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燈室裏的燈光搖曳,像一隻疲憊的眼睛,勉強刺破黑暗。林曉靠在冰冷的牆上,信紙在他手裏已被捏得滿是褶皺。那句「對不起,我錯了。林曉」像烙鐵,燒得他心口發燙。張叔的腳步聲早已消失在螺旋樓梯的盡頭,只剩海浪的低吼和風雪的呼嘯,像是催促他面對某個他一直逃避的東西。
他把信紙攤在膝蓋上,手電光照著歪斜的字跡。越看越覺得,這筆跡像極了他自己的,卻帶著一種陌生的慌亂,像是一個害怕被發現的秘密。他閉上眼,試圖回想,可腦子裏只有二十年前的燈塔、陳先生的背影,和那封永遠沒送到的信。
「不可能是我寫的……」林曉喃喃自語,聲音在空蕩的燈室裏迴響,卻連自己都不信。他站起身,踉蹌著走到窗邊,玻璃上的冰花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燈塔的光掃過海面,像在搜尋什麼,又像在嘲笑他的迷茫。
他低頭,目光再次落在信紙上。突然,一個細節刺進他的記憶——信紙的左下角,有一塊淡淡的墨漬,像是寫字時不小心滴落的。他心跳加速,翻開大衣內兜,掏出一本破舊的筆記本。那是他二十年來隨身攜帶的,裏面記著每封信的送達時間。他翻到一頁,停住。紙上有一塊相似的墨漬,位置、形狀一模一樣。
林曉的呼吸變得急促,手指顫抖著撫過筆記本。他記起來了。那年夏天,陳先生失蹤後,他坐在郵局的角落,寫了一封道歉信。筆尖抖得厲害,墨水滴在紙上,留下一塊污漬。他寫下「對不起,我錯了」,卻沒勇氣寄出。那封信被他塞進抽屜,後來不見了。他以為它丟了,或者被燒了,可現在,它躺在他的手裏,像個幽靈,回來質問他。
「這是我寫的……」林曉的聲音低得像耳語,信紙從他手中滑落,飄到地上。他跌坐在地板上,背靠著牆,腦子裏亂成一團。如果這是他寫的,為什麼會出現在郵局?誰把它放回去的?張叔?還是別人?
他想起張叔離開前的眼神,那種悲哀裏藏著什麼,像是在等待他自己找到答案。林曉突然覺得,這封信的出現不是巧合。有人想讓他面對過去,逼他撕開二十年的傷疤。他閉上眼,記憶像潮水湧來。
那年,陳先生失蹤後,小鎮的流言像刀子,割得林曉無處可躲。有人說他害了陳先生,有人說他不配當郵差。他躲進郵局,每天埋頭送信,試圖用工作麻痹自己。可每到夜晚,燈塔的影子就出現在他夢裏,像在提醒他,那封沒送到的信,毀了一個人的夢想。
林曉睜開眼,燈塔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撿起信紙,攥在手裏,像是攥住最後一絲勇氣。他突然明白了,這封信不是寫給陳先生的,而是寫給他自己的——一個不敢面對錯誤的自己。他二十年來送信,卻從沒送出這封最重要的信。
海浪聲更響了,像在敲打他的心。林曉站起來,走到燈室中央,燈光照在他身上,影子拉得長長的。他低頭看著信,腦子裏閃過張叔的話:「你怪的,是你自己。」
他突然想起,幾個月前,張叔曾翻修郵局的舊檔案室,整理出一堆被遺忘的信件。當時林曉沒在意,可現在,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封信是張叔翻出來的。張叔沒說破,只是把它放進信箱,逼他來到這裏,面對這座燈塔,面對二十年的愧疚。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林曉對著空蕩的燈室低吼,聲音裏帶著怒氣和無力。他想衝下樓梯,去找張叔問個明白,可腳步卻像被釘住。他知道,問誰都沒用。真相已經攤在他面前,像這封信一樣,無處可逃。
風雪聲漸漸小了,燈塔的燈光穩了一些。林曉看著手裏的信,腦子裏閃過陳先生的笑臉,那句「信是人的心」又響起來。他突然覺得,陳先生從沒怪過他,可他卻怪了自己二十年。這封信,這座燈塔,都是他自己的牢籠。
他把信紙舉到燈光下,準備撕碎它,可手停住了。他想起了陳先生出海前的最後一夜,站在燈塔下,望著海,說:「曉子,如果有一天我回不來,你幫我看著這片海。」
林曉的眼眶濕了。他把信塞回口袋,轉身望向窗外。海面黑得像墨,燈塔的光在上面劃出一道弧,像在指引他走出迷霧。他下定決心,天亮後,他要燒掉這封信,然後離開這座燈塔,不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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