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記］深海魚 - 神明的祝福，惡魔的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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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是塊磚，哪裡需要往哪裡搬。

又是自我複製的一日，沈默的坐在瘸腳板凳上，沈默的包紮不知名兵士的小腿肚，沈默的眼看火燒咒令燙出了發亮不祥的咒形，如果不去在意不斷溢出的鮮血，浮動的文字烙印意外有種怪異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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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於是盯著傷口發愣了半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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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練習，這麼激烈，難道不會自損兵力嗎？最近，她發現如此疑問的時刻，愈加頻繁。

起身置換繃帶時，習慣成反射，茉莉用腳跟穩住瘸腿凳。

「小心啊，美女。」身後，頭頂纏著繃帶的士兵吹了聲口哨，嘻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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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此輕浮之言，無她聲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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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板凳要是也能用咒印固定就好了，她放棄似的轉移注意，故作不在乎——雖然啊，這樣的想法，要是被最早進來的護士聽到了，肯定得會唸一通，說「有板凳坐已經不錯了」，之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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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們總是愛說，沒有天空防禦線之前，什麼都缺，一堆重傷病患要抬要搬，聽見空襲警報還要逃，哪像她們這些新人，抗壓力低弱呢？

經常，教訓著教訓著，便又會斜睨起休息間外病床上的士兵，分神，評頭論足這個帥，那個強壯，又有哪些猥瑣，想在繃帶上偷吐口水，抹辣椒。

總是這樣，黑色幽默交纏著八卦而生，從戰況艱辛到士兵的受歡迎度普查，誰看上了哪個士兵，諸如此類。

倒也熱鬧，不過從來不會有茉莉的份，畢竟沒那個嘴，就只能當傾聽的樹洞，久了，誰都會覺得無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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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快看，啊！」

茉莉經過窗邊，突然揚起的驚呼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茉莉下意識的回頭。

只見，兩位護士正趴在窗邊，象徵性的撥拉著繃帶卷，又纏回去，一看就知道，她們和茉莉一樣，正竭盡全力偷懶划水，開小差。

而這般百無聊賴的兩人，卻忽然直起了背脊，一手指向窗外，語調之中，揚起了急切與興奮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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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順勢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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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易臨時的棚狀建築外，不時傳來重型機械的驅動聲，咒令灌注與發動時尖銳呼嘯音。

她暗暗地想，那團接增加了她的工作量的元兇，前線暫退於此補給的十一部隊，多半也在外頭的某處吧？

說不定此刻就正意氣風發的指揮著，製造新的傷員呢。

沙土飛揚，機械在咒語的灌注之下高速而精密的回轉，噴灑降溫的水汽一下子濕潤了乾澀的沙土，黃黃髒髒的煙霧滋生，量之多，甚至足以模糊部隊的龐大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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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了抬眼，對焦的瞬間，墨綠色的雙眸瞳孔微縮，像是清澈河水裡的魚苗，微微翕動。

在那之上，再往上，更上一些，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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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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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的元素能量在逆光的身影後爭先恐後的展開，像無數的手臂，密密麻麻的扭動攀爬、向外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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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咒陣！」有誰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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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彷彿以此為信號，所有人停下了動作，而茉莉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眯眼。

或許是巧合，又或許與在荒蕪沙漠中跋涉的經歷有關，從小，茉莉的視力就像鷹準，能看得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父親總開玩笑說，『茉莉啊，爸爸老花以後就靠你了』、『以後出門再也不需要探勘鏡了呢』，這之類的話語。

而此時，空中如齒輪轉動的咒陣，激起了她一時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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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區裡，天空全天候展開著防禦線，咒陣保護之下，陽光變了色，卻依舊毒辣，茉莉抬手微微遮擋，努力向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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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陣之前，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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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的瞳孔縮起，銀綠色的雙眼下意識去追尋。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後背，以及軍帽之下同樣豔紅的髮根，背影的主人放鬆的向後仰，斜斜的，肩膀與陣式接觸，光的字跡因此模糊消融了小一塊，與此同時，艷橘色圓滿打轉的法陣赫然緊縮消失，人影垂直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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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聖書有言，十二主星辰，以光為首，空間架構世界，生命填充豐盈天地之間，以五行元素溫潤滋養之，假以時日，人類發展的智武結晶，誕為人神。此外，亦有諸如力大無窮的奇人，身懷異術者等雜系能力，歸屬於小神殿，是為不入流，不被納入記載，但也相當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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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父親總是不厭其煩，抓著貪玩的她壓在桌前，一遍又一遍地讓她抄寫，打瞌睡、好幾番鬥爭反抗撒嬌不成，終究刻印到了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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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是什麼來著？有了。

——如此，便是神明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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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般張揚的紅，多半是主星辰元素系裡的「火」的祝福吧？茉莉暗暗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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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位空中的飛行人，會是十一部隊的成員嗎？據說，導致護士工作量倍增的元兇——剛從河域三角帶戰勝歸來的十一部隊，才剛回歸，沒有片刻歇息，便與其他部隊之間展開了交流切磋，又或者說，「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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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事不關己的想著，室內地面卻忽然震動了起來，在驚呼聲之中，茉莉反射地抬頭，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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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人，頭朝下，卻沒有一點兒緊繃的姿態，腳尖與空氣之間憑空盛放出一朵朵打轉的圓，如同雨季時街上的傘花，旋轉著，旋轉著，陣法高速拋灑出了雨珠般光亮耀眼的細點，卻再次懸空停下，靈敏的側向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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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指揮著什麼，下方的兵士們整齊劃一，分批向前突破進攻，男子的背影依舊顛倒倒掛，違反了人類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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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驚異的望著空中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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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各種聽來或可信或誇張過度的流言蜚語，在腦袋裡條列式飛快的對上號。

戰績耀眼，就算遇到險境也能死裡逃生的新晉軍官，總是帶回貴重的訊息，以走後門都達不到的可怕速度，軍職一升再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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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的狐狸」。身邊有誰，彷彿讀了她的心，一愣，卻發現不過是碎念著的傷兵，坐在窗前，口氣中有著一股顯而易見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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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重力的同時用火攻？…怎麼可能是賤籍，誰說的啊，媽的。這麼講的傢伙，絕對是赤裸裸的嫉妒。可惡，要是我，也嫉妒啊。」

士兵喃喃自語。

他的傷，會不會就是對方造成的呢？茉莉的腦海中，一時竄過了無數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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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名義上是「友好的切磋」，但是，以這人為首的強盛的勢頭激起了競爭心，明明這兒只是整備待命的駐守區，如今卻成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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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官壓制刺頭，可是，若單從轟轟烈烈沸沸揚揚的傳聞來看，倒不如說，十一部隊的長官本人，就是個麻煩的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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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會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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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竭力睜大眼，遙遠天邊的一切，既炫目又駭人，無法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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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之下，男人完全沒有穿戴機械，「飛行」的能力，似乎來自於他的天賦本身，但是，身後卻綻放了人工魔咒得法陣，這又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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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火哦。十一部隊的少校，該不會是神殿的人？」女孩子纖細的聲音，天真而狀況外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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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即使擁有主元素的天賦祝福，能點根菸，聚集出一球小冰塊就已是為天才，窗邊的小護士視力不比茉莉，估計，她們看到的只有熊熊燃燒的烈火，千百萬人之中，難見一人的魔法元素含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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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們的稱讚也有道理，但親眼看到男子背後奇怪的人工咒形，茉莉懷疑，如此大不敬的違反自然，應該絕對不會有機會踏入神殿半步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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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被釘死在火刑柱上吧？前面誰說的，是無神庇佑的賤籍也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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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其實，說到底，她真正在乎的重點是——這邊可不是訓練的區域，一路追打過來，會增加多少傷兵、多少工作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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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在腦中崩潰，面上卻麻木的看著空中的人，像是小鳥一樣，自在的飛來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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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聲響悶悶的鼓動耳膜，托盤被震得跳動，滿桌喀嚓作響，她摀起耳朵，恍惚挪動視線追尋聲音的源頭，只見地面上無數的「手」高速攀爬扭曲成環狀，紅色的法陣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盛開，而後不斷收緊，收緊，將大型載具機械牢牢的固定在原地，驅動陣法不斷空轉，蒸汽與沙土混雜成濃煙，阻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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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只要茉莉想看，就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遮蔽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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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著未來幾天加班的份，滿足一下好奇也不為過吧？胸口堵著滿腔要加班的怒氣，她偏就要逆著光，向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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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哪種元素的能量不斷外洩產生光爆，激起更多的飛沙，夾雜著練習用空包彈發射的銳利尖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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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著過去在商隊累積的記憶，茉莉猜測，一切轟動耳膜的聲音來源，是幾輛大型拖運載具。

駕駛者用硬灌元素能量的方式強行提擋，卻沒有如願突破控制，這下好了，齒輪卡死了，以前爸爸教訓過於心急的手下時，總會說——『到了這個地步，除非幸運套中沙漠羊跟著去綠洲，少年啊，你要怎麼辦？』、『沒有備用車，你就只能在沙漠裡渴死，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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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紅色的手卻開始收縮，緊緊收縮，像是午夜前來討命的惡鬼，懷抱著洶湧的恨意準備掐死奪命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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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原來，傳言沒有騙人。

…機械的攻勢比人力有效率多，也強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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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除了祭祀，法陣那種需要十個起跳的人來驅動的東西，跟戰鬥沾不上邊，可是，自從海月開採出高能量福石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要是還用以前面對戰的作戰方式，還沒到前線，肯定就率先被遠程咒術給轟炸的連碎片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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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地面腥紅的細細密密的手，迎著咒陣製造的風飛揚起，玄動著沙塵顆粒的風暴，卡死了器械的縫隙，點燃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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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這不是練習場，「手」絕對會將齒輪機械，連同戰車裡的駕駛一起，掰開揉碎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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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著保衛人民是合理使用科技的出發點，星辰帝國終究是神的國度，這個人…為什麼如此熟稔於違逆自然的惡魔戲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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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意沿著脊椎而上，茉莉於是，緩緩放下遮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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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頭，匆匆離開陽光明媚的窗邊，室內沁涼的陰影緩緩吸走了肩頭與髮梢上、方才日照的溫度，視野尚未適應變化而一瞬間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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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一大罐新分裝完畢的藥水再次經過窗口時，細看不超過十幾來歲的年輕護士，還在打鬧著，咯咯笑的彼此推搡著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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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了嗎？睡蓮說上次跟護士長去練習場支援的時候，碰巧遇到過，聽說…聽說新來的少校跟士官長差不多帥，不、更帥！！你說、之後有沒有機會…說不定…啊，有沒有探勘鏡，讓我看一眼，一眼就好——好好奇，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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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官長。那就是指稱楓樹士官長吧。至於新來的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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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這麼遠探勘鏡也沒用吧？才看不到！光那堆黑色紅色的光飛來飛去我就眼花了，唉，要是給我這個機會幫他包紮，肯定看仔細，摸仔細…想辦法…」

「哇…你真的很敢說耶！跟你賭真的遇到你連話都說不出來。」

「哈哈哈，猜對了，妳真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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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快速走過，心裡卻不以為然。

這種超級重要的人，說到治療，肯定也是軍醫的事，這麼想著，她強自冷靜，總覺得今天一時衝動了，目睹了不該看見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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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匆匆的走向倉儲，雙手下意識捉皺了裙擺，手臂上，方才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還未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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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悸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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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的祝福，惡魔的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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