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記］深海魚 - 虔誠之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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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擠出了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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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神會生氣嗎？』

「神啊。」鐵樹始終閉著眼睛，薄唇微啟，胸膛起伏著，「我該讓神生氣的地方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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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茉莉用力搖頭，『不可能的。如果神明連對您都不能感到滿意的話，那我們其他人怎麼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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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受到家教和隊伍裡的叔叔伯伯們影響，說話的方式沾染了些許習慣，改也改不掉。小心的，小心的，茉莉因此放慢了話語，即使會聽起來怪異也照做不誤，雖然是耳語，雖然是對著醉漢說話，她也不願冒任何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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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說倒是無所謂，小傢伙，」鐵樹伸手，不曾看一眼就準確的捉住了茉莉一側肩膀，輕輕推開，「我這樣的人，注定會變成破碎的星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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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傢伙？

其實不小了呢。依照渝所說的故事，她頂多跟鐵樹差個一兩歲，茉莉暗暗地計算著，卻也認同，以自己的體格，十一部隊的任何一個士兵要是出手，連短短的一息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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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至此，她陷入了短暫的沈默。

『因為，殺人？』無法靠近，也就無法知道鐵樹聽見了沒，她只能喃喃自語，『但是，那是⋯⋯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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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髮忽然地飛散開來，茉莉的話語中段在半途。

金色的細絲，違反重力輕輕飄浮，帽子啪嗒地一聲，像是日頭忽然攀升照耀的錯覺，落在腳邊，茉莉忽然覺得好熟悉，千鈞一髮的那天，斑花豹飛撲而起時，也起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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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垂在另一側的手，無預警揚起淡藍色的咒陣螢光，風旋在兩人之間打轉，馥郁的花香自窗外狂湧而來，突然的這是怎麼了呢？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茉莉只看見細細的線條，鐵樹的身體下滑些許，感覺不出敵意或者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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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變得再如何剛硬，我終究是平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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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軍人，連穿著便服大衣，也隨時攜帶著器械嗎？不明所以，茉莉伸手壓住了頭髮，風中，微微瞇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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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禱告不會被回應，奇蹟不會降臨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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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的背部弓起彎曲，表情完全看不到，跟著模糊低沈的話語全數埋沒在膝蓋裡，「真是奇怪，不論到哪，都沒辦法驅散這股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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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關個窗？』是因為花的緣故嗎？鐵樹的臉色非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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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未曾回答，身體又向前彎折了一點，緊繃的曲線，像是隨時都會繃斷似的，他一手摀住嘴巴，「⋯⋯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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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隨後是大量液體灑落。酸臭的氣味刺激鼻腔，茉莉才剛意識到鐵樹在嘔吐，腥味就已被一陣疾風刮走，嗆到的聲音一個刺激耳膜，身為護士時，刻畫在腦中的緊急處理標準程序侵佔了全線腦迴路，茉莉高速行動起來，一手按著鐵樹的後背讓他絕對不要仰著吸氣，直到對方的情況稍微緩和，才稍稍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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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一下。』她快步跑向一樓樓道最盡頭的公廁，伸手向口袋摸索，才反應過來自從換上軍服，就再也沒有習慣隨身帶著帕子了，茉莉嘖了一聲，從腋下夾著的帽子裡拆出綁頭髮的頭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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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剛才被風給吹散了，方便得多，她將小方布沖水搓了搓，擰乾，又飛奔了回去。將洗乾淨沾濕了的布巾遞給鐵樹，鐵樹身體痙攣著，卻顯然想再開口說些什麼，茉莉皺眉，推著肩膀阻止，不顧他後退，硬是抓住了對方的耳朵，『請您先不要說話，除非您想要被自己的嘔吐物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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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渝果然是好兄弟嗎？！茉莉內心不由的吐槽，一個該說話不說話，一個不該說話的時候硬要說話，這是什麼完全不需要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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唾液酸水沿著嘴角滑落，本該顯得狼狽，即使如此，鐵樹一切的依舊是壓抑的。

茉莉低下頭本想查看情況，卻注意到因風吸納而來的碎葉與花瓣全繞著自己的腳底打轉，這就是上風處，風起源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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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不對啊，都這種時候了還管這做什麼？紳士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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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的。以前看多了。』還處理過便盆跟尿壺呢，一點兒嘔吐物算什麼？茉莉不以為意的想到，『吐乾淨會比較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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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恍若未聞，袖子匆匆抹過嘴角，硬是推開她，咬著齒根吸氣，還偏要說話，聲音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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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病患、醉漢、都是一樣的，講不聽！就是講不聽！茉莉用力吸氣，她捲起袖子，脾氣也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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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渝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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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執的和對方拉扯對抗，卻在這聲突兀的問句下，動作生生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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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他是幸福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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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退，狼狽的單膝跪下，鐵樹一手抓住了窗台的邊緣，指關節發白，青筋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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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也希望他這輩子，都不會感受到——」聲音戛然而止，鐵樹摀著胃部的位置，似是在壓抑反胃，語速卻加快，「但是，這些並不是你的責任，只是我和他的自私。神明對你，身為普通人的你，並沒有期待。你不需要成為戰士也沒關係，不如說，不要成為戰士。請不用理會渝，的，幼稚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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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你捲進來，我⋯⋯」看著髒污了的手，又像看著手腕的劃痕，在茉莉能夠分清以前，他便收緊了，垂至身側，鐵樹抬起頭，漆黑的雙眼，難得有了破碎的光芒，如黑曜石般，堅硬冰冷，「是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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擱置在桌面微涼的夜光石，柔柔的發光，卻全然無法淡化那極盡苦澀而諷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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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成為戰士。」

「不要成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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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麼說，也不是說著不要，就能避開的啊，茉莉黯然的想，就差要跟著苦笑了，所有的想法、表情，都凝固在了下一個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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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傢伙，看清楚了，如果成為我這樣的人，去不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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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迴避接觸的鐵樹，主動握住了她的手腕，向下翻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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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請一定記得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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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匣子，落在了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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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揮刀的理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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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收縮，機關組合片子變了形狀，茉莉聽見彈簧的聲響，匕首形狀的內裏劃了個銳利的弧，開了刃的刀面鋒芒畢露，淺淺的符紋伏貼刀身，鐵樹將它塞進茉莉的手中，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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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會做出跟我不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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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著茉莉的食指按下小小的機關鈕，鬆手之前，匕首再一次變成了銀黑色的小方塊，靜靜的躺在茉莉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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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鬆手以後，鐵樹背靠著牆，終於放鬆、放心了一般，緩緩地躺了下去。2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IG09w1UuI

當著茉莉的面前，輕輕閉上眼，雙手抓握緊小方盒子按在胸口，跪坐在鐵樹的身邊，不真實感環繞了她，久久無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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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跟渝少校一起長大，意見想法常常相悖，肯定不容易吧。』

不如說全部相悖了。個性也是，簡直像是彼此身上不存在的部分，一個太過燦爛，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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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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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不能怎麼辦。

茉莉心想，但這話由她來說太自以為是了，也一點激勵人心的成分都沒有，於是只能搖搖頭，「不要緊，等天亮，鐵樹先生就會忘了吧，就完——全不會煩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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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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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換個地方吧？您說，聞到花的味道會想吐對吧。那就別在這兒了，反正也髒了。』出分明只是片刻的推託之言，卻輕易被接受了，或許，最初也只是要個自我說服的藉口。這麼想著，茉莉伸手，默默地將窗戶關的小一些，僅僅保留一點通風去味的縫隙，扶著鐵樹換了個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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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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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遠離窗口，光線下降了許多，唯有夜光石的柔和微光，也沒有風了，酒精的味道開始蔓延，茉莉蹲著，細心的將人給推著側躺，心想著，待會兒得去洗衣房借一床被子，她一面舉起了小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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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沒有忘記，最初的目的。

你會忘記，不過我會記得的，她想。希望是真的，這樣再好不過。2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HVRHLd9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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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跟桂樹身上，有時候會有亮亮的東西，那是什麼？』

還有，渝沸騰的血液裡，肚子裡，幸運的讓內臟沒有流了出來的紅色。

『那不是薄荷醫生的縫線，對吧？是⋯⋯其他治療的器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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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那麼一丁點的勇氣，不再假裝沒有看見。

卻還是窩囊。神經質、小心翼翼的擔憂著，好奇的伸出試探的觸角，眼前的鐵樹顯得溫和而脆弱，即使如此，她說的無比含蓄，偽裝天真，偽裝無知，心臟加速，深怕下一刻就會被掐住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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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心中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雙眼半開，側臉比實際年齡凌厲成熟得多，深鎖的眉頭卻忽然放鬆了些許，「去找渝。如果他告訴你，那我也算是成功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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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指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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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下意識地張嘴，沒有空隙了的紙條，在手心捏緊。

自然，氣音之下，鐵樹什麼也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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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眼前，這是除了下棋挑釁之外，茉莉第一次、唯一一次看見鐵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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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漸漸低沈均勻了呼吸，她才如幽魂般靜靜的起身，準備去洗衣房看一眼，如原先預定好的，尋找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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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最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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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鐵樹卻沒有如想像中的睡著，幾步以外的身後，茉莉聽見他沈沈的開了口，旋即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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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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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擊麻痺了茉莉的感知，她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但是，茉莉回了頭，所以看見了，看見鐵樹的口型，而另一頭，遙遠的月光依舊柔和，花樹無聲搖擺，潔白柔粉從枝頭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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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的手心，緊握著小盒子，參雜了福石粉金屬，透過指間的縫隙發光。2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rJo1O6rwU

渝不曾給予自己的武器，竟然從一個聲聲告誡自己絕對不要成為戰士的人手中獲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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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矛盾。2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bgEzNAQsY

所以，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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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說的話，彎彎繞繞勉強算是聽得懂，但是連起來，沒一個字有任何道理。2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585Kpubhe

背對月光，茉莉重新朝著預訂前往的洗衣房出發，腦子卻紛亂的打轉，無法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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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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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妳能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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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下神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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