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炎熱夏季,顧出黑向來喜歡從冰箱拿出備存的冰品及飲料,躲在有冷氣吹的室內,舒舒服服地待著。對於會流汗的項目他一概敬謝不敏。
但室內派的他,如今正頂著大太陽,在人行道上行走著。白皙的肌膚因為體溫上升,渾身泛紅,像是被煮熟還冒著熱氣的蝦子,汗水不斷地從他紅彤彤的臉頰流下。
早在酷暑到來之前,他便應某人所求,將過長的瀏海打薄,往兩旁撥開,使汗水不至於像膠水一般將一縷縷頭髮黏在額頭上,現下他也將後面過長的黑髮以黑色髮圈簡單束起擱在後頸,但這些舉動仍難消暑氣。
從下車以來的這一路上幾無遮蔭,巍蛾的體育館明明就在眼前,但他卻覺得異常遙遠。他從斜背包裡拿出以保特瓶裝的水,大口大口地補充水份過後,繼續艱難地邁進。
隨著越接近區內最大的體育館之時,周圍的景物也逐漸增加標有當季賽季的布條及公告,前來觀賽的人群也聚集於此,多半是選手的家人朋友,還有一般民眾也能買票進去參觀。
顧出黑擠在人流之中一同往體育館裡走,他得很努力才能不碰到汗涔涔的其它民眾。他的白襯衫已經近乎濕透了,實在不想再沾上其它人的汗水。
不過也多虧了人流,他隨著眾人的方向很快便進到了游泳比賽的會場,目前還有些座位,他盡可能地走到最前面,選擇一個不會被遮擋的位置坐下。
比賽還未開始,只能看到泳池邊的工作人員走來走去,不知在忙什麼。他四處張望,果不其然看到自己學校的啦啦隊,穿著白黃條紋的短裙及露肚小可愛,人手一個彩球,站在對面最顯眼的位置,準備給游泳社派來參賽的選手們加油。
啦啦隊旁邊還有好幾名穿著便服的同學,她們有的拿著花束有的拿著標語,除了幫自己的學校加油以外,還有人特別把選手名字標上去,一眼看過去,便能從名字出現的頻率看出受歡迎的程度,而狄仰木不意外地居於首位。
顧出黑看著莫名覺得有些難堪,要他拿著那樣的標語為仰木加油他辦不到,但只是杵在座位上的他,有什麼必要前來現場觀看不可嗎?
他看著自己隨身攜帶的包,裡頭除了水、扇子、錢包、鑰匙、票卡,就沒有其它東西了。自從他知道比賽賽程以後,這幾天他光是顧著猶豫要不要來,居然連個能送的禮物都沒準備。
這可是所有高二選手們在高中生涯裡的最後一場比賽了,等到他們成為高三生,所有人都只能專心讀書,不得參加社團,這無疑對仰木來說也會是最重要的一場比賽,但出黑卻疏忽了重要的細節。
他抹了一把臉,揩下汗水,想逃。他不由地慶幸,沒跟對方說自己會來的事。反正他知道,不論他有沒有為仰木加油,仰木都會拿出最好的表現來面對比賽的,所以他只需要等比賽一結束,再跟著人潮離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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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隨著主持人的介紹,選手們一一入場。他一眼就看到了狄仰木,或許是對於仰木高佻的體態看得眼熟,或許是仰木古銅色光澤的肌膚格外顯眼,又或許單純是對方所在的地方都閃耀著光芒。總之在仰木入場之後,他頓時忘了逃跑念頭,目光只是追著對方跑。
比賽開始的哨聲一響,狄仰木跳進了水裡,往前方伸直的精實手臂,將整個人都拉長了似的,有力拍水的健碩大腿,一下子便把他推到了所有選手之間的最前端,很快地他來到了末端,一個漂亮的水中翻滾,再一蹬牆,整個人像是繃緊弦的箭一般噴射折返,而其它選手還在向前滑水。
短距離的自由式比賽一下子就結束了,狄仰木果不其然是第一名。顧出黑看得專心,第一時間居然覺得比賽太短了,還想多看一會兒。
該說幸好,仰木在蛙式、蝶泳及接力也都有參賽,只要他參賽都必然獲得第一或第二的名次。為仰木加油的啦啦隊及同學們無不喝采、尖叫,狄仰木的名字迴盪於整個室內。
顧出黑再次感到難堪,他可是一聲加油都喊不出來,眼見仰木在台前被頒發獎杯,女同學上前獻花,出黑反倒微屈著身子,悄悄地抱著隨身包,轉身逃離會場。
而這獨特於其它人的舉動,引來了一手拿著獎杯一手拿著捧花的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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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大多數的民眾都還在會場裡觀賽,廊道上沒什麼人,顧出黑背好了包,悵然若失地走著。
明明沒發生什麼事,他依然是不起眼的顧出黑,而狄仰木依然是萬眾矚目的佼佼者,這不論在以前還是之後,都是固定不變的事實,但他此刻心裡卻堵得慌,不明白自己來到會場的意義是什麼。
包裡的手機響起了他很喜歡的一款遊戲限定夏季配樂,他拿出來一看,來電人是狄仰木。他遲疑了幾秒,最終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才一接通,仰木急切的聲音就從話筒裡傳來。
「你現在在哪裡?」
出黑四處張望了一番,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遠了。「我在籃球賽場的外面?」
「你先別走!我去找你。」
出黑愣愣地看著被掛斷的手機,停下了腳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交往以後他才發現仰木有著莫名固執的脾氣,如果對方找不到自己的話,恐怕不知道要繞會場多少圈才肯罷休。
他只能待在原地等了。
沒過多久他便看到,僅披著一條藍色長毛巾,奔馳在走廊的狄仰木,長及大腿的黑泳褲甚至都還沒褪下,就這麼穿過來了。
「你怎麼沒跟我說就來了?」仰木一邊跑著一邊說,直跑到出黑跟前時,才扶著膝蓋喘氣。
「我臨時決定要來的。」出黑猶豫了好幾個晚上,一直到昨晚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那你也還是可以跟我發訊息啊!」仰木說著說著不由地激動了起來。
「沒必要吧,」出黑下意識地撇開了頭,「反正你在忙,而且我來不來都沒差吧。」
「對我有差!」仰木扶著出黑的肩,將對方扳過來面對自己。「我如果知道你在看我比賽的話,會很開心的。」
「可是⋯⋯」出黑仍是垂下了頭,卻又突然想起其它事情。「你爸媽應該也有來吧?他們呢?還有校內的那些同學呢?」
「我剛剛只來得及跟教練拿回手機,跑過來的路上有打電話跟我爸媽說了,然後加油的同學們⋯⋯我都不認識,所以應該加油完就回去了吧?」
「不是還有人送花嘛。」
「先別說這些了,倒是你為什麼要先離開?」
「因為⋯⋯」當然不是因為比賽結束了,畢竟有頒獎、獻花、致詞等冗長環節,要為整個活動劃下完美的句點。
這麼一想出黑才發現他漏聽了仰木的得獎感言,這時候總不好再問對方剛才說了什麼,他一時無語。
杵著才不過一秒,他便被還未全乾的裸臂環住脖頸,仰木裸著的上半身也靠過來緊貼著他汗濕的白襯衫。
「你幹麻?」出黑的頭幾乎埋在對方的臂彎內,抬起頭才能勉強呼吸。
「為了比賽集訓一個星期,好久沒看到你了。」仰木將臉頰貼在出黑汗涔涔的頭髮旁,也不嫌黏膩。「我傳訊息跟你說今天要比賽的時候,看你的反應,還以為你不會來了,本來還有點沮喪⋯⋯剛剛比賽的時候,我都是想著我得專心比賽,之後才能開心地見你。」
仰木裸露的肌膚因為才浸泡於冷水裡,還透著一絲涼意,但出黑卻覺得自己的身體發熱。
要說思念的話出黑何嘗不想,只是他沒料到,仰木竟揣懷著與他一樣的心思在訓練、在比賽。
他並不是一個人在談戀愛。
「那你現在開心嗎?」
「嗯,開心。」
「真的嗎?你不怪我剛剛先離開?沒先跟你說我要來?」
「怪,當然怪你了,所以你現在乖乖待著別亂動。」
其實出黑從一被抱住以來,就無法動彈了。但仰木卻像是防範似地預告對方別亂動,低下頭便是一陣猛親出黑的臉頰。
「等等、等等、等等!這裡會有人經過——」說話當頭,嘴頓時被堵住,他只能從喉嚨發出不成話語的聲響。
仰木冰涼的嘴皮在他的嘴邊磨蹭了好一會兒,比剛才擁抱時還要明顯的氯氣充斥口鼻,讓出黑不由地有彷彿溺水般的錯覺。
他努力地拉開距離,呼吸了一大口,對上了對方不滿足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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