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蠍中途收手的那天以後,他們還是照常一同上下學,只是好像隔著一層無形的膜,地達羅也說不上來確切的感受,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有這麼一回事──他覺得蠍不再和他這麼親近,而且在相處時常常走神。
雖然當他們在行經無人的巷子或獨處在空盪的教室裡時,還是會有默契地互望一眼然後冒著被看到的風險偷偷接吻,不過地達羅開始覺得這樣的行為是衝動的成分大於感情,彼此都是男孩子,他很明白年輕身體會有的生理衝動,在蠍身上一定也有影響。
而且,他已經不只一次撞見蠍用帶著點審視探詢的微妙目光盯著他瞧,他掩飾得很好,被發現時不會心虛地別過頭,而是鎮定地繼續看著地達羅,將目光裡的情緒在瞬間調整成一如往常的冷靜溫柔,好像他不過是因為對戀人有所關懷才這般凝視著對方,事實上要不是地達羅心裡有疙瘩,也不會發現蠍的不對勁。
或許蠍察覺了他這些日子以來隱瞞的秘密?
地達羅不斷想著這件事,在腦子裡提出一個又一個的假說,試著理清楚蠍為什麼變了的理由,他假設、又推翻,這沒有道理啊,蠍再怎麼樣也不會異想天開到推論出他不是原來的「地達羅」吧?這裡是講究科學的世界,靈魂穿越什麼的對這裡的人們來說只是漫畫小說或電視劇的題材。
困擾他的不只有這個問題,現在他連休息時也無法真正放鬆──夢境糾纏著他,是之前已經讓他重溫過一遍的記憶,這幾天又開始趁他入眠時浮現,簡直像沒有新片接檔只好拿舊劇充數的電視台那般重複播放。
從原本這個身體的主人有記憶以來,一直推進到三個月放暑假前的回憶,偏偏關鍵的近期記憶不出來。過去十多年的人生在兩三個晚上一次濃縮湧回來,讓他每次睡醒都有一段時間搞不清楚自己是哪個「地達羅」,有一次他糊里糊塗梳洗完下樓看見在等他一起上學的蠍,還以為那天是放暑假的前一天,直到問了「我們暑假要去哪裡玩」而遭到蠍懷疑的眼光掃射後才猛然驚醒。
最後蠍接受了他「還沒清醒」的理由──大概吧。
不只這些,當地達羅想回憶自己以前在忍界渡過的人生時,意外發現很許多小細節都模糊到想不起來,而那些雖然大多是沒什麼重要性的小事,可是他很確定剛重生時的自己絕對是記得的,才過了沒多久,怎麼就忘了呢?
某天晚上他滿身冷汗地醒來,剛剛他夢見了這個身體的原主人十一歲那年貪玩從溜滑梯上掉下來的回憶,地達羅按著頭的右側,試著想想「自己」在十一歲時發生的事──最近他常利用這個方法來提醒自己保有自我,因為兩段不同的回憶交織在一起會讓他非常混亂。
那年……岩忍者村下了罕見的大雪,對,他跑出去玩,一個人往山上走,在雪地裡追逐稀有的白色狐狸時不小心踩到了鬆動的雪層,然後──
不記得了。
地達羅猛然睜開眼睛,在一片黑暗的房間裡愣愣地瞧著牆壁看,他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前世」的許多細節彷彿捧在手掌上的沙子一樣慢慢流失,等到細節流光了之後,會不會連重要的事都忘了?
一個念頭冷不防跳了出來,難不成是這個身體原來的意識想要把他這個忽然出現的靈魂擠出去,奪回主導權嗎?
◆◆◆
「你最近是怎麼回事,無精打采的。」午休時間,蠍看見地達羅眼神空洞咬著麵包的模樣,便問了這麼一句。
「沒……沒事啦。」地達羅揉揉眼眶敷衍地回應著,這幾天躺下之後就就擔心會做夢,睡眠品質變很差,千篇一律的夢境內容把他折磨到很崩潰,搞得深深的黑眼圈都浮出來了。他不能向蠍說實話,卻也一時想不出什麼藉口。
蠍微微瞇起眼睛,聲音變輕了:「你在煩惱什麼?」
不是「你有煩惱嗎」,而是「你在煩惱什麼」,蠍很篤定自己心中有事。
地達羅心中一凜,表面上卻裝作沒事:「旦那,你在說什麼呢,嗯。」
可這種反應其實比沒回應還糟。蠍平靜地開口:「那天在河邊,我跟你說了如果有心事可以告訴我。」
地達羅的手微微顫抖,他想跟蠍解釋他並不是不信任他,但要怎麼說?他有事瞞著蠍是肯定的,蠍不會看不出來,可要是說了出來,不是被當成腦袋壞掉就是從此失去這份蠍給予的溫柔。
捨得嗎?
一抬頭,撞上了蠍的眼神。琥珀色眸子裡滿載著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有憂心、有疑惑、有溫柔,還有淡淡的一抹失望。
這份感情不是給我的。地達羅不自覺握緊了手,把剩下的半個麵包掐扁了。
捨不得,也要捨。
「旦那,我們放學後再去一次河邊好嗎?嗯。」
◆◆◆
這個長著青草的河邊坡道是充滿回憶的地方──對自己身體的原本意識來說。地達羅走到上次的地點坐下,閉上眼任那些不屬於他的回憶湧上心頭,這些記憶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霸道地蠶食他上輩子的一切,或許用不了多久,自己現在的意識就會完全消失。
地達羅稍微牽動了嘴角,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讓他重生呢,就停在自爆那一刻該有多好,那時候他是多麼狂傲自信,飛揚跋扈,曾經走過那麼多場生死相博的戰鬥,雖然危險,卻也比現在的生活單純許多,煩惱也少了很多。
他不是這個蠍喜歡的地達羅,身旁的這個蠍也不是和他搭檔出生入死的那個「旦那」,就停止自欺欺人,放開僥倖的念頭吧。他忽然覺得有點累了,這些日子讓他過得戰戰兢兢卻也給了他從沒有過的體驗,對於一個早該消滅的靈魂來說已經很足夠了。
中午找蠍來這裡時,他沒來由地覺得只要來到這個河邊就能得到解答,現在他明白了,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旦那,」他做了深呼吸後喚了一聲,「你聽我說,嗯。」
「……」站在他身後的蠍安靜地等待著,沒有開口應答。
地達羅死盯著面前的河水,慢慢吐出對他來說的初次告白:「──我很喜歡你,真的,嗯。」呼吸有點不順,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接著說:「可是現在的我有些事沒辦法說,也沒有辦法跟你在一起。對不起,這些日子以來也很感謝你。」
「……」蠍還是沉默,地達羅很慶幸他沒有和蠍面對面,因為現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糟糕。不過不說出來,繼續這樣和他在一起的話只會讓這個無辜的蠍受傷害。
「我們暫時……」地達羅沒說所謂的「暫時」是等到這個身體原來的意識再度接管大權的時間,而這就是他的打算:「……暫時分開一陣子吧,我想不會太久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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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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