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燈室裏的寒氣漸漸散去,窗外的風雪已停,留下靜謐的夜。林曉坐在地板上,信紙攤在膝蓋上,那句「對不起,我錯了。林曉」在燈光下顯得蒼白而沉重。他望著窗外,海面黑得像無底的深淵,燈塔的光在上面劃出一道弧,像在指引什麼,又像在告別。
他知道,這封信是他二十年前寫下的,一個懦弱的自己試圖向陳先生道歉,卻連寄出的勇氣都沒有。它被遺忘在郵局的角落,直到張叔把它放回信箱,逼他來到這裏,面對這座燈塔,面對自己的心。林曉的手指撫過信紙,墨漬像舊傷疤,提醒他那些無法改變的過去。
天邊泛起一絲灰白,黎明即將到來。林曉站起身,推開燈室的門,走到燈塔頂端的平台上。海風帶著鹹腥味撲面而來,沒有昨夜的刺骨,只有種說不出的溫柔。他從口袋裏掏出信,攥在手裏,像攥住二十年的愧疚。他想起陳先生最後的話:「曉子,幫我看著這片海。」
「陳哥,我沒能送出那封信。」林曉低聲說,像是對著海,也像是對著記憶裏的陳先生,「但這封,我送到了。」
他從大衣內兜掏出一盒火柴,劃亮一根。火光在晨霧中顫抖,像燈塔的光,微弱卻執著。他點燃信紙,火焰舔舐著紙邊,墨跡在火光中扭曲,化成一縷灰煙,飄向大海。林曉看著信紙燒成灰燼,隨風散去,像是卸下了一塊壓在心口的石頭。
海平面上,第一縷陽光破開雲層,灑在燈塔上。金色的光落在林曉臉上,溫暖得像陳先生當年的笑。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鹹腥的海風灌進肺裏,像在清洗他心裏的塵埃。二十年,他把自己關在愧疚的牢籠裏,送信,繞著燈塔轉,卻從沒真正走出去。今天,他終於邁出了第一步。
林曉走下螺旋樓梯,燈塔的影子在身後拉得長長的,像在送別。他推開鐵門,積雪在腳下吱吱作響。自行車還靠在燈塔旁,車把上掛著一層薄霜。他拍掉霜,騎上車,沿著石子路往小鎮駛去。海浪聲漸漸遠去,卻不再像質問,而是像低語,輕輕地,像陳先生的聲音。
小鎮的街道靜悄悄的,晨光在屋頂上跳躍,幾戶人家的煙囪冒出白煙。林曉騎到郵局門口,張叔正站在那裏,裹著圍巾,手裏拿著那把舊煙斗。他看著林曉,眼神裏有種說不出的欣慰。
「送完了?」張叔問,語氣平靜,像是早就知道答案。
林曉點點頭,第一次沒躲開張叔的目光。「送完了。」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謝謝你,張叔。」
張叔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皺紋在臉上舒展開。「謝什麼?信是你自己送的。」他轉身走進郵局,背影比往日輕鬆了些。
林曉推著車,沿著街道往前走。路邊的雜貨店老闆娘正在掃雪,見到他,愣了一下,然後揚起手:「曉子,早啊!」林曉停下腳步,笑了笑,回道:「早。」這是他二十年來第一次主動和人打招呼。老闆娘詫異地看著他,像是見了什麼稀奇事,然後笑著搖搖頭,繼續掃雪。
陽光越來越亮,照在林曉的灰色大衣上,像是給他披上一層新衣。他推著車,路過熟悉的信箱,路過陳先生當年住過的小屋。屋子已經換了主人,窗台上放著一盆海棠花,紅得像火。他停下來,看了片刻,然後繼續往前走。
海風從遠處吹來,帶來燈塔的氣息。林曉沒回頭,但他知道,那座燈塔會一直在那裏,像陳先生一樣,看著他,看著這片海。他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但他知道,今天,他終於送出了一封信——不是給陳先生,而是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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