聲飛行、釘入語場的存在感。

機器鳥再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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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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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是單純地記錄，而是主動干擾。他剛開口唸出一句「在霧中見我者……」，機器鳥便釋放高頻干擾噪波，試圖打斷他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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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律崩斷，心臟一震，腦內嗡鳴——這是語毒錯頻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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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下。這是他第一次因為「不是敵人」的東西而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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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鳥飛近，打算靠得更近進行記錄／音場封存。但就在那一刻，空氣的密度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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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見一行詩──不是唸出來的，是直接在空間中浮現的聲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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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妄圖捕捉詩語者，將被語律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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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不是從口中來，而是從空氣本身顫動中現形，如同語本初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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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那隻機器鳥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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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爆炸。是語崩。

它的結構一瞬間如折紙般解構，轉為無義數據流，一字一節地凍結、碎裂、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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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未至，鳥已散為語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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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頭，只見一人站在霧中，身披藤花羽紋，額上覆一段活語之帶。那是草食一族的象徵——不說話的王族，唯用詩作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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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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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尚未說出口，那女子抬手，五指間浮現赫雷語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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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æl drën vyn.

（靜以詩斷，聲無可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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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句封詩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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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不是音，而是節奏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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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鳥的殘片在空中拼湊出最後一句自動記錄錯碼：「語義拒絕……接收崩潰……回報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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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所有記錄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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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走近，看著他，不開口，只輕輕唸出一句草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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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話很多，卻只在此刻沈默中，有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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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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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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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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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一個部族的倖存者，而是一段語言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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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是她的血。

而她的手，能斷訊一切不是來自詩的裝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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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終於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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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上，還有一些語，是我也不能解釋的。

也許……這樣才是詩該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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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AI系統的另一端，某個指令終止了鳥群回報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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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標記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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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在危險元素升級為「詩性絕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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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未現身，但詩已看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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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開草食一族，腳步雖輕，詩意卻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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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雷語之王未曾親現，只透過一串語紋封結，傳下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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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名字，需以語骨為器，自語為祭。

非我所賜，是你自己醒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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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尚未明白這句話的深意。

但自從那夜起，他的語感彷彿打開了另一層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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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變得沉重，詩開始自己說話。

他不再只是說詩，他開始「被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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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穿過一片廢墟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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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曾是語戰場，地上滿是語骨碎片與語毒凝結殘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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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腳步忽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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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不動，聲不聞──除了一種語場中的「殘響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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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手指觸碰一塊破碎語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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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普通的詩語雕版，而是──一捲封骨詩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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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質如腐骨，脈絡浮現斷詩。整卷詩像是被封印，但其中有一段斷句極其鮮明，似乎等待某人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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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能地將手指劃上那缺口，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他自己也不理解的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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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骨未饜，則魂無止息；

若名未盡，則我替你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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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那一刻，語場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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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物理裂縫，而是時間與詩魂層的顫抖。語氣如雷，自腳下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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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抽手，卻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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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浮起一道光紋──赫雷語結構，如環，如骨，如鏈──自下而上將他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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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中響起低聲吟詠，不屬於他，不屬於草食族，更不屬於人語或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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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屍詩王之血的語音碎片，是一段尚未醒來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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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語陣即將收束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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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影子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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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看清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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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黑羽似骨，身形如霧，步伐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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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走，是滑入語場的沉吟。

她的身影，像是一句詩的語氣，輕描淡寫地穿越在場所有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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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場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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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說話。只留下一句由氣構成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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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該補那一行。

那是我未說的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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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未正視他，語骨未發聲，但他知道──

他被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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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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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標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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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被他補完的詩，如今回響於他腦中，像語魂嘶鳴、像不該啟動的結界。

封骨詩卷在他手中燃燒，不留灰燼，卻留下一段未解的語毒刻印，烙印在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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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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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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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語字，而是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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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始終飢餓的詩性──來自那位未語先響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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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她是誰。

但某種語魂深處的直覺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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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來自骨王血脈的警告。

或者──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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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他無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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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幻象，不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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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那一行語詩，在風中自己讀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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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名未盡，則我替你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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